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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題小像》看出魯迅的高尚在於春天裏

自題小像①

靈臺無計逃神矢②,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③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④。

[註釋]

[1]《自題小像》作於1903年,魯迅最初將這首詩送給好友許壽裳,後收入《集外集拾遺》

[2]神矢 神箭。即愛神特的箭。在羅馬神話中,愛神丘比特是個長著翅膀的少年。他把神箭射向青年男女,中箭的人就會墜入愛河。

[3]荃香草。《離騷》“荃不察余之中情兮。”

[4]軒轅即黃帝。《史記·五帝本紀》“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軒轅。”

[解讀]

熱血青年哪個不愛自己的祖國,中國的愛國誌士哪個不仰慕屈原。可以想見弱冠之年的魯迅捧讀《離騷》,耳邊縈繞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詩句。東渡扶桑求學的魯迅,忘不了1900年八國聯軍侵略中國炮火硝煙,忘不了清政府於1901年簽訂的賣國條約,忘不了東北三省依然踏響著沙俄軍隊的鐵蹄……同窗至交許壽裳曾為這首小詩作了最好的註釋:“首句說留學外邦所受刺激之深,次寫迢望故國風雨飄搖之狀,三述同胞末醒,不勝寂寞之感,未了直抒懷抱,是壹句畢生實踐的格言。”

“靈臺無計逃神矢”,作者在這句詩中,將自己魂牽夢縈的祖國,比作戀人。作者的心靈是無法逃脫愛神丘比特射出的那柄神箭的,因為他的血管裏流淌著的是壹個古老民族的熱血,他的故鄉紹興的雙江溪畔矗立著大舜廟,會稽山下屹立著大禹陵,愛國詩人陸遊、鑒湖女俠秋瑾都是他的同鄉,私塾裏學得的方方正正的漢字是構成他思維和思想的原素,黃皮膚、黑頭發也使他癡心不改。魯迅深愛著自己的祖國,盡管他當時痛恨賣國的清政府。熱愛祖國和痛恨清政府壹點兒也不矛盾,恰恰兩者相互依存。正是因為清政府的腐敗、黑暗、愚昧、沒落,才使得二十世紀初葉的中國風雨飄搖,任人宰割。“靈臺”即心靈,心靈是愛恨交加的,所以壹個“逃”字用的極妙。國家被毀成這樣,政府虛弱成這樣,民眾麻木成這樣,然而,有誌青年的責任心,那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是“逃”不掉的。初到日本留學,倍感落後國家國民的屈辱,國家的尊嚴不保個人的面子何存?!當年的留日學生被日本人歧視、小視是常有的事。人們所熟知的魯迅棄醫從文的故事,正可表明魯迅當時的心態和心境。在日本魯迅看到幻燈片,片子裏放映的是同胞圍觀俄國人斬殺中國人的情景。但見片中的國人表情木訥,臉上全無血氣,身上全無傲骨,心裏全無激情。由此,魯迅想到要拯救民族和國家,員首要的是強健人們的心靈,再造民族精神,這比人體無疾病更加重要。於是魯迅放下了聽診管拿起了羊毫筆。魯迅的棄醫從文也是“逃”不掉“神矢”的原因。恨之切,源於愛之深,愛國之情是發自我們內心深處的。就好比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壹樣,我們從情感上也無法擺脫我們自己深深紮根的這片古老的土地。“靈臺無計逃神矢”,正是壹顆赤子之心的心音。

“風雨如磐暗故園”,指的是祖國正在風雨飄搖之中,陰霾密布,晦暗無比。“風雨如磐”有壹種重壓之感,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風雨飄搖是故園,而磐石沈重卻壓在作者的心頭。晦暗是社會的現實,重負也在作者的肩上。魯迅要用壹桿筆刺破黑暗的帳幕,給人間帶來壹片天光。但是,他的心思.他的心意,又有誰能夠洞悉,又有誰能夠知曉呢?!

“寄意寒星莖不察”,表現的就是壹種“荃不察余之中情兮”的心情,是壹種“知音少,弦斷有準聽”的感慨,是壹種“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的惆悵,是壹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智者的痛楚……所不同的是,屈原在《離騷》中所說的“荃”指的是君王,而魯迅在《自題小像》中所說的“荃”指的是億萬同胞,指的是民眾。正因為有了這種差異,魯迅為“荃”賦予了壹種清新的現代意識。如前所述,愛國主義思想在中國歷代文人中是壹脈相承的。文心千古,文人對祖國對民族也總是那樣的壹往情深。從屈原到杜甫到辛棄疾文天祥再到龔自珍,人們都說他們是愛國詩人。但令人遺憾的是,屈原也好,杜甫也罷,他們終其壹生也沒有弄明 白祖國與君王不是同意語這樣壹個淺顯的道理。他們只知道忠君,卻不知道怎樣報國。他們不知道君王不能代表國家,而國家卻應該選擇君王。不知道為什麽中國古代的文人沒有民主的意識,沒有***和的意識,而古代羅馬的學者就已經有了***和政體的概念,有了議會概念。忠君不是真正的愛國,像宋代嶽飛那樣的忠君,只能說是誤己又誤國。歷史發展到二十世紀,作為留學生的魯迅顯然是清醒的多,理智的多了。他知道,祖國和民族是同義語,而祖國和君王卻是兩回事。因此,他同樣是用壹個“荃”字來作比喻,這“荃”字已經與“離騷”中的“荃”有了天壤之別。只是魯迅的壹片丹心,壹片赤誠,壹往情深的執著與屈原大夫沒有什麽不同,不同的是他們所鐘情的對象。

正像許壽裳先生所言,“我以我血薦軒轅”,是魯迅用他的壹生實踐了的格言。軒轅,從字面上理解是黃帝的意思。顯然,這裏的“黃帝”是壹個象征,象征著古老的中華大地、象征著多災多難的民族,象征著可愛的祖國母親。“我以我血薦軒轅”,讀著這樣鏗鏘有力的詩句,我們怎麽能不怦然心動。它使我們想起數千年中圖歷史中那些義薄雲天、舍生忘死的誌士仁人,它使我們也見賢思齊要與作者壹同拋灑壹腔熱血。詩人陸遊曾經說過,有壹等的胸襟,才會有壹等的詩篇。而直抒胸臆的詩歌更是如此。《自題小像》雖然是壹首小詩,可它卻能激起我們心底那巨大的波瀾,這正是因為作者的襟懷博大、誌存高遠。有血性的人說出的話自然與眾不同,與其說這是文章詞句的魅力,不如說是氣質性格的魅力。有的時候,我們對大詩人脫口而出即成名句並且千古傳誦,多多少少感到迷惑不解。其實,此中之味恐怕不在文字本身的奧妙,而在於作者的胸懷和境界。無疑,“我以我血薦軒轅”,是格言式的名句,它好似暮鼓晨鐘撞擊著壹代代青年人的心靈。正如同“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堅毅,“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豪邁,“醉臥沙場君莫笑”的曠達,“家祭無忘告乃翁”的深沈,“我以我血薦軒轅”的氣魄也將流傳久遠。難能可貴的是,魯迅不僅這樣說,也實實在在是這樣做的。在他五十五歲的短短生涯中,他為我們留下了多少閃爍著智慧光芒的著述。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他當之無愧地成為文學界的泰鬥,成為中華民族理性與良知的代言人。魯迅以他的批判審視的目光,註視著中國傳統文化,註視著整個國家的民族性。他啟迪著後人,告誡著後人,激勵著後人。他確確實實用他全部心血凝結成壹部部作品,實踐了“我以我血薦軒轅”的宿願。

《自題小像》這首詩的個性鮮明。魯迅在詩中很善於運用典故。“神矢”使我們想起古羅馬的丘比特,“荃”則使我們億起春秋戰國時的楚國三閭大夫屈原。古代西方的典故和古代中國的典故同時出現在這首小詩中,沒有壹點兒生硬的感覺,相反,倒有—種中西合璧的味道在裏面。這既反映了作者在創作上的不拘壹格與藝高人膽大,同時也說明了作者運用語言文字駕輕就熟、左右逢源的本領。詩中用典的傳統、在宋代表現得最為突出。但用典多常常破壞了詩歌的樸素與自然,使詩句流於晦澀沈於艱深沈於詰屈聱牙。用典的同時使詩句保持——種天然美,確實需要功力。魯迅不愧是經綸老手,文字巨匠,語言大師,文章泰鬥。典故在他的純樸、流暢、活潑的詩句中,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空靈的用典,增加了詩歌的韻味和力度,擴展了詩歌表現力的空間。

“神矢”和“荃”的運用,增加了詩歌的歷史跨度,給人以厚重、雄渾之感,也給人以蒼勁、深邃之感。正因為有了這種紮實的鋪墊,才使得“我以我血薦軒糧”的終句更有份量。四句詩中,有箭,有石,有草,有血。這些有聲、有色、有形的質感的詞匯運用,使詩句更加形象化,更具立體感。讀者的眼前浮現出壹個個實物,看得見摸得著。箭,仿佛是射在自己的身上,和作者壹起感同身受;風雨也好像是抽打在自己的身上,和故國壹起顫栗;寒星也如同眨著迷茫的眼註視著自己,沒有人理解不眠人的心情;而血也同樣在我們的血管裏沸騰,為國捐軀、***赴國難男兒人人有份兒。

《自題小像》本身就是壹支神矢,它射中了每壹個讀它的人。它讓讀者去愛作者,讓讀者去愛作者所愛的祖國,讓讀者去愛作者願用生命去實現的理想。魯迅的小說多是批判現實主義的風格,而他的這首小詩卻充滿了浪漫主義的情調。壹個愛國的熱血青年的形象,通過這首小詩呼之欲出地站立了起來,他向我們走來,又向遠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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