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先生當然是國學大師。已故的著名學者湯壹介先生曾這樣評價季羨林:
“除季羨林先生外,中國在二十世紀中葉以來沒有出現過真正的國學大師”。
究竟什麽是國學?興起於“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的國學思想,發展至今大體經歷了由官學——國故——批判——回歸的歷程,不同時期湧現了很多國學大師,代表人物有梁啟超、黃遵憲、鄧實、章太炎等人;也有上世紀80年代文化熱時期著名國學大師胡適先生、顧頡剛先生和錢穆等人;也有新時期國學復興熱階段的學界泰鬥饒宗頤、湯壹介、錢穆等人。
那麽究竟什麽是國學呢?我以為應作出狹義、中義、廣義的三種解釋。狹義的國學就是傳統的中國學術;中義的國學是在傳統中國學術的基礎上發展了的中國學術;廣義的國學應當包括壹切中國主創的學術,不管是在中國傳統的基礎上,還是在別國學術的基礎上。三種國學可以有壹個最廣義的釋義:國學就是中國主創的學術。
狹義的國學即傳統的中國學術,包括自遠古壹直至近代的中國學術,包括稱得起學術或者更通俗點說是稱得起學問的所有門類,包括人文科學、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其中人文社會科學中的儒、釋、道及傳統文學藝術常常被當作傳統國學的代表性內容。
中義的國學是在傳統中國學術的基礎上有所發展的中國學術。如中國通史、中國哲學史、中國思想史、中國美學史、中國繪畫史、中國書法史、中國音樂史都是在中國學術基礎上又從現代西方學術得到啟示編撰的成體系的新的中國學術。
從個案說,如梁漱溟等到杜維明等的新儒學,林安梧等的“後新儒學擬構”則已吸收現象學、存在主義等現代主義乃至後現代主義因素。再如新詩學,從白話詩有聞壹多等的新格律、郭小川的擬賦的回蕩式單元律。
從理論上說如錢鐘書從現代心理學得到啟示提出的“通感”是對傳統詩學的新的提煉。再如從齊白石到吳冠中的水墨畫、現代交響樂配樂的京劇、金庸等的新武俠小說、現代的中國氣派的建築、園林藝術等等。再如甲骨學,雖然甲骨文古已有之,但甲骨學則是數千年之後的近代才興起的學問。這些學問的***同特點是在中國傳統學術基礎上生長的,正在形成浩浩蕩蕩的洪流。
廣義的國學應是所有中國主創的學術,不必壹定是以中國傳統學術為基礎的。中國學術應當有更加恢宏的氣象。凡人類學術,只要中國人能走到前列、有新的創造,都應視為廣義的國學。
季羨林在其他國學大師對國學思想認識的基礎上擴展了國學視野,進壹步指出:
“國內各地域文化和五十六個民族的文化,都應包括在國學範圍之內……敦煌學也包括在國學裏邊……而且後來融入到中國文化的外來文化,也都屬於國學的範圍。”
季羨林先生的為國學下的這個定義也稱之為“大國學”。所謂“大”指的是國學所涵蓋的範圍,具有大而全之意,不僅僅是局限於中華民族某個地域、民族的文化,而是56個民族***同創造的文化,是壹個文化***同體,具有民族性和整體性。
季羨林“國學”思想的核心內容季羨林提出的“國學”思想有三大核心內容。第壹,整體主義思想,體現在他對國學內容研究所采取歸納和綜合的思維方式以及去中心主義的多元文化觀中。
國學研究不能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研究國學必須全面了解國學的各個方面。季羨林認為國學不同於西方人研究的漢學,中國歷史上產生過重要影響的少數民族文化、地域文化也應納入國學研究的領域。在對待東西方文化之間關系的態度,季羨林反對文化壹元論和獨斷論,堅持文化多元論、強調異質文化相互借鑒和吸收。
第二、和諧觀。在季羨林看來,“和諧”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包括三個層面,天人合壹、人人合壹、個人合壹。這三種層面的每壹層面都包含了十分豐富的內涵和智慧。但無論是天人合壹、人人合壹,還是個人合壹,都不是壹成不變和憑空出現的,而是不斷吸收和借鑒其它優秀文化變化發展著的。例如,佛教主要強調個人修養,主張個人合壹,如何使人身心和諧;藏文化很重視天人合壹,如何使人與自然和諧;儒家強調教養,根據做人的需要講“仁”、“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何使人與人和諧等等,是中國哲學本體論的核心。
第三、“愛國、孝親、尊師、重友”的人生四要。“愛國”是中華民族精神的核心,也是季羨林百年滄桑人生的獨特寫照,無論是青年時期、留德十年、牛棚歲月還是北大任教時期,季羨林都用自己的行動深情詮釋和踐行著“愛國”這壹思想。
比如,先生青年時期,就曾寫下歌頌祖國大好河山的詩篇《泰山頌》,體現了深厚的愛國之情。尤其是留德十年為世拯救世界絕學選擇吐火羅文和巴利文的毅然決定,並在此期間飽含深情地寫下了《回憶母親》的感人篇章,文章中將自己對祖國母親與自己生母的深切思念放到同等重要位置,體現了壹個身在異國他鄉遊子深厚的家國情懷。
“孝道”思想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也是季羨林國學思想的核心之壹,體現在季羨林對母親,叔父和嬸母所盡孝心之舉中。“尊師、重友”,中國文化強調“三人行必有我師”、“尊師重道”、“良師益友”等主張,季羨林認為我們應該尊重我們的長輩,友善地對待我們的晚輩。
季羨林“愛國、孝親、尊師、重友”的人生格言體現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內容。了解季羨林的人生智慧,可以在潛移默化中提升公眾的人文素養,拓展人文視野和培養人文關懷。
此外,季羨林曾強調文化的形成和發展是壹個“輸入——輸出”雙向交流的過程,從其他民族融入到中華民族的外來文化,以敦煌學為代表也屬於大國學的範疇,體現國學的開放性和包容性。
季羨林對國學的貢獻對於國學,季羨林有三個方面的獨特建樹。首先,他對於傳統國學有獨到的領會,盡管他並沒有就傳統中原國學作過系統的研究,但是他因為自幼的傳統國學熏陶,因為壹癡迷的關切,對於傳統中原國學的大要有深切的把握。由此才能抽繹出“天人合壹”、“綜合思維”等命題。
其次,在大中華範圍的國學上,季羨林有旁人難及的建樹。過去壹般理解國學就是儒學中原的國學,而季先生的建樹卻在今新疆,操吐火羅文的是壹個早已湮沒了的處於東西方交通要道上的部族,對於大中華、對於中西交流乃至中華民族的形成乃至世界的形成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有人考證吐火羅人是後來遷到印度與遷到歐洲的印歐人的源頭,又有人考證接近中亞的黃帝族可能也是源於吐火羅的印歐人。東夷諸族及炎帝族才是中原土著。那樣吐火羅對國學的意義就大了,因為沒有黃帝族也就沒有完整意義上的炎黃、完整意義上的中國。這顯然是壹種必不可少的大國學。
其三,季先生獨特的東西方比較文化的視野使他有可能在傳統國學的基礎上觀察當今的傳承與發展問題。這可能是研究傳統國學的現世目標,本身就可歸入新國學的範圍。
饒有趣味的是,季羨林先生自己曾主動請辭三個頭銜:國學大師、學界泰鬥、國寶。在我看來,學者的本分就是把思想壹個字壹個字碼出來,他有沒有思想、有多重要的思想與壹時虛銜毫無關系。大師、泰鬥、國寶壹類都是壹些無法考量的負擔。壹個即或是天馬行空的學者受之都會渾身不自在。
當大師既不自在,又是壹個虛名,又很難衡量,質樸謙和如季先生,請辭勢在必然。然而,季先生請辭並不影響他極其豐碩的建樹,他有幾個“家”是非常難得的。
他是壹個非常獨到的語言學家。他不僅通曉數種西方語言,而且懂只有為數不多的人懂的梵文,更懂當今世人只有十數人懂的吐火羅文。他破譯了吐火羅文的歷史懸案,有《羅摩衍那》那樣的翻譯巨著。他又是壹個與眾不同的歷史學家與東方學家、文化學家。季先生對中亞歷史,對中國、中亞、印度、西方之間關系的歷史有深入的研究,他的《糖史》稱得上細致入微。他的這種學術背景使他有可能把東方“壹統”成為壹種“學”,他不僅創辦了北京大學東方學系,而且提出了壹系列關於東方、關於東西方文化關系的命題……
對於季先生,頭銜真的不怎麽重要,那主要是後人的事,可以留給歷史去淘洗。他做了那麽多別人做不到的,他有著深深的中國情結、東方情結,他讓人感到說不盡,他成為壹種象征,他讓人感到做個好人沒有什麽不好,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