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呂祖謙壹生屢遭不幸,但在學業上體現的那種寬宏函容和兼收並蓄的精神,仍使他獨樹壹幟,成為南宋壹位重要學者和思想家。清代學者全祖望在校補《宋元學案》的過程中,很能發現呂祖謙為學的特點,他說:“宋乾、淳以後,學派分而為三:朱學也,呂學也,陸學也。三家同時,皆不甚合。朱學以格物致知,陸學以明心,呂學則兼取其長,而復以中原文獻之統潤色之。門庭徑路雖別,要其歸宿於聖人則壹也。”他還說:“小東萊之學,平心易氣,不欲逞口舌以與諸公角,大約在陶鑄同類以漸紀其偏,宰相之量也。”這確是呂祖謙的風格和為學特點,而表現這壹風格和為學特點的,莫過於他促成了朱、陸的“鵝湖之會”。
所謂“鵝湖之會”,是指以朱熹為首和以陸九淵為首的兩個針鋒相對的學派,於淳熙二年(1175)在江西信州鵝湖寺舉行的壹次辯論會,這是我國哲學史和思想史上壹次重要的聚會,為時三天,於當年六月八日結束。《象山全集》所附《年譜》,引有陸九淵門人朱亨道的壹段話:“鵝湖講道,切誠當今盛事。伯恭蓋慮陸與朱議論猶有異同,欲會歸於壹,而定其所適從,其意甚善,伯恭蓋有誌於此。語自得,則未也。”呂祖謙自己亦曾回憶此事說:“某留建寧凡兩月余,復同朱元晦至鵝湖,與二陸及劉子澄諸公相聚切磋,甚覺有益。元晦英邁剛明,而工夫就實入細,殊未可量;子靜亦堅實有力,但欠開闊耳。”壹個“就實入細”,壹個“欠開闊耳”,壹褒壹貶,判然分明。足見就總體來說,呂祖謙是傾向於朱熹,而對陸九淵是有所批評的。
呂祖謙十分註意讀史。朱熹對呂學有所評述。壹次,門人黃義剛向老師“問東萊之學”。朱熹便回答他:“伯恭於史分外仔細,於經卻不甚理會。”又壹次,朱熹問他的門弟子吳必大:“向見伯恭,有何說?”必大回答:“呂丈勸令看史。”朱熹對此很不滿意,發議論說:“他此意便是不可曉!某尋常非特不敢勸學者看史,亦不敢勸學者看經。只《語》、《孟》亦不敢便教他看,且令看《大學》。伯恭動勸人看《左傳》、遷《史》,令子約諸人擡得司馬遷不知大小,恰比孔子相似!”這裏朱熹的意見顯然十分偏頗,既不勸學者讀史,也不勸學者看經,甚至連《論語》、《孟子》“也不敢便叫他看”,而只令“看《大學》”壹種,也不過是自己的壹己之見,並沒有什麽十足的道理可言。
呂祖謙既重視讀史,他勸人看《左傳》、讀《史記》便是理所當然的了。呂祖謙十分重視通史,他留下的未竟史著《大事記》12卷(通釋3卷,解題12卷),就是壹部本擬“起春秋,後訖於五代”的編年體通史。可惜天不假年,他只寫到漢武帝征和三年便去世了。不過,從他留下的這部分書看,這是壹部嚴謹的史著,連對呂祖謙教人讀史頗有微詞的朱熹也不得不承認,“其書甚妙,考訂得子細”。這部書,每個事目都註明出典,如周敬王四十壹年(即魯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孔子卒”。便註明:“以魯史、《左傳》修。”每條都如此,壹絲不茍。本書另附通釋3卷,解題12卷。呂祖謙說:“《大事記》者,列其事之目而已,無所褒貶抑揚也。熟復乎通釋之所載,則其統紀可考矣。解題蓋為始學者設,所載皆職分之所當知,非事雜博、求新奇,出於人之所不知也……凡所記大事無待箋註者,更不解題。”可見解題就是箋註讀這壹條應當掌握的知識。仍以上條“孔子卒”為例,解題說:“魯史、《左傳》皆書己醜。杜預曰,四月十八日乙醜,無己醜;己醜五月十二日,日月必有誤。孔子生於魯襄公二十二年,至是年七十三。”這的確都是“職分之所當知”的事。而通釋,則正如陳振孫所說,是“經典綱要,孔孟格言,以及歷代名儒大議論”。“學者考通釋之綱,玩解題之旨,斯得先生次輯之意雲”。
呂祖謙於讀史極下功夫,有《十七史詳節》273卷傳世。誠如清代四庫館臣所說:其書“所錄大抵隨時節鈔,不必盡出精要”。看來這是呂祖謙讀史時隨手抄出的,具有選本性質,故得流傳。
另壹較有影響的史著是《東萊博議》,又稱《左氏博議》,雖是“為諸生課試之作”,卻多有呂祖謙的真知灼見。全書***4卷,選《左傳》文66篇,分析透徹,議論明達,不少地方,闡發了他卓越的史學思想。如在《曹劌諫觀社》壹文,呂祖謙便盛贊了史官的直筆。他說:“當是時,人君之言動,史官未有不書者。為君者視以為當然而不怒,為史者視以為當然而不疑,此三代之遺直也。其後管仲之戒齊桓也,曰作而不記,非盛德也。管仲之所言雖是,而已開作而不記之端也。又其後,周王之私犒晉使也,曰,非禮也,勿籍。周王之所舉已非,而且顯然戒史官以勿籍矣。然壹時之史官世守其職,公議雖廢於上,而猶明於下。以崔杼之弒齊君,史官直書其惡,殺三人而書者踵至。身可殺而筆不可奪,鈇鉞有敝,筆鋒益強。威加壹國,而莫能增損汗簡之半辭,終使君臣之分、天高地下,再明於世,是果誰之功哉!”又說:“使其阿諛畏怯,君舉不書,簡編失實,無所考信,則仲尼雖欲作《春秋》以示萬世,將何所據乎?無車則造父不能禦,無弓則後羿不能射,無城則墨翟不能守。大矣哉,史官之功也!”這種對古代史官的高度評論,在理學大盛的南宋,可謂不同凡響,反映了呂祖謙重視史學、重視文獻有征的求實精神。
呂祖謙在任史官時,曾參與編修《徽宗皇帝實錄》200卷,又曾奉旨校正《聖宋文海》,這就是由他重新編選的《宋文鑒》。這部書***150卷,所涉詩文集800余家。其書“斷自中興以前”,保存了北宋大量的詩文。呂祖謙曾對他的侄子呂喬年說:“國初文人尚少,故所取稍寬。仁廟以後,文士輩出,故所取稍嚴,如歐陽公、司馬公、蘇內翰、黃門諸公之文,俱自成壹家,以文傳世,今姑擇其尤者,以備篇帙。或其人有聞於時,而其文不為後進所誦習,如李公擇、孫莘老、李泰伯之類,亦搜求其文,以存其姓氏,使不湮沒。或其嘗仕於朝,不為清議所予,而其文自亦有可觀,如呂惠卿之類,亦取其不悖於理者,而不以人廢言。”都可見呂祖謙在選文時的良苦用心。此書初成,朱熹並無贊辭,但晚年經過仔細研讀,卻說:“此書編次,篇篇有意……其所載奏議,皆系壹代政治之大節,祖宗二百年規模,與後來中變之意思,盡在其間,讀者著眼便見。”足見本書的編選是極有功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