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師為詩,主要是實現了禪對詩的滲透,在詩中表現他們對世界的觀察、思考和理解,從而賦予詩以內省功夫,以及由內省帶來的理趣。這樣,中國詩固有的沖和恬淡的藝術風格就取得了重要地位。唐代,壹批包括詩僧在內的山水田園詩人崛起並匯成詩派,是事出有因的。自宋以降,凡是隱跡山林、托足巖阿的詩人,他們的作品有些表現得淡遠有味,乃至近於不食人間煙火的,幾乎都或多或少地受到禪的浸潤。直至近代,仍是如此。這類實例,隨處皆有。可見,禪與詩的關系不僅由來已久,實在還是相當密切的。
禪與詩的融合,通常有兩種方式。壹種是以禪喻詩.宋詩人嚴羽作《滄浪詩話》,把詩分為漢魏晉盛唐、大歷以還、晚唐三個等級,以比附禪宗的大乘、小乘、聲聞辟支果三個等級。學詩,他主張入門須正,立誌須高,以漢魏晉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這正是禪宗“取法乎上”的精義。在學詩的方法上,他主張“妙悟”,並註重詩的意境和韻味,強調“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這也與禪宗註重“頓悟”與妙造自然相吻合。《滄浪詩話》論詩,運用了禪理和禪語,而且成為詩話的壹大特色,予後世以啟迪,並為清代的“神韻”、“性靈”之說開先河,使得某些詩人的作品也隨之而帶有禪味了。宋吳可有論詩之作,其中壹首曰:“學詩渾似學參禪,竹榻浦團不計年。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閑拈出便超然”。說明詩理與禪理自有相通處。學詩與參禪壹樣;經過壹番竹榻蒲團的修持功夫,便可超越雕章琢句階段而達到洞明透徹、純乎自然並運用自如的最高境界。
另壹種禪與詩融合的方式是以禪入詩,即直接引禪語入詩。如蘇軾《琴詩》:“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按此詩來自《楞嚴經》;“譬如琴瑟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琴作為樂器,聲是固有的,但若非手指撥動,終究發不出來。此即禪家所謂明鏡之臺,仍須時時勤加拂拭也。亦即上面提到過的內省功夫。王維的山水田園詩曾有所反映。如《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句中的“返景”,“復照”,看似寫出靜中有動、動中有靜之景,其實正好拓展了詩的意境——返照,體現了禪家極重視的內省功夫。又如他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深林人不見,明月來相照”等詩句,都含有濃重的禪味,達於物我兩忘的境界。與王維同時或較晚的詩人,如李白、儲光羲、韋應物、白居易等,其詩也曾受到禪的影響,僅僅是數量有多有少,程度有深有淺罷了。到了宋代,以禪入詩,蔚為風氣。詩人與高僧為友,論詩談禪,互相切磋,互相啟發,詩情禪理.各臻其妙。如蘇軾與佛印的交往,留下不少佳話。蘇門弟子如黃庭堅、陳師道等都曾結交方外之友。禪師工詩,詩人參禪,歷久而不替,其流風余韻,壹直延續到清末。如八指頭陀、弘壹(李叔同)、蘇曼殊是近代詩僧的佼佼者。所有這些都足以證明,禪詩本是禪和詩結為壹體的產物,它的出現,卻給中國詩註入了新的內容,使高僧、大德獲得了新的談禪的形式,使詩人獲得了新的藝術表現力,創造了新的意境、韻味,詩也更加多姿多彩,更加耐人尋味了。因而,在中國詩歌發展史上,禪詩的作用還是應當肯定的。當然,禪詩有時也容易流於枯燥,它的談理缺乏形象化手段,也往往會導致脫離現實生活,不過,任何詩歌作品總免不了瑕瑜互見,禪詩的負面效應當然也有,但畢竟是屬於第二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