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宮醴泉銘全文翻譯:
貞觀六年夏歷四月,皇帝在九成宮避暑。這裏原是隋代的仁壽宮。覆蓋著山野而興建宮殿,截堵山谷以形成池沼和護城河。跨水立柱以架橋,辟險峻之地建起聳立的雙闕,周圍建起高閣,四邊環繞長廊,房舍縱橫錯雜,臺榭參差交錯;仰望高遠可達百尋,俯看峻峭亦達千仞,輝煌如珠玉相映,金色和碧色交輝,其光彩能灼雲霞,其高峻能達日月。
看他興建宮殿使山移潤回,極盡奢侈之能事,因為人們的這種縱欲態度,實在應該痛加責備。至於當熱度可以融化金屬的酷熱暑天,這裏卻無悶濕蒸熱的氣溫;微風徐徐吹來,帶來清涼的舒適,確是居住的好場所,實為調養精神的勝地,漢代的甘泉宮是不能超過它的。
作品原文:
維貞觀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宮,此則隋之仁壽宮也。冠山抗殿,絕壑為池,跨水架楹,分巖竦闕。高閣周建,長廊四起。棟宇膠葛,臺榭參差。仰視則迢遞百尋,下臨則崢嶸千仞。珠壁交映,金碧相暉,照灼雲霞,蔽虧日月。
觀其移山過澗,窮泰極奢,以人從欲,良足深尤。至於炎景流金,無郁蒸之氣;微風徐動,有淒清之涼。信安體之佳所,誠養神之勝地,漢之甘泉不能尚也。
後世影響:
《九成宮醴泉銘》被後世譽為“天下第壹楷書”或“天下第壹正書”。
歐陽詢人到中年,書名播於世,“八體皆能”,至其晚年,其書法藝術水準已臻化境,書《九成宮醴泉銘》時已是76歲,加之又是奉敇而作,更是用心,且此銘筆力剛勁清秀,結體險絕瘦峻,既得北碑方正峻利之勢,又有南帖風姿秀雅之韻,故歷代推為學書之正途、初學之典範。諸如“正書第壹“唐楷之冠”“翰墨之冠”“楷書之極則”等美譽紛至沓來。後世科舉考試寫字的取法都以歐體為考卷之準繩,足見此書影響力之深遠。
藝術鑒賞:
點畫
《九成宮醴泉銘》的點畫風格主要有三個:瘦硬、秀麗、溫潤。這三者不是截然分開的,而是在壹筆或壹字之內同時表現出這些風格。
《九成宮醴泉銘》屬於瘦硬書風。它的點畫比瘦金體粗,比顏體字瘦,在肥瘦方面處於適中的狀態。書法講求筆力,筆力通過“骨”來實現。太肥容易無骨,太瘦骨易“折斷”,肥瘦適中、骨肉勻稱對於表現筆力較為適合。
如果說瘦硬指《九成宮醴泉銘》點畫的陽剛之美,那麽,秀麗則是形容它的陰柔之美。《九成宮醴泉銘》的秀麗主要體現在圓筆和修長的筆畫中。例如,“公”字的第二、第五兩點,不是壹味地剛狠,而是方圓兼備,給人以溫厚含蓄之感。“公”字的其他三點則呈三角形,有棱有角,英氣逼人。但由於第二、第五兩筆的中和作用,整個字就不至於悍厲和粗獷。修長的筆畫特別是長撇、長捺容易產生秀色,這壹點甚至在雄強、粗獷的龍門四品中也能得到體現。在《九成宮醴泉銘》中,“暑”字的長撇,起筆半藏鋒,帶有壹定的弧度,方圓兼備,筆勢綿延,猶如武士刀,給人壹種婉轉秀美、剛柔相濟的美感。《九成宮醴泉銘》的點畫雖然兼具剛柔,但相比來說,剛的成分多壹些。它是中和書風中略微偏陽剛之美的那種,這壹點劉熙載曾有論述。劉熙載說“善學歐者威而不猛”,這是說歐楷屬於中和之美;又說“歐之為鷹隼易知”,這是說歐楷偏於陽剛之美。
《九成宮醴泉銘》的溫潤是溫厚且潤。溫厚是圓筆或藏鋒造成的藝術效果,潤是指墨法。晉唐基本用濃墨,因為黑白對比強烈,所以實用性最強。墨太濃則筆滯,按筆處易現臃腫,所以要加適量的水,造成濃而潤的效果——既不臃腫,也不漫漶。現見到的《九成宮醴泉銘》壹般都是拓本,黑底白字,其實看不出用墨的濃淡燥潤。但根據當時的用墨情況,再加上欣賞者的想象活動,點畫的濃潤很容易感受得到。
結字
《九成宮醴泉銘》結字的第壹個特點是平正,平正與端莊意思差不多,是篆書、隸書、楷書等靜態書體的***同特點。孫過庭《書譜》雲:“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九成宮醴泉銘》有平正的特點,但它的平正不是“初學分布”意義上的平正,而是“既能險絕”之後的平正,即平正與險絕的統壹。這又分為兩種情況:正中含奇和奇不失正。例如《九成宮醴泉銘》中的兩個“飲”字。在左邊的“飲”中,“欠”的最後壹筆寫成了反捺,與撇畫距離稍遠,從而將欹側之勢拉正。在右邊的“飲”中,“欠”的最後壹筆寫成了直捺,因其“重量”較大,與撇畫相接就能保證正勢。這兩個字中,“食”都是正的,“欠”都呈左傾之勢,整個字平正而不失活潑,這是正中含奇的兩個字例。再如“武”字,戈鉤與右上的打點造成左傾之勢,但左邊的三橫左低右高,撐住了這種險情;同時,“止”的短橫不是右昂,而是向右下頓,又在壹定程度上撥正了三橫的斜勢;所以,整個字構成了奇中求正的典範。又如“分”字,每壹筆都是斜的,但整個字卻顯得很正,這也是險中求穩的結體。
《九成宮醴泉銘》結字的第二個特點是緊結,即內緊外松或內密外疏。筆畫往中宮靠攏,向四周放射,也稱為輻射性結體。《九成宮醴泉銘》中的“叅”“成”等字是緊結風格的代表。“叅”字的撇、捺、豎等筆畫都非常明顯地往中宮簇擁,而撇、捺又八字分散,顯得很舒展。“成”字的短橫、橫折鉤、戈鉤和最後壹點也是往中心聚攏,而戈鉤修長,向左上和右下輻射,緊結給人以挺拔、舒展之感。此外,《九成宮醴泉銘》的豎筆壹般呈背勢,更增添了字的挺拔之感。
《九成宮醴泉銘》結字的第三個特點是縱長。《九成宮醴泉銘》多取背勢,這是隸意的壹種體現。因為帶有隸意,所以《九成宮醴泉銘》具有高古的特點。但事實上,《九成宮醴泉銘》不僅帶有隸意,還帶有篆意,這裏的篆意指的是小篆的筆意。它有多種表現,例如全用中鋒、圓起圓收、粗細壹致、使轉處為圓轉、結體多向勢、字形修長等等。《九成宮醴泉銘》的篆意主要體現在結體的縱長上,歐陽詢將字形拉長,既是壹種創新,又是壹種復歸——向小篆結體的復歸。由於兼備篆隸筆意,因此《九成宮醴泉銘》更增添了古意。
章法
《九成宮醴泉銘》是奉敕之作,為了莊重和嚴肅,必然會對碑石的大小、碑文的內容和字數等情況進行全面了解,並打好界格(確定字的大小)。書丹前的這些準備工作其實並不屬於章法,但會影響到章法。它對章法的直接影響就是行列問題。因為劃好了方格,所以《九成宮醴泉銘》必然是縱成行、橫成列,行距、字距的差別不會太大。又因為《九成宮醴泉銘》結體修長,所以造成行距略大於字距。
《九成宮醴泉銘》章法的第二個特點是字形大小適中且壹致。在方格中寫字,“如果把字寫小了,盡管保持中正,卻會顯得全篇空蕩,如同壹個瘦子穿著壹件肥袍子;如果把字寫大了,又會顯得全篇擁擠,如同壹個胖子穿著壹件瘦襖”。因為字形大小適中,所以《九成宮醴泉銘》顯得疏朗開闊,卻又不至於空蕩似“溺水之禽”(王羲之語)。
《九成宮醴泉銘》章法的第三個特點是每個字的體重基本相等。字的“體重”是視覺上的重量感,並不是物理的重量。例如上面的“詢”字,左下方比較密,筆畫相對細壹些,右上方的“勹”筆畫相對粗壹些,所以整個字並不讓人覺得重心失衡。就多個字來看,壹般筆畫少的字要寫得粗壹些,筆畫多的字要寫得細壹些,這是為了保證它們的重量大致相等。
有行有列、大小適中且壹致、體重相等可以說是《九成宮醴泉銘》章法成功的基礎。章法的成功自然會使作品產生神采的美。神采雖然不能通過語言充分表達出來,但還是可以略微描述。第壹,《九成宮醴泉銘》具有儒雅的氣息。儒雅與士氣、書卷氣相當,這非有深厚的學識不能達到。第二,《九成宮醴泉銘》具有靜穆的氣象。楷書雖為靜態書體,但這並不能保證氣象的靜穆,不少楷書作品特別是現代作品常常讓人覺得“火氣”很大。因此,靜穆主要源於人的心靈修養。
作者簡介:
歐陽詢(557—641),潭州臨湘(今湖南長沙)人,字信本,唐代書法家、文學家,“楷書四大家”之壹,與虞世南、褚遂良、薛稷並稱為“唐初四大家”,與虞世南並稱“歐虞”。歐陽詢的書法造詣極高,其楷書法度嚴謹,正中見險,骨氣勁峭,被稱之為“唐人楷書第壹”,後世稱為“歐體”。其傳世碑刻有《房彥謙碑》、《九成宮醴泉銘》、《皇甫誕碑》、《虞恭公碑》、《化度寺邕禪師塔銘》等;存世墨跡有《夢奠帖》、《蔔商帖》、《張翰帖》等;編著《藝文類聚》壹百卷。
創作背景:
唐貞觀五年(631),太宗皇帝李世民命令修復隋文帝之仁壽宮,後改名為九成宮。翌年,太宗皇帝來到九成宮避暑,在遊覽宮中臺觀之時,偶然發現壹清泉,欣喜之余,下令由魏徵撰文,歐陽詢書寫,於貞觀六年(632)刻碑。
按《唐書》:“貞觀中改隋仁壽官為九成宮,水徽中又改為萬年宮。宮在岐山,開皇十三年楊素所治。”九成宮乃隋之仁壽宮也,魏為此銘,亦欲太宗以隋為戒,可以見魏之誌也。《弇州山人稿》載,魏征文有箴規太宗之意,故末雲:“居高思墜,持滿戒溢。”
表達主題:
《九成宮醴泉銘》是唐貞觀六年(632)由魏征撰文、書法家歐陽詢書丹而成的楷書書法作品(碑刻者不可考)。現存於陜西麟遊縣碑亭景區。
《九成宮醴泉銘》敘述了“九成宮”的來歷和其建築的雄偉壯觀,歌頌了唐太宗的武功文治和節儉精神,介紹了宮城內發現醴泉的經過,並刊引典籍說明醴泉的出現是由於“天子令德”所致,最後提出“居高思墜,持滿戒盈”的諫諍之言。
《九成宮醴泉銘》結體修長,中宮收緊,四邊開張,左斂右縱,化險為夷。字形隨勢賦形,左右結構作相背之勢,上下結構上窄下寬,間架開闊穩定,氣象莊嚴。其布白勻整,字距、行距疏朗,為九宮最準者,全碑血脈暢通,氣韻蕭然。?
《九成宮醴泉銘》是歐陽詢晚年經意之作,歷來為學書者推崇,視為楷書正宗,被後世譽為“天下第壹楷書”或“天下第壹正書”。?
名家點評:
宋代釋居簡《北集》:“貞觀初,歐、虞、褚、薛以王佐才弄翰,追配二王,謹嚴瘦勁,歐陽絕出,流落天壤間者何限,獨《化度寺》《醴泉銘》最為珍玩。習之者往往失其韻致,但貴端莊如木偶死於活處,鮮不為吏牘之歸,假刻誤人,人亦罕識。”
宋代朱長文《續書斷》:“(歐陽詢)傑出當世,顯名唐初,尺牘所傳,人以為法,雖戎狄亦慕其聲。然觀其少時,筆勢尚弱,今廬山有《西林道場碑》是也;及晚益壯,體力完備,奇巧間發,蓋由學以致之,《九成宮碑》《溫大雅墓銘》是也。”
元代虞集:“楷書之盛,肇自李唐。若歐、虞、褚、薛,尤其著者也。余謂歐公當為三家之冠,蓋其同得右軍運筆之妙諦。觀此帖(《醴泉銘》)結構謹嚴,風神遒勁,於右軍之神氣骨力兩不相悖,實世之珍。但學《蘭亭》面而欲換凡骨者,曷其即此為金丹之供?”
明代王世貞《弇州山人稿》:“趙子固以歐陽率更《化度》《醴泉》為楷法第壹。雖不敢謂然,然是率更碑中第壹。”又:“信本書太傷瘦儉,獨《醴泉銘》道勁之中不失婉潤,猶為合爾。”
明代陳繼儒《眉公全集》:“此帖如深山至人,瘦硬清寒,而神氣充腴。能令王公屈膝,非他刻可方駕也。”
明代汪砢玉《珊瑚網》:“歐陽率更書,米海嶽稱其真到內史,石刻唯《醴泉銘》《化度寺》二碑特妙。”
明代趙崡《石墨鐫華》:“《醴泉銘》為正書第壹。”
明代詹景鳳《詹氏玄覽編》:“歐書寒峭,妙在瘦勁而婉。今之學歐書者,直板硬平。《九成宮醴泉銘》,歐陽率更得意書也。”
明代陳循《芳州集》:“歐陽唐人楷法第壹,此(《虞恭公碑》)與《化度寺》《九成宮醴泉銘》又歐陽書法第壹。”
清代郭尚先《芳堅館題跋》:“(《醴泉銘》)高華渾樸,法方筆圓,此漢之分隸,魏晉之楷合並醞釀而成者,伯施(虞世南字伯施)以外,誰可抗衡!”
清代王澍《竹雲題跋》:“每見為率更者,方整枯燥,了乏生韻。不知率更書風骨內柔,神明外朗,清和秀潤,風韻絕人,自右軍來,未有骨秀神清如率更者。《醴泉銘》乃其奉詔所作,尤是絕用意書,比於《邕師塔銘》,肅括處同,而此更朗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