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刀
壹
洪曉曉18歲，是全校數壹數二的美人坯子。之所以如此老氣橫秋地形容她，是因為此話出自老師之口，並在學校廣為流傳。那是壹堂語文課，當學生們被古文裏的四大美女無情糾纏又想不出摸樣的時，老師就指著洪曉曉說：“大概就是如這個女生壹樣的美人坯子!”此話壹出，全班愕然。少頃，所有人大笑，洪曉曉卻壹頭伏在書桌上，失聲痛哭。這下換成老師愕然：“我說了什麽難聽的話嗎?”
洪曉曉很少掉眼淚，小時侯同男孩打架，哇哇大哭的通常是那些男孩子。可洪曉曉不哭則已，壹哭驚人。她從語文課哭到了物理課，從中午上學哭到了下午放學。那眼淚如決堤洪水，綿延不絕。大家開始還同情她，到後來都被她惹得厭煩。洪曉曉也哭累了，有心收場卻無臺階。這時，王子遞過來的手帕，就真的彌足珍貴了。
在別人看來，老師的話並無惡意，洪曉曉的眼淚沒完沒了，當真有些矯情了。可大家不知道，洪曉曉與其說說被老師氣哭，還不如說是老師給了她壹個哭的借口。在老師那句話說出來的45分鐘之前，洪曉曉把壹封情書偷偷塞進了王子的主桌裏，了洪曉曉只去了趟衛生間，那封信就躺在門口的垃圾桶裏了，還被揉巴得不成樣子，讓洪曉曉怎麽看怎麽心酸。
不過，現在王子的手帕是不能不接的。洪曉曉懷著無限的感激，睜著桃子壹般的眼睛，向王子點了點頭。王子那迷人的微笑立刻就像花壹般綻放開來，幹凈整潔的牙齒讓洪曉曉又忍不住有流淚的欲望。她感激的拿著手帕，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睛，粉唇皓齒擠出了壹句真誠的“謝謝”。可就著此時，周圍響起了壹陣劇烈的哄笑聲，以王子為首的那幫男生更是狂笑不止。洪曉曉遲疑片刻，掏出鏡子壹瞧，滿臉藍黑鋼筆水，再低頭壹看，手帕裏侵出的汙漬已染上了自己雪白的裙子。
二
洪曉曉覺得自己不是個記仇的人。從小到大，她不知道被多少人欺負過多少次，可現在使勁想，也只記住了王子那個混蛋。事實上，如果可以選擇，他倒情願忘掉那件事，那簡直成了洪曉曉最不堪回首的記憶，她小心翼翼的躲避著，可仍舊時不時的會觸碰到。躲不過就得面對，為了克服，洪曉曉會在某個難過的時刻，勇敢地向它挑戰。她對著鏡子演講，把當初那些咽回肚子裏，沒說出的話全部翻出來。為了鍛煉口才，她甚至加入了辯論隊，把每壹個對手都幻想成當年那個混蛋，然後驕傲地打敗對方。
大三那年，洪曉曉和三個同學代表學校參加了大學生辯論賽。他們壹路過關斬將，輕松殺入復賽。復賽開始前在後臺，洪曉曉被壹個身影揪住了眼神。是王子，那個有著迷人微笑的混蛋。這家夥高了、瘦了
、黑了。可他綻放雙唇露出整齊幹凈的牙齒時，洪曉曉還是忍不住內心狂跳。他拉住洪曉曉敘舊，似乎那段仇恨從來就沒發生過。當導播提醒他們進場時，王子拉住洪曉曉說：“對不起。”之前洪曉曉想過無數個道歉的詞語，可就是這個最簡單的“對不起”，讓她的心壹下子釋然了。那壹瞬，他發現自己原來根本不是恨，是愛。
那天辯論賽的主題是早戀的危害大不大。洪曉曉他們是正方，占很大優勢。作為壹辯，她站在臺上侃侃而談，引得現場掌聲雷動。她不禁偷偷扭頭瞟了壹眼王子，那家夥對她微笑，贊許地點了點頭。幾乎沒有懸念，洪曉曉他們從壹開始就占據了主動，讓王子他們只能疲於招架。可就在洪曉曉用“回憶的甜蜜無法補償學業上的缺失”這句話回擊對方時，王子突然站起來，打斷洪曉曉的話說：“作為對方壹辯的高中同學，我在想她剛剛的這句話是否足夠真誠和真實，或許當年她把那封情書塞進我的書桌時，壹定是同意我方觀點的。。。。。。”剎那間，現場壹片安靜，必須答辯的洪曉曉像是被五雷轟頂壹般呆在了原地。當時現場爆發出哄笑時，洪曉曉離開自己的席位，走到王子的面前，狠狠扇了王子壹記耳光。
三
洪曉曉不覺得難過。當年她就是灰溜溜從高中畢業的，如今不過是再來壹次罷了。唯壹讓她不甘心的，就是兩次都拜這個混蛋所賜。那之後到畢業，洪曉曉都是壹個人夾著書遊蕩在三點壹線的校園中。即使某個冒失鬼試圖打破她故意營造的孤獨，她也是無動於衷。後來，她回到家鄉當起了老師，她的校長看她很眼熟，可洪曉曉卻沒有告訴他，正是他當年那個無趣的比喻讓自己痛苦半生。
工作了的洪曉曉已經是真正的大人了，即使戀愛，也跟早戀八竿子打不著了。她在自己曾經學習過的教室裏講課，看下面那些小男孩如何戲弄小女孩。看著看著就會花了眼，總忍不住想：這些孩子怎麽個個都是美人胚子？這些美人胚子裏會不會有壹個願意花壹個晚上時間為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做壹封精美的情書？又會不會也被某個混蛋因此欺負呢？
這種事，永遠避免不了。在那個情竇初開的年紀，誰能夠理性地控制得了那慌亂的情感？洪曉曉把哪個欺負女生的男孩子找到辦公室，她問：“妳為什麽把人家寫的情書當著全班宣讀？”男孩子顯然沒想到新老師如此和藹，他為此很得意：“我承認我喜歡她，可我是男人，被女孩子反追是不是太丟臉了?”
洪曉曉聽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有那麽壹瞬間，這個帥氣的男孩子突然在她的眼前幻化成另壹張臉，那個笑得迷死人的男生正對她說：“被妳追，那我是不是太丟臉了？”那個年紀愛情其實也是壹種遊戲。
四
洪曉曉的個人問題終於成了壹件愁事，父母、朋友不停地給她介紹對象，可洪曉曉卻毫無興致。不就是個男人嗎，不就是個混蛋嗎，她想。
某天晚上，發了高燒的洪曉曉壹個人在自己的租房裏痛苦不堪，她抱著枕頭翻來覆去，身上控制不住地哆嗦。月亮把窗外樹木的影子投在墻上，風壹吹，還不停擺動，洪曉曉覺得那影子像壹只張牙舞爪的怪獸，他說：“我就獨了，就寂寞了，妳能把我怎麽樣？”這麽想著，怪獸就變了，幻化成壹個人。洪曉曉不想不想，那個人她還是認出來了。哎，那個混蛋。於是，那也洪曉曉對著月亮流淚到天明。
洪曉曉決定，最後再給自己壹個交代吧。有些事，終究應該忘記的。她給同學打電話，問王子的工作地址。同學支支吾吾，後來在洪曉曉的威逼利誘之下，終於還是告訴了她。可當洪曉曉找到地方，卻看見那個混蛋正同壹個女人肩並走著，有說有笑的。洪曉曉心壹涼，剛準備傷心，卻發現那個女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混蛋就是混蛋，洪曉曉想，妳折磨我就算了，還打我妹妹的註意？於是，她沖上前去，喊了壹聲王子，然後緊跟著就甩上去壹耳光。
打人的感覺挺爽的，尤其是打個理虧的混蛋。王子落荒而逃，留下妹妹呆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姐，妳把這世界唯壹喜歡妳的男人打跑了。”
“什麽？”洪曉曉還沈浸在耳光的快感中。
“他是找我幫忙的，他說他喜歡妳。”這句話讓洪曉曉徹底崩潰。
洪曉曉下了班就去了同學家，她死皮賴臉得纏著同學要王子的電話號碼。同學抱著拳頭滿臉歉意地說：“不是我不說，是王子特意交代，告訴誰也不能告訴妳。”“為什麽？洪曉曉瞪大眼睛問。”同學說：“那家夥得了耳光後遺癥，想到妳就渾身哆嗦。”
五
洪曉曉不笑，某些人就堅決不敢笑，即使他手裏舉著當年洪曉曉精心制作壹晚上的情書。
在學校門口，洪曉曉滿臉嚴肅地走向對面那個混蛋。8年過去了，8年前洪曉曉請求壹個男孩子在學校門口等她，8年後，那個男孩子姍姍來遲，她卻沒有壹點激動的感覺。混蛋就是混蛋，不管做什麽，妳要時刻保持著清醒，以免被他繞進圈套。
洪曉曉說：“很像，妳記憶力真好，仿制了很久吧？”
王子笑：“了多久，只有當年那個熊貓最知道。”
洪曉曉壹把搶過那張紙，拿在眼前仔細檢查，然後擡頭癡癡地看著王子：“那垃圾桶裏的那張。。。。。”
王子說：“我寫的。不是就妳壹個人買那種信紙。”說完，他拉著洪曉曉邊走邊說：“我曾經喜歡壹個女孩子，因為她的學習總是比我好，考的大學也比我好，辯論水平也比我高。我就那麽追著她，她做什麽我做什麽，她買信紙，我就買信紙，她不談戀愛，我也不談，可是到最後，我還是只能繳槍投降。”
洪曉曉忍不住問：“妳為什麽欺負我?”
王子說：“太陽落山了。”
洪曉曉還是問：“妳為什麽欺負我?”
王子說：“那雲彩好漂亮!”
洪曉曉舉起手，王子立刻閃得遠遠的，捂著臉大叫：“我就是混蛋，妳也得適當高興兩次吧?”
看，這就是他的邏輯，混蛋的邏輯。
（摘自《格言》0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