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是學生,即便是研究某專門史的專家,要想把古代某壹行之有效的制度,直接拿來作用或指導今天的社會實踐,恐怕也會鑿枘不合。譬如我們當下設立的“監察委”,雖然有學者將其歷史淵源追溯到古代,但無論是設置理念、法律地位還是其具體的機構與社會職能,它與從秦漢以來就已產生並逐步完善起來的監察制度早已今非昔比了。在此情形下,古代獨具壹格的禦史監察制度能為我們所借鑒的地方,恐怕也只是壹些枝節性的技術或技巧,而要想在壹篇文章或壹本著作中,透徹地分析其實踐價值,單靠“論道”之“書生”的想象是難以為繼的。由此想到,在我們時常將“繼承和發揚優秀傳統文化”掛在嘴邊的時候,如何古為今用,就成為壹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有些古已有之的東西,我們壹直還在沿用,比如馬拉車與牛耕田,至今仍是偏遠鄉村農民的勞作方式;對於書法家來說,毛筆依然是他們龍飛鳳舞時的工具;陽歷紀年引入中國雖已有壹百多年的歷史,但在人們心中,農歷春節依然是壹元復始的起點;而二十四節氣的時令標誌,則至今沒有與之相匹敵的替代品。這些生產或生活的方式,仿佛凝固在了歲月中,時間的長河無論流淌到什麽年代,它們都有亙古不變的機能,這或許可以說就是我們的文化基因,無所謂古,也無所謂今。
與此相反,在另外壹些場域中,因時代的變遷,內涵早已發生了質的變化,當此之時的發揚與借鑒,就須在時過境遷的背景下,進行“創造性”的傳承。比如說傳統社會中儒家所提倡的孝道,可謂人之為人的最基本的人倫規範,即便是在二十壹世紀的今天,有誰敢否認其意義和價值?壹個連自己父母都不孝順的人,誰敢和他交往,因此盡孝似乎就成了壹個人生存的前提之壹,而怎麽盡孝自然也是壹個常新的話題。
撇開儒家提倡孝道時“君子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的政治因素,在日常生活中,要求子女盡孝,旨在讓子女感恩父母的辛勤養育,這也是培養人倫關系最基礎的壹環。那麽怎麽才算是盡了孝道,法律上雖有“善事父母”“無違父母”等的規定,但生活中的表現則又各具情態,二十四孝的故事本身就說明盡孝其實並無壹定之規。古人對此也曾有很好的解釋,“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天下無孝子”,即便是再孝順的子女,做事也有不周全的時候,但他只要能讓父母感受得到他的“孝心”,讓他們心滿意足,也就算是盡了孝。
但在今天卻有壹些人把感恩、孝順父母,變成壹種機械的要求,好像只要做了這些事,忤逆之子也能立馬變成孝子。比如有的學校組織學生在大操場上給母親洗腳。搞壹次集體洗腳活動,就能培養起學生的孝心,這頗讓人懷疑;還有公司為了顯示自己的人文關懷,要求職員在春節期間,為自己的父母洗壹次腳,並且要上傳視頻作為證據。這些學校校長或公司老總的初衷是好的,但他們卻機械教條地理解盡孝的含義,並且將孝道簡單粗暴地濃縮為壹場活動,這就是有問題的。
我們今天依然提倡孝道,是要延續傳統家庭中父母子女之間那種親密敬愛溫暖友善的關系,而絕不是教條式地踐履儒家的那些格言警句。假如我們遵從《論語》中的“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那是否意味著我們必須都“宅”在家裏?外出求學、打工是否都屬於不孝的行為?其實,在父母身邊承歡膝下是孝,而闖蕩江湖創造壹番事業,讓父母內心歡喜,又何嘗不是在盡孝?
古代傳統文化的啟示或可資借鑒之處,當是其中所蘊含的精神或情懷,比如根植於人性的仁愛、友善、誠信、和諧,生活中的忍耐、勤奮、樸實,面對族群社會時的責任、擔當等,而不是機械地崇古尚古,食古不化。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們實在無法說清該如何古為今用。對於那些已經持久且將繼續影響著我們的思想和行為方式,應給予尊重和認同,或許這才是我們傳承傳統的正確方式。正如我們對禦史監察制度、監察權的借鑒壹樣,我們不可能復制禦史大夫,也無須設置監察院,但我們通過對權力運行進行監督,建立壹支勤政、廉潔、高效、公正的公務員隊伍,正是我們傳承這項“固有的優良制度”的目標所在。在這期間,我們的學者或學子們或可在復興文化傳統中發揮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