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到定量由當學生時的三十二斤,變為每月二十九斤。我問為什麽,
回答說教員是幹部,是腦力勞動,沒資格高定量。對此,我很緊張。
我身強體壯,飯量頗大,每天不足壹斤的定量,壹頓就能吃下去。於
是,我趕緊給天津家中寫信,請求支援糧票。
半個月後,救命的糧票寄來了,我進食堂才膽壯壹些,才敢站在
圓桌邊上吃。先前都是端回宿舍,怕守著售飯小窗口控制不住自己,
當知青時有米壹鍋有菜壹竈的作風很難改,壹放開肚皮就全不顧了。
每當我拿著糧票換飯票,拿著飯票、錢票丟排隊買飯,我心裏最羨慕
的就是夥房大師博了,他們可以在旁人吃完之後,守著壹大洗臉盆菜
可夠吃。饅頭在大笸籮裏,跟抓地裏的石頭壹樣方便。我心中忿忿不
平,我雖然是教員,但經常得去地裏幹活(當時黨校幹校合壹),夥
房師傅風吹不著雨打不著,憑啥定量高,交的少,還隨便吃?於是,
我很想改行當大師傅。後來,食堂管理員用十幾斤糧票做誘餌,把壹
個女打字員給勾引上了。氣憤之余,斷然打消改行的念頭,寧願吃不
飽,也當教員。當時大講精神變物質,我教哲學,備著課肚子叫,就
在稿紙上畫糧票,壹斤拾斤到壹百斤(我自己設計的),畫成壹摞壹
摞的。教研室主任問妳這是幹啥呢?我說我正琢磨精神變物質的過程
呢。
我的壹個男同事,人長得不咋樣,個子矮,臉上還有點扁麻子。
可他的媳婦很俊,又高又白大眼睛高鼻粱,比他還小十來歲。我問妳
咋這艷福,他得意地說全靠六十斤糧票。低指標那年他從部隊農場復
員,手裏有糧票,他給女方家六十斤糧票,事就成了。估計他說的是
真話。三年困難時期,六十斤糧票可是好東西呀,比後來的冰箱彩電
貴重多啦,興許那就能救壹家人的命。
他問我準備在哪搞對象,我說就得在承德這搞了。他說那妳得攢
點糧票,壹是萬壹女方家大人多,都能吃,妳有糧票才能買點心啦饅
頭啦給人家帶去,顯得妳挺大方,人家吃著也實惠,丈母娘還會認為
妳是過日子人;二呢,妳娶了媳婦就有了家,熄婦就得懷孕,懷孕的
婦女吃倆人的飯,妳還不能總給人家喝粥,否則孩子都受影響。
我那年二十七啦,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於是,我下決心,起碼
在搞對象前攢六十斤糧票。手中有糧,心中才不慌嘛。老人家早有這
話,咱原先沒領會其中的深刻意義,得抓緊落實。
那時候,家在農村的幹部手裏的糧票並不很緊張,據說是家裏往
糧站賣糧,就有了糧票。我不行,我家人全在天津市,全靠糧本上那
點糧食,支援我也很有限。我這個人又不大愛交往,有空就看書,也
沒有壹位糧票富裕的朋友。思來想去,覺得只能靠發揚愚公移山的精
神,處理好哲學上的內因與外因的關系,去解決糧票問題。所謂內因,
就是肚子內部需求太大。解決這個沒別的法兒,只能控制,對它實行
“專政”,不許多吃,逐漸減少需求量;所謂外因,就是利用壹切機
會,遇到不要糧票的東西,盡量多吃。比如去地裏幹活,偶爾食堂也
會白給壹頓高粱米飯,那就不客氣了,就放開肚皮猛吃。另外,就是
壹旦有便宜菜,也要抓住機遇不放過。有壹陣鬧口蹄疫,這是很厲害
的傳染病,食堂忙把豬宰了。兩毛錢壹份燉肉,牌子掛出來,誰都不
敢上前買。我想我爸說過,說我母親連著生下五個女兒以後,我爸找
人算了壹卦,卦上說妳別著急,妳子貴妻賢。既然我命挺貴,估計這
肉不會害著我。我上前就買了兩份,吃得那叫香。吃完啥事也沒有。
慢慢地,我手裏就攢了三十來斤糧票。為了加快實現目標,我又買了
個煤油爐子,自己做壹點吃,既省,吃的又舒服。後來做上了癮,弄
得滿樓道都是油煙味兒。有壹天晚上停電,我和另壹個教研室的女同
誌合夥做面條,正搟著呢,進來壹位二五眼的學員說,妳們兩口子做
飯呢。把我們弄得這叫難堪。那女教員男人是解放軍,在部隊上。那
陣兒黨校抓了好幾起作風問題。我嚇壞了,那是軍婚呀!可不能為攢
糧票叫人懷疑上。打那兒,我又回食堂吃了。
攢足了六十斤糧票,也有人給我介紹對象了。我記得和我愛人剛
見面時,也沒啥話可說。沒話找話,她說看妳這身體,壹定挺能吃。
我馬上掏出抽屜裏的糧票得意地說,放心吧,我有糧票,妳家需要不?
我愛人笑了說,不是那個意思,妳要是不夠吃,我可以幫助妳。我壹
聽心裏這個難受喲,早知道妳有糧票,我受那個罪幹啥。說完我就去
食堂,買了五個饅頭兩份菜。同事說妳不過啦。我說我不能光講辯證
法了,我得講講唯物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