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是壹種意見”如何理解
在奧勒留活動的年代, 羅馬帝國風行斯多葛派哲學。整個斯多葛派起源於古希臘哲學家芝諾的壹次旅行。在前往雅典的中途, 芝諾的船沈入了深深的愛琴海,哲學家喪失了所有的財物,但他驚奇地發現, 自己的精神品質完好無損。於是便有了斯多葛派———這種聖人的哲學。 斯多葛派認為整個宇宙是壹個神, 壹個心靈,它分配給每壹個人以靈魂。“人是壹點靈魂 載負著壹具屍體”。人應當擯棄肉體的享受,壹切可稱為快樂的東西, 去完善自己的靈魂。奧勒留向往這種高尚的生活。羅素在他那本著名的《西方哲學史》中寫到:“他是壹個悲愴的人;在壹系列必須加以抗拒的各種欲望裏, 他感到其中最具有吸引力的壹種就是想要引退去壹個寧靜的鄉村生活的那種願望。但是實現這種願望的機會始終沒有來臨。”他渴望成為壹個聖人,壹個像蘇格拉底那樣的哲學家,但是命運讓他踏上了壹條看起來是相反的道路。作為皇帝安東尼庇護的養子, 當他還是壹個十九歲青年的時候,就被推舉為羅馬的執政官,此後又兩次連任, 還娶了皇帝的女兒為妻。他在世俗的事務中愈陷愈深, 不可自拔, 直到161 年, 養父駕崩之後, 他被推上了帝國最高統治者的座位。看來,他是壹個聽從命運安排和感召的人。“讓命運成為妳唯壹的意向吧, 因為此外再沒有更合理的事情。”這句話不像是對別人說的。壹個渴望歸隱的聖人卻坐上輝煌的寶座,壹個哲學家成了壹個皇帝,這是壹件奇妙的事情。 與所有真正的斯多葛哲人壹樣, 奧勒留的關懷遠遠超出羅馬的版圖。他的誌向不在於成 為壹個萬萬人之上的羅馬皇帝, 而是要成為壹個宇宙公民, 因為“廣袤無垠的歐亞大陸, 在宇宙不過是壹角落; 海洋之大, 不過猶如壹小水滴; 馬其頓的埃索斯山, 與全宇宙相比, 不過塵埃壹粒; 而此時此刻, 在無盡的時間序列中, 也只是無窮中的壹點。所有壹切存在物, 都是渺小的, 變化著的, 無任何穩定性可言的東西。”宇宙的本性操縱物質界時好像玩弄蠟塊, 命運刈割生命有如收麥子。“仔細地審視所有的事物, 妳會看到它們壹直在雕萎和變易。也可以說, 壹直在腐敗和離散, 換壹個說法, 事物的壹再形成壹如它們之前的壹再瓦解。”整個世界是壹道生滅不息的潮流。“既然如此, 又有誰能賦予那絕不能靜止下來的遷流中的事物以什麽價值呢? ”因為,沒有誰能站到這壹潮流之外去。在這遼闊無際、遷流不息的宇宙流中,人什麽也抓不住,包括萬裏江山和金碧輝煌的宮殿,也包括人自己的肉身。“名醫希波克拉底治愈了好多疾病, 但他自己終究也病 倒而死去。占星家查爾丁之流預言別人的大限之期, 最終自己卻沒有躲過死亡之日。亞力山大、龐培、愷撒壹生征戰,毀滅了多少城市,在戰場上砍殺了成千上萬的馬匹士卒, 可他們自己終歸仍然追隨死人而去。赫拉克利特曾大談宇宙之火,卻因水腫病而死亡。”《沈思錄》的作者要求人們“經常思想壹下往昔的古人吧。他們壹心壹意地為自己的怨恨和家族的世仇作報復, 並且無所不用其極; 他們有的聲名顯赫壹世,有的則罹難蒙災、創巨痛深。然後妳問自己壹句:似諸人等,而今安在? 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壹縷煙逝去。”“不用多長的時間,妳將釋懷於整個世界;更短的壹點時間內,世界也就忘記了妳。”那些執著的企圖,只能使人陷入被動與煩惱, 並且最終也要失算。“那些戲, 甚至不值得耗費蠟燭去演出呢! ” <在揭示世界的流變和生命的無常之後,奧勒留追問,“究竟是什麽使妳執意盤桓於此呢?”> <生活在世俗中的人們, 通常會抱怨是外部事物的誘惑與違逆導致他們內心的痛苦不安。 奧勒留告訴人們,這是不確切的,甚至是自欺欺人的,是逃避人生使命的托詞。“如果外部 事物使妳煩惱不安,那麽請妳註意,使妳心情煩亂的並非事物,而是妳對事物的看法,而只要妳願意,妳是很可以將它打發掉的。”他堅持了兩條格言:事物不能拂亂靈魂;人生不過壹種意見(這話聽起來有些“唯識無境”的味道) 。如果生活使妳痛苦, 那就反省並且去除自己的意見和觀念吧,是它們令妳痛苦的,而不是生活使妳無法承受。“不要忘了,壹切事物說到底都是壹種意見。只要妳樂意,都屬於妳的思想所支配。因此,去掉妳的見解,就好像妳繞過某個危險的海岬, 妳不會損失什麽, 但妳卻獲得了安全的航線,平靜的海面,還有風平浪靜的海灣。”> <由於有了這種直指人心的痛快淋漓, 奧勒留便無須去尋找隱逸的叢林了, 或者說他在自 己心中找到了寺廟。“人們習慣於凡欲隱退便尋找那人跡罕見的地方, 或鄉間, 或海濱, 或山中。而這也是妳壹心向往的。可歸根結底,這是壹種俗不可耐的向往, 因為妳自身當中便有這樣的力量,隨時可以隱退的,只要妳希望如此。壹個人的心便是他回避喧囂世人的最自由的寧靜去處。如果妳心中寧靜, 那妳就已獲得了內在的和平; 這種和平安寧在於聽從自心的吩咐。”這種在自己心靈發現叢林的結果是,奧勒留不像壹般的隱者那樣逃避自己的責任與義務。他認為厭棄、回避與執著追逐同樣是煩惱的誘因, 外在的企求與內向的蜷縮同樣使心靈變形,憤怒和狂喜都會使靈魂扭曲,失去自性的圓滿。因此, 他既不追逐人生, 也不逃避人生,從不怠慢社會歷史賦予壹個羅馬皇帝的使命。他每天都在提醒自己, 要盡到自己身上的社會責任。“當妳清晨不願早起時,可以簡短地對自己說這麽壹番話: 我要起床去履行壹個人所負有的責任,難道我會不樂意履行我之被塑造,我 之被生於此世間而應該負有的責任嗎? ”他生活態度既積極又消極:盡人事而聽天命。> 奧勒留的終極關懷是心靈的關懷。他指出,“壹個毫不猶豫便會躋身於赴死者的高尚隊 伍的人,便是壹個類似祭司和神之伺奉者的人,壹個能夠正確利用心中神性的人。在這種神性力量的幫助下, 此人便獲得了庇護。他不受歡樂的誘惑,不怕痛苦的侵襲,不受傷害又超然於惡人們的邪惡意誌之上。因此他在進行壹場高貴的戰鬥, 抵禦心中的所有情欲。他的內心深處浸透了公義的精神, 全心全意地接受壹切逆順之境, 面對自己的命運。若非公眾的必然利益和普遍的福利,他對任何言談、思想或行動都不屑壹顧。不,他只專門於自己的事業,仔細地思想命運分配給自己的大自然的那壹份, 盡其所能地追求第壹和至善。他由衷地相信自己得天獨厚,相信任何人的命運都是得其所宜的,因為適宜便是命定的東西。”對於那些以高貴的靈魂去伺候肉體的人, 奧勒留指出,“妳只是以壹個有價值的東西去服務於那並無價值的存在。因為前者是靈魂、智慧和神性,而後者卻是 汙垢和腐敗。” 心靈若依附於財富、地位、權力等外物, 並以其為尊嚴和榮耀,就會多了虛妄不實的成份,變得猖狂而又脆弱。把它們納入心靈, 與把眾多不同種族、不同信仰的人群納入羅馬帝國的版圖是壹樣的。<為了保持靈魂的高貴和純潔,他勸戒人“把妳的感覺局限於它們應有的範圍,讓妳的心保持應有的距離, 不用與它們混在壹起。”>使妳的心像清泉壹樣長流不息,時刻保持自由、澄明、節制和善良, 不至於成為壹潭死水。這就是奧勒留“世出世間”、解脫煩惱的秘訣。沒有任何外境能顛倒壹個回到心靈的人,“可以說, 生死、榮辱、苦樂、貧富———所有這壹切都是善者和惡者會***同遭遇的東西, 從本質上說, 他們並沒有內在的高尚性或卑鄙性, 因而,如果說它們是非善非惡的,也就沒有任何不 妥了。” 同樣道理, 沒有任何壹個人的罪惡能傷害另壹個人。“我確定地相信,沒有人可以真正地 傷害我,因為沒有人可以迫使我錯誤地行動;我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也不懷有對什麽人的仇恨,我也不會對自己的本性和家人生出憤怒。”那些企圖傷害別人的人, 他們的忌妒、仇恨、憤怒和歹毒首先傷害了自己的心靈, 使之失去了安祥、澄明和美好。他們這樣做其實是十分愚昧的, 也是值得同情的。“他的不良行徑出於無知, 他的過錯屬於不得已。妳與他這兩方都會很快歸於墳墓。妳特別應該想到的是: 妳其實並沒有從他受到傷害, 因為妳的心決沒有覺得因此受害了。”人既然不可以被別人的行為所傷害,那麽,傷害人的只能是人自己本身。而人的不幸的根源正在於此。“如果壹個發生的事件不能拂亂妳的天性, 那還為什麽要稱它為不幸呢? 再說, 壹件並不與造化的用意相悖的東西,怎麽會挫折壹個人的天性呢? ” <人要歸依於自己的心靈, 心靈又歸依於什麽?或者說,心靈是壹個什麽東西?有壹個叫作 心靈的實體嗎? 這是壹個令人茫然的問題。>按照奧勒留的哲學, 回歸心靈的道路與回歸宇宙之神的道路是同壹條。由於奧勒留的宇宙之神是非人格的,因此,他的心靈所要歸依的便只能是自然了。宇宙萬物自發自然地協同合作, 形成壹個統壹的整體, 服從於同壹目的。不論是事物還是人, “不管妳將自己擺在什麽地位上,妳都是宇宙目的的參與者”,目的都蘊藏於妳的內部。奧勒留寫道: “當心的活動符合自然時,它便處在良好的狀態下, 它從容地接納事物。無論逆順,心都能應付裕如。誠然,這樣的心並不是完全冷漠的,無傾向性的,它有自己的選擇性和趨向性。但如果遭遇什麽, 它便會全力以赴,就像火將落入自身的東西轉為燃燒壹樣。” <在自然之中,沒有所謂的不幸,也沒有所謂的意外。所謂不幸和意外都不過是人的壹種意見罷了。>他像壹個詩人那樣贊嘆:“啊,大自然,凡對妳來說是適宜的,於我也是如此。”奧勒留把死亡當成壹件善事,因為它是自然的事業、宇宙活力的體現、神的頌歌中的壹個樂章。古希臘哲學家普羅泰戈拉說, 人是萬物的尺度。這句話可以說是人道主義的第壹個宣言。它確立了人作為世界的價值主體和源泉的創世地位, 把本來沒有價值差異和價值取向的自然世界加以分別, 而這種做法除了因為我們自己是人外, 沒有任何根據。奧勒留可以說是“壹個精神視野遍及物質全體與時間的人”(柏拉圖語) ,他已不再堅持人對萬物的尺度。他的自然之道已超出人道主義(或曰人類中心主義)的範圍, 他的回歸自我實際上也是放棄自我。他放棄了人的立場。不僅如此,奧勒留還認為,人對自然世界的分別之心和非分之想正是痛苦和不幸的根源。 仔細考察奧勒留的價值觀是相當有趣的。《沈思錄》通篇充滿著對物質形態變幻不實, 人生短暫無常的感嘆,強調了存在的無意義、無價值。但是從宇宙統壹體和自然之神的角度, 他又指出, 世間的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所有這壹切存在都是渺小的、變化著的、不穩定的東西。不要忘記, 這所有壹切, 均來自宇宙的靈魂, 或直接或間接地受因果法則的支配。因此, 咆哮的獅子的兇惡, 蝮蛇的毒汁, 或任何自然界中有害的東西, 如荊棘、汙泥之類, 都是高貴和美麗的某種東西的產物。因而不要以為它們是毫無疑義的, 是不值得妳崇敬的某種存在。要了解所有這壹切所由來自的那個源泉。”而且, 奧勒留還體會到“事物之間存在著自然的交感同情”。正是這種萬物等價同源的觀念使奧勒留不至於滑入虛無主義的深淵。他要去掉的是頑固不化的個人立場。這種立場的實在性是壹種障礙,它使人愚昧,也使人痛苦。奧勒留要消除個人立場和佛家要消除人的私我是壹致的。只有妳的視野開闊並且保持立場的變通, 世間的壹切事件就會暢快地從妳的心中流過。除了這個,妳還需要什麽呢! 由於奧勒留所事的神並非超越個人存在的人格上帝,而是內在於人的靈魂,人完善的心靈 就是它的法身。因此,< 人跪在自己的面前就是跪在神的面前, 供奉自己和鄰人便是供奉諸神。人的事業便是神的事業。>奧勒留不必放下手中的活計、卸下肩上的擔子去投效神聖的領域。只需把份內的事情辦妥, 給命運帶到身邊來的人以愛護,並且保持心靈的澄明與自得,也就可以了。在壹個等價同源的世界裏, 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大驚小怪地加以誇張, 不論是是還是非,不論是善還是惡,不論是美還是醜。 <最為珍貴的是在無常之中的平常之心。> 然而, 完全消除世間事物的價值差異是否可能, 又是否必要? 對於洶湧而來的無窮無盡 的世俗事務不加分別地應對, 似乎不是辦法。作為壹個帝國的皇帝, 奧勒留壹定會面臨許多難以兩全其美的選擇。比如, 要指揮軍隊去平定某壹個地方勢力的叛亂, 這個過程免不了要殺害壹些無辜。按照奧勒留的哲學, 這些生命具有與他相等的價值,而且都擁有高貴的心靈,都蘊藏著宇宙之神。但是,我想,他只能對他們的屍體表示惋惜。 <心靈可以完善,世間的事務卻難以盡善盡美。佛陀說,這是壹個娑婆世界,充滿著遺憾。在世俗生活中,在有限的條件範圍內,保持適度的價值分別和選擇看來是必要的權宜.不過必須時刻警惕,不要把相對的價值絕對化,不要把權宜的東西當成終究。不要被分別分別了妳的心靈——這是絕對不可侵犯的領域。> <價值的觀念其實是在人與世界之間、人與人之間、事物與事物之間分國界、挖鴻溝,它並沒有對自然之物產生約束,反而對人本身形成了桎梏, 使人陷於個我利害得失的計較和趨避,使心靈失去雍容和舒放的風度,不能全然地投入自然的懷抱。實際上, 價值觀念既是立場狹隘的產物, 也是心靈迷惑的結果。與莊子遙隔萬裏的奧勒留也揭示了許多價值觀念的虛偽可笑。他指出,大理石只是硬化的土,金銀也不過是某種沈積物, 精美的織物只是織在壹起的毛發, 紫袍的顏色只是某種小魚血染成的,它們其實沒有多大的差別,但人們的靈魂卻去追逐這種差別,並企圖擴大它。> 奧勒留不僅認為萬物等值, 而且認為同壹事物在不同的境遇中自性也沒有實質上的增 減。“壹塊石頭拋上或擲下, 對石頭的自身言,並無什麽區別。上升時於它無益, 下落時於它無損。”他的平常心來自平等智,等價同源的價值觀使他具有了十分豁達和超脫的人生態度。“如果妳樂意, 妳現在可以活, 如果妳真的將死時,妳也決意去死壹樣。但假設人們不讓妳活,那就坦然放棄生命, 但絕不要以為這是什麽不幸。如果房子冒煙了,我就離開它,總得有個了結, 為什麽我們壹定得執著於物質形態呢? 不過, 只要還沒有這樣的事逼我, 我就呆著, 行止像個自由人,願幹什麽就幹什麽。不過,除了我的頭腦和公眾的利益要我去幹的, 我又根本無意幹任何別的事情。” 與莊子的齊物論不同的是, 莊子在指出萬物等價, 沒有任何東西享有優越性的特權的時 候,雖然也肯定事物之間“道通為壹”,但他似乎止於“立於本原而知通於神”, 給人的感覺事物之間是相對平行、漠不關懷的,相互交關反而有礙於道。老子以為“天地以萬物為芻狗”, 莊子也多次強調,“相濡以沫, 不若相忘於江湖”, 相忘而化其道;奧勒留在強調萬物等價的同時,還指出它們有壹個***同本源“, 萬有均來自此壹噴泉”。他相信宇宙間的事物都有***同的利益,人與人之間更是如此。“我們之所以生下來,便是為了相互支持幫助, 有如手足, 有如上下眼瞼,有如上下牙齒。”“凡是不符合蜂群全體利益的,也就不會符合單獨的每壹只蜂的利益。”“只要妳是同宇宙的利益壹致,那麽妳便不 會遭遇意外的事情。”<本來無得亦無失,人大可不必在變化之中高唱詠嘆調。>奧勒留欣賞這樣的話:“<請給予我妳樂意的,請拿走妳所樂意的>”。他還要求人要<“衷心地熱愛那些命運將他們帶到妳身邊的人。”>而且<不要掛念自己的善行,耿耿於自己的美德,要像蜜蜂采蜜時那樣不發出嗡嗡的叫聲。>至於自私的行為,在奧勒留看來,並不能達到自利,因為這意味著把壹朵花從樹上摘去,把壹只手從身體上砍下來。在他的筆下,自私是這樣壹種行為,即“將自己從自然整體上砍下來,而他生來便是世界整體的壹部分。復歸於整體的特權是神對人的獎勵。” 在等級觀念之下,也會有愛的給予,但這種愛是有分別的,而且是和恨相反相成的,隱蔽著 仇怨的危機, 它要求等值的愛作回報。這種愛轉化為深仇大恨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奧勒留的等價同源觀所支持的愛卻是無分別的、壹廂情願的、沒有暗藏妒忌和怒火的、全然的愛, 不要求愛的回報,即使愛的對方以怨報德,也不會收回,也不會轉化為痛恨。 他甚至從不把靈魂獲得拯救的希望交付於來世。對於死後靈魂的出路和歸宿以及人格神 是否存在的問題,奧勒留並沒有形成堅固的信念,倒是存有許多疑問。“如果人死後靈魂依然存在,那麽自古及今,天空以怎樣的方式為他們騰出地方來呢?”“實際上,神的存在和他們對人世的關心是無從討論的事。”因此,<奧勒留把當下此刻作為存在的唯壹棲居之所>。人必須全然地生活在此時此刻,因為盡管宇宙永恒,人所能把握的時間只是現在;不論是壽比南山還是朝生夕死,妳所能擁有的都只有此時此刻。“哪怕妳活上三百年,或者,如果妳樂意,妳會要求活三千年,但要記住,除了現時的生活,人不會失去別的什麽;人除了現時失去的,也不可能還擁有別的什麽。從而,我們可以說,我們通常所謂的長生不老同隨生即死的夭亡,計算起來都沒有什麽分別,因為就現在而言,它的持續是相同的,因此,可以說,死亡的損失對每壹個人說來,其嚴重性是壹樣的。沒有人能達到現在之外的時間之點,因為沒有人會失去過去或將來。人怎麽能夠被剝奪他還沒有或已失去的東西呢?” <使人不能全然地進入此時此刻的, 莫過於心中的非分之想和對心外之物的好奇。>人們或者糾纏於無法挽回的過去, 或是憧憬著虛無縹緲的未來,渴望得到本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企圖生活在別處他鄉,使得靈魂不能歸宿,從而把自己的心攪得像壹汪濁水, 失去澄明自在的本來面目。想象力的濫用是人類的壹大不幸, 好奇心使心靈蒙受玷汙。為此, 奧勒留要求人們要把好奇心與異想天開的非分之想從心靈中清除出去。他說:“再沒有比人類的好奇心更不幸的了, 它處處鉆頭覓縫, 像某位詩人說的, 為有所發現而在地上挖坑打洞。好奇心是利用猜測而急於找到強行進入他人思想的通道, 卻忘記了自己的責任只是服務於心中的神性。所謂服務於自身中的神性, 是指人使自身遠離喧囂的情欲、邪惡的感情、輕率和虛榮, 以及遠離對於神和人類的不滿。” 盡管如此, 盡管奧勒留皇帝統治的時代時有戰爭、瘟疫和地震發生,但是歷史學家仍把這 個時期評為最適合人類生活的年代之壹。生活在他的時代的人們是幸運的。公元180 年馬可·奧勒留的逝世, 意味著羅馬帝國黃金時代的結束。繼承王位的獨子康莫多斯是最壞的皇帝中的壹個。後來的子孫似乎都沒能像奧勒留壹樣給臣民帶來如此多的恩惠。他生下了孩子卻不能生下他的心。 1999 年4 月, 壹個東方人無意中看到了奧勒留留下的著作,他十分驚訝,<時隔壹千八百多年, 壹個人的心靈竟然與另壹個人如此相通。他對別人說,我好像是在讀父親的遺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