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為了擺脫光棍漢的形象,他們只能花錢托媒人介紹外地媳婦,外地媳婦大多來自更為貧困的四川和雲南。桑妹就是其中壹個,四川人,嫁給了我們生產隊的森叔。
森叔兄弟三人,他是老大。父親當年參加過國民黨的偽軍,成分不好,文革時挨過批鬥,再加上家裏窮,就耽誤了婚事,壹直沒有娶上媳婦。
桑妹過來時才十七歲,而桑叔已經三十多歲了,在我們村,那個年齡的男人,孩子都已經上小學了。
都說森叔娶了桑妹艷福不淺,桑妹年輕漂亮,小臉型,大眼睛,尤其是笑起來露出的壹對小虎牙,羞澀又俏皮,有南方人特有的那種水靈嫵媚。
森叔脾氣好,用現在的壹個詞形容,就是暖男型,他覺得自己年齡大,娶了這樣壹個模樣嬌俏的媳婦,森叔的幸福溢於言表。因此,他對桑妹百般寵愛,臟活累活都舍不得讓桑妹去幹。
村裏人曾傳言說,森叔晚上睡覺都會像哄小孩壹樣把桑妹攬在懷裏,先等桑妹睡了他才睡。這讓很多本地媳婦都羨慕無比,常以森叔為例,嗔怪自己男人不懂心疼媳婦。
那時候,外地媳婦在村裏容易被孤立,她們遠離父母親人,無依無靠,她們嫁的男人,非窮既殘,在村子裏是沒有地位的,在婆家也常常不被重視,若再遇上不懂疼媳婦的老公,那日子過得真是比黃連還苦。比起她們,桑妹是幸運的。
森叔雖然年齡大了些,卻把她當寶貝去寵愛。再加上森叔幹活勤快,為人善良,在村裏人緣也好,盡管是外地媳婦,桑妹在村子裏沒被歧視,在婆家也得到和兩個當地出身的弟媳同樣對待。
結婚壹年後,桑妹便給森叔生了個兒子,把森叔高興的整天壹副笑瞇瞇的模樣,走在路上常常是哼著小曲,逢人便打招呼,三句話不到就開始誇兒子,都說桑妹的日子掉進蜜罐裏了。
老話說,壹個人太幸福了會容易樂極生悲,所謂好景不長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正當森叔和桑妹對未來的幸福生活充滿憧憬的時候,災難卻突然降臨了。
在兒子五歲那年,森叔不幸得了尿毒癥,那是八十年代初,在那個剛剛解決溫飽的年代,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別說這樣的大病,小病都能壓垮壹個家庭。
盡管桑妹傾盡全部家產為森叔治療,不到壹年時間,森叔還是帶著對兒子的不舍,對生活的留戀,也帶著不能與桑妹白頭到老的遺憾,撒手人寰,撇下壹對孤兒寡母。
森叔病逝對桑妹來說,無疑如同天塌了壹般,那段時間,桑妹整日以淚洗面。沒有了森叔去依靠,孩子年幼,桑妹就像壹枚苦海中的浮萍,孤苦無依。
村裏有人勸桑妹改嫁,在農村,壹個20多歲的小寡婦帶著未成年的孩子,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但桑妹不同意,她留戀這裏,她對森叔有感情。
森叔的三弟有兩個女兒,八十年代已開始實行計劃生育,在農村沒有兒子的家庭就被說成絕戶,相當於後繼無人。
森叔去世不久,桑妹的婆婆和公公讓桑妹把兒子過繼給三弟,說是讓三弟幫忙撫養成人,將來結婚娶妻,也由三弟負責,這樣也減輕桑妹的負擔了。
其實,婆婆和公公是怕桑妹帶著孩子改嫁,畢竟,孫子是自家的後人,森叔已經沒了,孫子必須留下。
無依無靠的桑妹心動了,為了給森叔看病,家裏壹貧如洗,她心疼孩子從小失去父親,也擔心壹個寡婦家庭將來耽誤孩子娶媳婦。
考慮到三弟是孩子的親叔,單純的桑妹心想,親叔和父親壹樣親近,更何況,孩子雖然不跟自己,但早晚都能看到,想到這些,她狠了狠心,答應了婆婆的要求。從此,孩子便跟著他三叔壹家生活了。
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桑妹在婆家越來越不受歡迎。剛開始是三弟媳婦對她說話冷言冷語,再後來就是三弟不讓她見孩子,就連婆婆見了她,態度也沒有原來溫和,動不動就甩臉色,壹臉嫌棄的表情。
有壹年春節前夕,桑妹想讓孩子回家跟她吃頓團圓飯,三弟不同意,桑妹心裏不免來氣,想找婆婆從中幫忙勸說三弟,誰知婆婆也說,孩子跟了他三叔,就是三叔的孩子,讓她以後不要再勾搭孩子。
這壹句“勾搭”讓桑妹無比傷心,回到冷清的家,又想起曾經森叔對自己的好,她忍不住淒然淚下。
以往過年的時候,桑叔的牌位都是在婆婆家供著,桑妹每年都會準備好祭品送過去,這壹次桑妹沒有去送祭品,她把森叔的照片拿出來放在桌上,擺上祭品,她想讓森叔在家陪自己過年,哪怕森叔只是壹張照片。
婆婆看到桑妹沒有給兒子送祭品大發雷霆,罵桑妹對森叔有異心,說會讓祖宗怪罪,小輩遭殃。
三弟跑到嫂子家把祭品和照片砸了,桑妹氣不過,和三弟理論,卻被三弟打了幾巴掌,罵她大過年的讓爹娘傷心,讓大哥地下不安。這壹切桑妹的兒子都看在眼裏。
那時,他兒子10多歲,平日裏在爺爺奶奶叔叔嬸子的不斷的挑撥中,沒有了判斷是非的能力,也認為是母親不對,在三叔動手打母親的時候,兒子選擇了冷眼旁觀。
如果說婆家人對桑妹的態度讓桑妹感受到的只是被擠兌,那麽兒子的冷漠無疑是在她受傷的心口插進了壹把刀。
桑妹絕望了,在那個春節,家家戶戶都歡歡喜喜聚在壹起吃團圓飯的除夕夜,她喝下了農藥。
幸好鄰居細心,看桑妹被小叔子打了之後心神恍惚,心疼她壹個外地媳婦孤苦無依,便去她家安慰她,這才發現了躺在地上的桑妹。喊來其他鄰居,並通知了桑妹婆家。
畢竟人命關天,桑妹婆家人壹看事情鬧大了,他們也害怕,誰也不再說什麽,大家手忙腳亂的把桑妹送進醫院。
也是桑妹命大,經過搶救脫離了生命危險。有人說是森叔看到孩子還未成年,在閻王爺那裏求情,把桑妹從陰曹地府送了回來。
經過這麽壹鬧,桑妹和婆家的關系徹底有了隔閡。桑妹想把孩子要回來,但三弟卻說,要回去可以,這幾年的撫養費必須付清。
自從森叔去世,桑妹僅靠幾畝薄田維持生計,本就沒什麽積蓄,哪裏能付清這幾年的撫養費?
三弟媳說,沒錢可以,桑妹帶著兒子離開,用田地和房子抵押。村裏人都說,老三其實就是想霸占他大哥的家產,把嫂子逼走。
桑妹問兒子是否願意跟她回四川,兒子在他三叔家呆了這麽多年,聽了太多關於母親的壞話,已經與親娘不親,當然不願和他母親走。
桑妹的心涼了,放棄了要回孩子的念頭,但從此也與三弟壹家不再往來。
又過了兩年,通過村裏人介紹,桑妹招了壹個贅婿,和桑妹年齡相仿,也是因為家裏窮娶不上媳婦才甘願入贅她家。
因為和婆家已經斷絕來往,婆家人也不好明著幹預,但結婚前,多年不進家門的兒子破天荒地來找桑妹了。
那壹天,娘兒倆關上院門,外人只聽到她倆在屋裏高壹聲低壹聲地爭吵,後來桑妹的兒子出來了,臨走時朝著大門狠狠地踹了壹腳。
有人聽到桑妹在家裏號啕大哭,後來,桑妹還是和那個人結婚了。
桑妹也算有福氣,這個老公雖然不及森叔那樣知冷知熱,細心體貼,好在也是個勤快人,忠厚老實,家裏的事都聽桑妹安排,兩個人雙進雙進,倒也算是恩愛有加。
後來有人給三妹出主意,讓她和現任老公再生個孩子,兒子看樣子指望不上,再生個孩子也好有人給他倆養老送終。
桑妹沒有同意,她怕再生個孩子,將來三叔壹家挑唆大兒子來和孩子爭財產。她不想再看到那樣的場景。她要等著兒子長大成人,她相信兒子早晚有壹天會來認她。
桑妹的兒子上學時成績不好,初中畢業就和三叔學習水電暖安裝,跟著三叔四處幹工程,掙的工資都交給三嬸保管。
後來,桑妹的兒子自己談了個對象,快結婚時三嬸卻因不願出彩禮錢和三叔吵架,三叔的態度也模棱兩可,婚事因此壹拖再拖,這讓兒子十分為難,也對三叔壹家心生不滿。
桑妹聽說後和老公商量,打算自己給兒子湊彩禮,兒子是自己的,兒子的終身大事當親媽的是發自內心去關心。
老公也是個善良的人,他同意了桑妹的想法,親自把彩禮錢給桑妹兒子送去。
通過這件事,桑妹的兒子終於回心轉意,畢竟也是成年人了,對於長輩們的恩恩怨怨他也有了自己的判斷。他感受到了母親對他的愛,也看到叔叔壹家的自私。他和母親冰釋前嫌,並也接納了繼父。
後來,兒子順利娶妻生子,還是和三叔壹家壹起生活,三嬸還是讓侄子把掙的工資上繳,由她保管。
說是保管,交錢容易,再要就難了。媳婦有幾次因為花錢的事和嬸婆婆起了爭執,媳婦鬧著堅決分家,並回了娘家,聲言不分家不回來。
三叔壹看這樣,就答應了分家,但要求侄子每月給他壹部分生活費,算是補償他對侄子的養育之恩。
如今,桑妹的孫子快上小學了,桑妹的兒媳更願意和桑妹相處。桑妹實心實意地疼孫子,疼兒子,對媳婦也是當閨女壹樣疼。她常說,壹家人就該壹樣待。媳婦也不傻,和嬸婆婆相比,誰是真心,她當然和誰親近。
媳婦知道桑妹過日子節儉,平時舍不得花錢,她便時不時給婆婆公公買件新衣服孝敬他們,逢年過節,也是和老公買了禮物來桑妹家,壹家人聚在壹起說說笑笑,其樂融融。
都說桑妹的苦日子熬過去了,如今,桑妹這個外地來的媳婦,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晚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