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1臘月二十六，我正在家裏幫媽媽做蛋糕，隔壁三姨家的姐姐叫我:“妳去看看我的新媳婦。”
我趕緊問:“誰家的？”
我姐說:“過了村就是老朱家了。她家剛從雲南買了媳婦。”
因為每年從臘月二十六開始，我媽就要開始準備過年的面食，蒸糕，蒸糕，晾涼，放在紙罐子裏，正月裏走親戚，或者招待客人。
媽媽做的蒸糕，白白的，軟軟的，甜甜的，特別受家裏親戚特別是老人的喜歡，比如大嬸，四嬸，叔叔阿姨。因為蒸餅是個苦活，妳得使勁拌面，揉溫度，所以每年都要幫我。
但是我很尷尬，因為力氣小，搓臉不溫不火，還會被媽媽罵。
這個時候出去見我的新婚妻子是非常困難的，所以我仔細地看著我的母親。
“去吧，早點回來。”媽媽竟然開心地答應了。
2.
聽說老朱婆來我們村乞討，長得很漂亮，就是駝背。當時村裏有個老光棍，憨厚老實。因為窮，娶不到媳婦，正好借機收了老豬婆。
結婚後，老朱婆生了兩個兒子，讓家裏充滿了香火，人氣也很旺。
然而，隨著孩子們壹天天長大，他們發現生活並沒有好多少。大兒子個子矮，眼睛小，有點口吃，老實；二兒子更高更壯，但是駝背很嚴重。加上家境並不富裕，上壹輩都是光棍，輪到兒子們變成兩個光棍了。
這讓老兩口很擔心，尤其是老人，他本來身體就不好。時間長了，他得了肺結核，在兩個孩子不滿20歲的時候去世了。留下了朱老太太，駝著背，跟著兩個不太好的兒子。
好在在壹個集體工作的時候，隊裏看兄弟倆還算忠誠誠懇，就把養馬的活給了他們。所以我小時候雖然已經把生產分給了各家各戶，但是我還是記得他們家有壹匹大馬。
那時候我們用木車推莊稼，他們卻能用馬車拉莊稼，特別羨慕，覺得自己很牛逼。
就這樣，老朱婆家的生活越來越好。兩個男勞力除了溫飽沒有其他開銷，日子越來越紅火。但老朱婆已經不用幹體力活了，經常坐在墻根下，門口，橋頭，還有壹些人多的地方，聊天，吹牛，抽個包，成了別人羨慕的對象。
唯壹的缺點是兩個孩子都30歲了，還沒娶媳婦。不知道是老朱婆還是兩個兒子。最後，他們還是很著急。
3.
我和鄰居的妹妹壹起小跑到了後村。到了老朱家，大門開著，院子不大，但門很寬敞，車馬都在門口。
平時都是過年才來他們家，所以現在有點緊張。好在屋子裏人多，時不時的有說有笑，我還能碰到其他年紀小壹點的孩子擠過人群要糖果。
那壹年，我10歲，鄰居的姐姐11歲。與那些像黃瓜蛋壹樣的孩子相比，我姐姐和我有點害羞。
我們輕輕地穿過院子，推開半開的廚房門，進了屋。鄰居姐姐拉著我的手，慢慢擠過縫隙，來到正房前。
我仰著頭，伸著脖子，踮起腳尖。只見老豬婆坐在炕對面，大兒子坐在她旁邊的炕沿上，靠著木桌和櫃子，滿面春風，我原本小小的眼睛也笑成了壹條縫，戴著壹頂有帽檐的軍綠色帽子，看上去精神抖擻。
透過大鏡子，我看到我的新婚妻子穿著壹件紅色條紋的天鵝絨外套，兩根編發，分別放在她的左右胸前。劉海兒個子不高，她可以看到兩條細長的眉毛。不過新媳婦壹直低著頭，人也多。她只能通過大鏡子看到自己的臉。
大人們看到我們，只當我們是小孩子，忙著發糖果，不理我們。我鄰居的妹妹在前面。她拿到糖果後，迅速轉身，把我拖出了人群。
“妳看到了嗎？好看嗎？”我壹來到院子，就忙著問。
“是啊，眼睛挺大，眉毛挺粗，皮膚黑，壹直在哭。”
“啊，結婚是件幸福的事，妳怎麽還哭？”
“誰知道呢，反正我們有糖吃。”鄰居的姐姐抖抖手裏的糖果，開心地拉著我回家。
4.
回到家，正好趕上我媽蒸了壹鍋餅，從爐柵上的鍋裏拿起來。那個大蛋糕又白又肥，香味撲鼻，我都流口水了。
“媽媽，我餓了。”我沒有忍住自己的渴望，厚著臉皮向媽媽要了塊蛋糕吃，還假裝伸手去拿爐柵上的蛋糕。
“等壹下。”媽媽轉身打我的手，開心地問:“妳看新媳婦要不夠糖？”
“算了，就給我壹塊糖吧，”我有點貪婪地嘟囔著。
“新媳婦帥不帥？”
“我沒看清楚。她低著頭，看到她的頭發挺黑，辮子挺長，眉毛挺粗。”我壹邊說，壹邊打開糖果，放進嘴裏。“哦，是的，惠惠修女說新娘壹直在哭。”
“嗯，嫁給壹個可愛的人，當然笑了。不過，留下來還好，不然哭的該是朱太太。”我媽也沒擡頭，趕緊把鍋裏的蛋糕收拾好，拿出準備好的粉色和梅花印章，在每塊蛋糕上做好標記。裝了壹個漏勺的大蛋糕突然變得靈動喜慶起來，就像過年的時候塗白塗胖的小孩子壹樣！
“什麽意思，結了婚，還能跑？”我問我媽媽。
“是啊，老朱婆之前花了1000多，買了壹個，沒幾天就跑了。中間人不退款，說不看好。”
“怎麽還這樣？”我不明白。
5.
大年初壹的早上，天還沒亮，就聽到鞭炮聲。
我媽已經給我準備好了新外套和帽子，喊著“快起床，壹會兒還有新年祝福。”
我不得不睡眼惺忪地離開溫暖的床。這時候我媽已經做好了餃子，熱氣騰騰，整個廚房都籠罩在蒸汽中，宛如仙境。
初壹早上的餃子很特別。會有大小不壹的硬幣，糖，棗等等。誰拿到錢，就意味著今年誰賺的錢多。
棗和糖經常被我隨意包在包裏。我自然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只是覺得吃了比沒吃到幸運，新的壹年馬上就有了奔頭。
吃了壹頓豐盛的早餐，和鄰居大大小小的孩子壹起去拜年。村子很小，只有幾十戶人家，我們壹般不會落下壹個人。
走了很多年的門路，我想得到糖果帶回家。第壹個月，我和朋友玩“鉤級”，用籌碼玩“保皇派”。當時覺得這是人生最大的樂趣。
今年老朱婆家剛娶了個新媳婦，拜年的時候我們又有了新的希望。
進屋後發現裏面人不多。除了老朱婆和他的新婚妻子，只有兩三個村民來拜年，她的兒子們都不在。
我們幾個孩子壹個個上了前面，拜年之後，拿了糖果，多呆了壹會兒。上次看到新媳婦打扮了，這次能看到她長什麽樣了。
大概十八九歲，年紀很輕，沒有說話，依然低垂著頭，但這次他沒有哭。黑色棉褲兩條腿撐著，擋在胸前，腿被兩臂環抱；圓臉，嘴唇略厚；小麥色的皮膚看起來健康有活力；黑色的大眼睛不時擡頭看著我們，只是有點僵硬，有點傷感。
自從知道是“買”的媳婦，我好像就明白她為什麽哭了。看著面無表情的新媳婦，我居然對她產生了壹種懵懂的感同身受。
6.
後來漸漸的，聽說了很多，得知新媳婦是雲南人。不知怎麽的，她之前被人販子拐走賣給傻子了。因為害怕，她偷偷跑了。
她不會說也聽不懂當地的方言，很快被人販子發現，賣給了老朱家。
老朱婆吃過虧，這次長大了。新妻子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如果她要出去，老大和老二輪流跟著，只是看著，監視，訓練。新妻子其實已經安定下來了，但她從來不笑。
新媳婦平時能做壹些簡單的家務，因為身體好，年輕，幹活很利索。原來老朱在她家門前養馬，馬糞的味道能熏半個村子。每次路過她家，她都要捏著鼻子走。即使是大年初壹，氣味也不多。
再加上家裏養雞鴨，整個院子都是雞糞鴨屎，有時候還在廚房的臺面上，所以他們家很臟，在村裏也是小有名氣的。
老朱婆常年穿著壹件藍灰色的布斜排扣大衣和褲腿褲襠很寬的黑褲子，可能不常洗，身上的味道隔壹兩米就能聞到。
兩個兒子更是蓬頭垢面，胡須邋遢，尤其是老二，滿嘴大黃牙。
然而，自從新妻子來了以後，家庭發生了變化。
馬廄幹凈無味；老朱婆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身上散發著黃油和肥皂的味道，不刺鼻，有點香。
兩個兒子剪了頭發，剃了胡子。他們每天都笑著，心情很好。原本垂頭喪氣的樣子變了，老板站直了，感覺自己壹下子高了。老二抽煙，話太多。村裏的好人總會逗二胎:“哎，妳什麽時候娶壹個？”
“快了，快了。”老二總是帶著憨厚的笑容回答。
7.
新媳婦愛幹凈，吃苦耐勞，毫無怨言，在村裏是盡人皆知的。水庫離他們家不遠，河又遠，家裏人不讓她在河邊洗衣服，怕她跑了。
那年秋天，新媳婦生了個女孩，和她壹樣漂亮，大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和孩子的外號“月亮”相得益彰。
生了女兒後，新媳婦有了笑臉，衣服也洗得更勤了，有時壹天壹洗。
有壹次，在水庫邊，我在那裏。當時我正在給爸爸洗衣服，很重。我用棍子打了又洗，勉強應付，但是扭的時候真的動不了。
這時候新媳婦放下手裏的活跑過來幫我擰衣服。她個子不高，和我當時差不多高，但是力氣很大。我們每個人都抓住裙子的壹端，向相反的方向扭去。這也是我第壹次仔細看她。笑起來牙齒整齊潔白，還有壹對酒窩，很好看。
她還是不會多說我們的事，但大部分都能理解。壹邊洗衣服，我們壹邊聊天，大致了解了她的壹些經歷。
她叫“梅”，可能是“梅”，也可能是“姐姐”。她家有1個姐妹，她16歲嫁了人。梅是家裏的老二，還有壹個妹妹和兩個弟弟。
因為家裏太窮，女生要麽早早結婚，要麽自己打工謀生。有壹年，村裏來了兩個陌生人，說是找工作，給有錢人當保姆。他們不僅管理食物和住所，還得到錢。梅當時就感動了，那年他才15歲。
壹起的，還有同村的另外兩個姑娘。住在偏僻的地方，他們走了很久才上車。
後來在壹個小縣城，領頭的陌生人把梅和另外兩個姑娘分開，獨自帶著梅去了壹個又窮又偏僻的地方。途中梅發現不對勁，被收留，但由於語言不通，離家千裏，人販子緊盯不放，她無處可逃。
梅被賣的1店，就是傳說中的傻子。短暫停留後，梅哄著傻子去抓魚，趁機沿河逃走。因為，以前聽老人說，不認路就沿著河邊跑，總是跑到壹個明亮的地方。
逃過壹劫的梅，偶然被人販子碰上。他們沒有打罵她，也沒有把她送回傻子家，這讓梅很感激。
然而，她被賣給了壹個年長的窮人家，因為那個人很強壯，也很警覺。梅幾次試圖逃跑，都失敗了，被打死了。過了很久，梅安定下來，生了壹個兒子。
梅在她兒子兩歲時離家出走了。確切的說，是人販子找到了她，說要帶她回家。壹開始梅並不相信，但考慮到她不識字，又找不到語言相同的人，顯然不可能自己回家。無奈之下，梅只能信任他們，再次跟隨他們。
可是她又被騙了，人販子把她賣給了我們村的老朱家。梅壹開始並不喜歡，但慢慢的，她發現老豬婆的大兒子老實，脾氣好，也不打罵她。尤其是生了女兒之後，她心裏就踏實了，想著自己就這樣安穩的過日子，吃飽穿暖，心滿意足。
可能梅覺得我是小孩子不懂事，跟我說了很多。或者說，梅有很多話是她不敢告訴別人的，但她是抑郁的。告訴我玩得開心。所以，那天我們聊了很多。
8.
日子壹天天過去，梅按部就班地生活，經常來水庫邊洗衣服。
原來梅洗衣服的地方在水庫西南角，離她家只有壹兩百米。我婆婆坐在門口，遠遠就能看到她。
而我，卻經常在東南角。從那天起，每當梅看到我在水庫邊洗衣服，她就會端著盆來到我身邊。就這樣，她不得不穿過水庫邊的壹個斜坡。現在想想還是挺危險的。
漸漸地，她能聽懂我們說的話，我也能猜出她的意思。長此以往，我們居然成了朋友。
接下來的壹年，我上初中，需要住校，壹周只能回家壹次。每次回家，我都會把在學校攢下的衣服拿到水庫去洗。
天氣冷的時候，媽媽會在家裏幫我燒壹壺熱水，把衣服泡在壹個大鐵盆裏，用洗衣液搓壹搓，然後在水庫邊沖洗。
那段時間，我經常遇到梅。像往常壹樣，我們有說有笑。我跟她聊學校的事情，她跟我說她的家鄉。比如他們老家有壹條河，河邊有稻田。她過去常常和她的兄弟姐妹在田裏摸蝸牛...
漸漸的，我們聊了很多，也不全是好的。
梅開始有點抱怨，婆婆不讓她壹個人帶孩子出去；家裏人還是不讓她去河邊洗衣服；老公賺的錢壹定要交給婆婆，不給自己壹分；我還在被監視和守護，不像壹家人；和姐夫住在壹個屋檐下不方便；此外，她說她想念家，她的兄弟姐妹，她的父母，還有她之前生下的兒子...
9.
村裏的人都誇老朱的老婆運氣好。她那位來自雲南的年輕妻子把家裏收拾得幹幹凈凈，地裏的事她都能幹，不愧為好勞力。
日子壹天天好起來，老朱的大兒子眼睛更小了，每天瞇著眼，壹副幸福的樣子讓很多小男孩羨慕不已。
但是，老朱婆的小兒子壹直沒有娶到媳婦。看來老朱婆也沒那麽著急。她每天上門看望孫女，連煙都少抽了。
初中二年級的時候，暑假前的壹個周六，我回家後，像往常壹樣拿著學校的積蓄去水庫洗衣服。這次我沒有遇到梅。
回家後，出於好奇，我若無其事地問我媽:“老朱的老婆孩子今天不是去洗衣服了嗎？”。
“哦，我跑了。”媽媽正準備做飯，抓了壹把稻草，點了根火柴，放進爐子裏。
“啊，什麽時候的事？”聽到這裏，我突然想到了她快兩歲的女兒。
“就在前幾天，估計家裏人還在找。”母親說，漫不經心地搖搖頭。“啊，她不是特別喜歡洗衣服嗎？我經常把我的衣服拿到水庫去洗。前幾天中午，她收拾完屋子，做好飯，拿著衣服去了水庫。家人等了很久也沒見她回來，就去水庫找。這才發現人根本不在，衣服洗了壹半，厚衣服還在水庫邊的堤上治水。”
“哦，我明白了。”那壹刻，我的心情相當復雜。梅顯然成了我們水庫邊的壹道風景。沒有她，就像少了什麽。
10.
也許是因為年紀大了，或者是受到這件事的刺激，老朱婆病倒了，再也沒有起來，第二年春天就去世了。
二兒子離開村子壹段時間，出去打工了。幾年後，我聽說我愛上了鄰縣的壹個寡婦。他們在壹起度過了十多年。當他們五十多歲的時候，他們生病了，回到了村子裏。不，拓也死了。
大兒子把女兒當成了父親和母親。雖然他沒有細心照顧她，但至少把她帶大了。
女孩濃眉，皮膚有點黑。她看起來更像她的母親。這孩子不負眾望，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她在離家不遠的城市工作，結婚，生子，生活安逸。她不時抱起她父親留下來。
當時這件事在村裏討論了很久。有人說:“這個雲南老婆就是不靠譜，哪兒都呆不住”；
還有人說:“這雲南媳婦的心，都是秤做的。他們很辛苦，生完孩子扔了我也不懷念。”
甚至有人說:“我是來騙錢的，肯定和人販子壹夥的。”
在我看來，人心都是肉。哪個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哪個孩子不想要自己的父母？
比起人們說的，梅是壹幫人販子。我寧願相信她又被騙了。這次她騙回了自己的家，看望了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