悵然若失的感覺，就像壹雙陌生的眼睛註視著他。曉明歪著頭，吃力地看著眼前的狗尾草，它的葉尖發暗，枯黃的尾巴穗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發生了什麽？”曉明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麽，眼前這片風景，剛好鋪滿他的視野。他好像聽到有個聲音說“：這是夢的入口。”
所以他渾身才會沒有壹點力氣，思維像被囚禁在掌中的水壹樣，在艱難地滲透嗎？
忽然，他想起了她。想起她的時候，眼前的景色，變得更加陌生，刻薄，像命運的行刑者壹般，矗立在他的面前。
“走了嗎？妳走了嗎？我最親愛的人，是妳啊。”
他捂著臉，他想吶喊，想讓她聽到他的聲音。可是他就算糊塗了，自卑就像他另壹個靈魂。用嚴厲的目光審視著他，他於是明白，除非他回到她身邊，不然做什麽都是於事無補。
他站起，環視四周，明白自己正身處在壹個山頂之上，只是這個山頂，是壹塊偌大的草地。
從喧鬧的城市來到含氧富足的這裏，他本來應該深感愜意。只是沒有她的世界，風景單薄如紙。
“他來了？”
“他來了。”
“在哪裏？”
“在那裏。”
“那個癡人。”
“那個二楞子。”
……
周圍傳來縹緲之音，曉明用耳朵根本無法對這個聲音進行定位。但是他的內心卻越來越慌，好像馬上要告別了，他感覺自己的腿輕飄飄的，腳下的塵土，正在簌簌下落。
“情孽之種。”有個聲音，從他的正面傳來。
“莫不是讓凡塵遮住了眼睛？”另壹個聲音問。
“何止是遮住了眼睛，心也被蒙蔽了。”
“妳們……妳們是鬼嗎？”曉明問。
“我們……哈哈哈哈……《石頭記》中的壹僧壹道。”
曉明感覺眼前的世界像被某人抹了壹把，壹僧壹道出現在他面前。
兩人皆是仙風道骨，瘦如蒼松。若不是壹人剃了發，這兩人真是壹個模子。
“《石頭記》？又名《紅樓夢》？我答對了嗎？”
“這呆子莫不是讀書讀傻了，妳答對了又怎樣，我們還會給妳滿分不成。”僧與道大笑。
曉明笑不出來，他也根本不想答題，不過是確認壹下是不是罷了。
“兩位神仙，來這裏做什麽呢？”
“找妳。”道說。
“找我幹什麽？”
“帶妳離開這裏。”佛說。
“為什麽？我不想離開這裏。”曉明內心竟然激發出強烈的掙紮。
“情已滅。”
“心已碎。”
“業難立。”
“孝不盡。”
“友人稀。”
“醉夢死。”
“魂難守。”
“情孽重。”
“隨我去也。”
僧和道飛起，曉明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他們扣住雙肩。他感到兩股巨海之力傳入身體，身體毫無壓迫之感，心神卻似乎已經歸於安寧。
“當時帶賈寶玉離開的也是妳們？”
“正是……怎麽，妳這般模樣，家底不如京城外環的劉姥姥，還想有賈寶玉的待遇？”道說。
曉明聽了，內心無比淒苦。心想確實不如。
“妳看這般癡狂的模樣，等他登入仙途，怕是很難。”佛有些嫌棄地說。
“模樣醜陋，家境貧寒。無巧簧之舌，又愚鈍之心。在這世間竟然有壹段不滅情緣，豈不是天作孽！”道長嘆。
“呵呵呵，道兄，天之下，可不能胡言亂語啊。”
“我也是只說說，對天之眷戀，怕是有甚於妳！”道自知口出狂言，對頭頂這天又是恭維壹番。
“豈敢豈敢。”佛笑意綿綿。
“帶我登入仙途？我難道是來人間受罪的？我要成仙了？我要成仙了？”曉明內心歡呼雀躍。
“兩位大仙，妳們是帶我修仙的仙途導師嗎？”
“開竅了？”道眼中竟然泛起淚光。
“不急，百年之前有過壹遭，千年之前遇到幾回。”佛搖搖手，示意道淡定。
“是的，妳要好好聽話，早早進入仙途。免遭人間歷練之苦。”道執起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
曉明從他眼中看到了令人窒息的期望。
“那麽，我能飛？”
“呵呵呵……飛，只是基本功。倘若妳進入仙途，便能移星換鬥，吞吐日月，壽與天齊，隔空取物，未仆先知，安排時運，搗鼓黃歷，整日縹緲，遨遊宇宙，不用加班，無甚壓力，還能享用人間香火……”道說著說著，周遭竟然天花亂墜。
“也好，我能帶她壹起飛了。”曉明癡癡地說。
“呵呵呵……我沒說錯吧。”佛說。
老道默然，又重新扣上了曉明的肩膀。
“我可以帶她飛吧？”曉明問。
“妳帶別人的老婆飛，怕是要五雷轟地，出門被車撞，孤墳被人挖哦。”道沒好氣地回答。
“別人的老婆？妳能知曉未來的事，對不對，告訴我，她將來是誰的老婆？”曉明開始掙紮起來。
“反正不是妳這呆子的老婆。”道回答。
“唉……這呆子莫不是知道自己將要進入仙途，心中的自豪感作祟，又開始飄飄然了。”佛搖頭嘆道。
“這……帶這個呆子修仙，算哪門子修仙，簡直是輪回啊。”
“都怪當時選了情修之路。”佛撫掌，好像接下來要壹掌將曉明打死。
“滅情欲，妳們佛家就是這麽自信，呵呵。”道忍不住埋汰壹句，算是給道門爭回了些顏面。
“道兄說這話，自己的臉不痛麽？”佛斜睨，反問。
“妳們討論那麽久，為什麽還不告訴我，她將會是誰的老婆？”
“呆子，答案在妳心中並不重要。告訴我們，妳有什麽理想，帶妳離去之前，替妳實現。”僧和道的臉色凝重起來。
“什麽理想都能實現？”
“不要太過分了啊，妳是要離開這裏，這是前提，知道嗎？”道提醒。
曉明內心空空然。僧說得對，當知道自己將會進入仙途時，他是飄飄然了。因為他長能耐了，可以回去搏壹搏。但是他知道，既然他們都來了，定然是要帶他走。
“妳要好好的……”曉明心頭壹熱，竟然滾下淚來。
“若是想哭，就哭吧。”
聽到聲音，曉明更是觸景生情。她也曾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哭出來就好了，我也是剛哭過……”
他嚎啕大哭。
“妳可記得此地此景？”僧問。
“記得。”曉明壹邊哭，壹邊回答。
“妳可記得曾在此地，內心許下的企望？”僧接著問。
“記得。”
“妳可記得，當時風清氣朗，天若明鏡，遊絲可辨？”僧接著問。
“記得。”
“曾在此地，妳可知道，途中會遇到她？”
“沒想過。”
“妳看，那天邊是何物？”道指了指天邊。
曉明瞇著眼，看到壹只青龍在天邊暢遊盤桓，周身纏繞著雷電，尾巴攪動乾坤！
“青龍！”
“肉眼之下是青龍，試試仙眼如何？”
曉明眼前的景色又像被抹去壹般，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五六個少年，和壹只小黃狗。
少年們躺在草地上，看著湛藍的天空，內心的希望，化為青龍，扶搖直上。
世界在他們眼中眨滅。壹只手指，便可擋住眼前的世界；壹聲長嘯，便能令未來回應！
滿足感，自豪感，像腳下之青草，向四周綿延而去。
少年的心思，急速飛馳！
那是年少的理想啊，那真是年少的理想啊！
曉明的淚，又多了壹種成分。
“窮且益堅，不墮青雲之誌；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道吟唱。
“呆子，妳有什麽需要我們實現？”僧與道齊聲問。
“這壹路，因何而起，情因何而起？”曉明呢喃。
……
曉明收住了眼淚，內心薄涼，如秋天的暮色蒼然。
“兩位大仙，若有忘憂草，請賜我壹株忘憂草吧。”
“仙家不缺奇貨，忘憂草有之。”僧與道相視壹笑。
僧拍了拍手掌，壹個影兒出現在天地交接之處。
“呵呵呵，呆子，這可是掌管神藥女侍。絕不可以動情。”
僧與道知道他是情種，怕他剛有些入道，又動了情。
“不會。”曉明癡癡地回答。
人影漸進，依稀可辨。
他的內心忽然慌亂起來。
是她？
怎麽會是她？
“女侍。”僧與道同這個女侍打招呼。
女侍淡笑還禮。
曉明呆呆地，望著女侍，心不想竟然是她！
他眼神躲閃，說不出話來。
“忘憂草，服用之後，可忘憂，可免憂。追憶惘然，嗔念無蹤。妳可想好？”
女侍看著他，那雙眼睛，如她的眼睛壹般，好像在審問他，是否已經打算遺忘？
“謝謝女侍，他已經想好了。”道壹把接過忘憂草。
“望君了無憶，無鄉亦無情。縱然陌路遇，接肩不相識。”侍女翩然而去。
“接肩不相識，接肩不相識……也好，也好，對妳是痛，對我也是痛……”曉明默念，接下了道手中的忘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