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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老宅與童年

我的童年是在老家連江城關化龍橋邊的壹所老宅子裏渡過的。聽我父親說那老宅是陳第的故居,陳第是連江的驕傲,是明代萬歷年間的壹名儒將、音韻學家、著名藏書家。清朝時我家的祖先中有壹代孫高中了進士,從陳第後人手上受讓了那處宅院,便流傳至今。但是,老宅及化龍橋周邊壹大片的古民居,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就被拆了,那裏可能是當年連江縣開始房地產開發時最先被看中的壹塊風水寶地。

人們如今越來越重視對古跡的保護,所以近年連江縣政府修繕了城裏僅存的壹片老舊古民居,打造出了魁龍坊——壹處明清風格的古建築景點,位置就在我家老宅舊址的對面街。擇日我跑去參觀了,由兒時的玩伴陪同,壹起置身在壹片青磚古瓦的仿古建築群中,穿堂過巷,斷斷續續地笑談著,老宅和童年往事都在回憶中變得越來越清晰了起來……

曾經的老宅地處縣城的鬧市區,南面過個馬路是縣醫院,北面過條街是縣實驗小學,穿過縣醫院再往南便是敖江。那條江在七十年代時可是我們挑水、洗衣常去的地方。去江邊的路上種著許多龍眼樹、荔枝樹等,江灘上星羅棋布大大小小的卵石。每到夏天,我媽就常帶著我們三姐妹去江裏洗衣服、洗澡。小時候泡在江水裏學著洗衣裳,衣物在又滑又不平整的灘石上搓揉起泡沫的感覺很有趣,壹點也不覺得洗衣是件苦差事,反而覺得當浣溪女很開心。

在江裏泡澡的印象更為深刻,背靠壹塊大卵石,小小的身體陷入卵石間的空隙裏,任江水帶著力道淡淡拂過,清涼的江水完全帶走壹身酷熱的暑氣,夏天對我來說是最快樂的季節。有壹次,我起身時沒站穩,腳壹滑跌坐下去,就被江水沖出兩三米遠,慌張得啊啊大叫,幸好我媽聽到了,探過身壹把揪住了我的長頭發,才把我拖了回來。經歷過了那場驚險,我的內心裏才樹起了對敖江的敬畏之情。

另壹處與水有關的地方則是在老宅的後院,那裏有壹口叫“塝塝井”的古井,井池周圍永遠是濕漉漉的,井壁邊用繩子系著壹只吊桶專供人打水用。用桶打水可是個技術活,我們小孩子太小太矮是怎麽也打不上來水的。我常趴在井邊看著大人麻利地抓起繩子猛地壹抖,桶口朝下斜著沈入水中,再壹提就是滿滿壹桶拉了上來,井水透心冰涼。我喜歡趴在井沿朝著黝黑的井口往下張望,井底像極了壹張大口,仿佛有著引誘人撲下去的魔力。我還喜歡聽著桶在深深的井水中撲騰時回蕩在井壁上的聲音,那樣低沈而悠長。古井邊有壹棵樹幹粗壯,冠蓋華發的高齡黃皮果樹,每年到夏季都會結許多的黃皮果。黃皮果長得像龍眼,但外形較小且橢圓,果肉中七分甜三分酸的滋味最是令人回味無窮,而今市面上能買到的黃皮果的滋味似乎還不及兒時的半分。

老宅以前庭、廳堂和後院為中軸線的空間占地面積都很大。前庭是壹大片方正開闊的空地,也可以稱為天井,但又不像我現在所看到的古民居的天井,因為我記憶中的老宅前庭是比之更開闊許多。每到冬天將近年節時分前庭最熱鬧,那時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許多平日裏不常見到的七姑八姨,聚在壹起忙著做壹種叫 “zei”(賊的平聲)的東西,就是把新鮮的糯米磨成漿,再瀝去水分後便是原料,半幹半濕的“zei”掰成小塊狀後整齊地碼在竹篾上晾曬,還可以搓成小細條後,再斷成兩三毫米的薄塊,用手壹捏,捏成個扁扁的像紐扣壹般大小的白丸子,密密滿滿地攤在竹篾上。我們小孩常跟著大人像模像樣地學著做白丸子,還開心地捏出兔子、雞、鴨形狀的動物造型來玩。那時每家每戶都做許多這樣的東西,圓圓的、白花花的竹篾就壹層層壹排排地擺滿了前庭的地上、架子上,爭著曬曬冬日暖陽,那場景看上去頗為壯觀,每到那時我就知道快要過年了。

下沈式的前庭上到正廳堂要登上三四級臺階,在最初建房時正廳應該是用來擺放大型桌椅舉行家庭禮儀、接見尊貴賓客的地方。到我家那時,廳堂是我家和對門堂叔等幾戶鄰居***用的空間,也是我們壹群小孩子最常玩耍的空間。方闊的廳堂正面是壹堵墻,靠墻擺著壹張長長的供桌,墻兩邊各開壹扇壹米多寬的門,跨過門檻就是後廳。後廳朝北,光線較為陰暗,平日空著,必要時用來停靈。廳堂東西兩側廂房分別住著我家和堂叔壹家,房屋的門都是朝向正廳。那時家家燒柴火和煤爐,我家把木柴和煤球就堆在廳堂靠自家的墻邊,以門檻為界,盡量地往後碼在靠近門檻的墻邊。到了有死人時棺材停放後堂,前廳布置成靈堂的樣子,壹停就是七天,白天吹吹打打,到了晚上就不見有人守著了,陰森森的好嚇人。最怕就是我媽在做晚飯時還叫我去取些木柴回來燒火,不得已也只好是硬著頭皮過去,全身緊繃,汗毛倒豎,目不敢斜視,快速地抽了幾截木柴拔腿就跑。這樣的喪事小時候會經常見到,我想每個孩子都會對漆黑的棺材,猩紅的蓋布以及棺材所散發出的特殊的桐油味有壹種深深的恐懼感吧。

正廳堂前端有壹條東西走向類似走廊的地方,叫正廳廊。它的左右兩側各有壹扇拱石壓頂的角門,角門出去是通往角房。那時角門已經沒有了門板,只有兩處用整塊巨巖砌成的拱頂門洞,它呈現出了壹點點的異域風格。門洞下發生的故事是我兒時最深的記憶:我五歲那年壹個夏日,西側門洞外面發生了壹些熱鬧事,許多小孩子聚在那裏看熱鬧,我穿著小背心裙就站在門洞下張望。這時與我同齡的表姐也來了,她想擠進去看真切些,而我突然霸道起來,張開手臂擋住門洞,門洞大約有壹米寬,因雙臂還不能兩頭都撐到墻壁,就左壹下右壹下地攔著,就是執意不肯放她過去,我這表姐可真是個狠妞,急起來二話不說,照著我的手臂就狠狠地咬了壹口。孩子的牙對付孩子的細肉,那勁道還真是不小!我的手臂上立刻現出兩排深深的牙印,疼得我哇地壹下放聲大哭起來。那場教訓因疼痛而被記憶得十分地深刻,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敢霸道耍橫了,哪怕是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了。

我家處在主座東面的位置,與主座西面的堂叔家的木質結構房子所不同的是,我家是經過改建的兩層樓高帶天臺的青磚房。壹樓從進門依次是廚房、飯廳及臥房,二樓是書房、臥室及小閣樓,三樓壹半是瓦頂壹半是天臺。壹樓的臥室是我們三姐妹住的房間,這間臥室冬暖夏涼,室內最顯眼的是壹張結實高廣的暗紅色的架子床,床的側面與墻壁間的角落就算是廁所了,安放著壹個木制坐式馬桶。舊時的房子是沒有單獨衛生間的,上廁所都是在木頭馬桶上解決完,等到每天清早收糞車巡遊過來時才把汙物倒掉。

這間臥室是我們三姐妹嬉笑玩耍的好地方,我們常在夜晚來臨時關起門來玩唱戲的 遊戲 ,把紗巾裹在頭上,把塑料花別在頭上,把櫃子裏大人的衣服、褲子抽出來反套在手臂上甩來抖去,學著戲劇裏書生小姐的橋段,捏著嗓子哼哼著戲腔,既是觀眾又是演員,玩得十分投入!有壹晚,父母外出,交待我們要早點睡覺,可我們玩得起勁時哪裏管它什麽時間,突然聽到他們回家的開門聲,連忙驚慌失措地扯掉身上的道具塞進抽屜,乒乓壹陣亂響後,我和二姐立馬跳上床,而大姐去關燈後摸黑中來不及上床,情急之下也不知怎想的,竟然“哧溜”壹下鉆到床鋪底下躲起來了。我媽進來開燈壹看便知我們沒幹好事,於是先把床底下的老大拖出來壹頓胖揍,又把我們仨臭罵了壹頓。雖然童年生活中常常會遭遇這樣的小意外,但是與快樂相比那又算得了什麽呢?

登上木質樓梯就上到二樓,那是爸媽的書房和臥室。書房朝南,光線充足,窗前橫放著壹張大書桌,東西兩面墻豎立著兩排的大書架。我爸酷愛藏書,壹有閑錢就去買書,所以家裏除了孩子多再就是書多。二樓臥室裏有個很特別的地方就是小閣樓,設在臥室架子床的背後,要登上二級臺階。閣樓是狹長且幽暗的小黑屋,我每去到哪裏都會感覺到害怕,但又覺得它有壹種怪異的吸引力,像是藏著壹個鬼魂,又像有壹個神秘通道能通向另壹個世界。

三樓是壹大片天臺,那時周邊的房子少有高過我家的,所以天臺的視野很開闊。每到夏天,當太陽下山後,我們就用水把天臺地面澆透,過了半個時辰就水幹地涼,傍晚清風徐來,星辰依稀,壹家人就聚在天臺上吃晚飯,邊吃邊聽著老爸講講三國與水滸;入夜後就搭起壹張竹床,搖著蒲扇小睡壹覺,如此夏夜的記憶至今非常懷念。我小的時候換牙,大人說要將拔下的乳牙朝著屋頂的瓦片筆直地扔出去,扔得越正新牙才能長得越好,所以我每次掉牙都是在天臺上認認真真地執行了這項儀式,果然是賺得了壹口整整齊齊的牙齒。

父親曾經跟我們回憶過他在老宅的部分時光:他十歲那年,剛建國不久,爺爺奶奶因病相繼去世了,姑姑們也全都出嫁了,那時家裏很窮,窮得沒錢吃飯,只剩下那宅院及周邊的空地。年少的父親常常壹個人獨坐在天臺拉著悲傷的二胡,思念逝去的親人,偌大的房子只有他壹人獨守,很是淒慘。更遺憾的是正因為有那些房產,父親在文革時被定性為地主成份而不準去讀大學。後來結婚成家,四個孩子都在老宅裏出生,空寂的老宅因為有了孩子的啼哭嘻鬧,大人忙得人仰馬翻,才到處煥發著生機活力。

我久久地沈浸在回憶中……,我六歲前的記憶都與老宅發生著關聯。記憶就像接連彈開的抽屜,不斷地跳出鮮活如生的影像,仿佛老宅墻上的壹塊磚,地上的壹片木板,屋頂上的壹片瓦都能觸摸到;仿佛那個蹲在家門口升煤爐的女孩,那個在廳堂裏跳皮筋、跳房子、踢毽子的女孩,那個盯著爐膛裏火焰在跳舞的女孩就活在今天似的。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我們全家遷居到福州,老宅又重歸於沈寂,再也沒有經歷過熱鬧了,它曾經有300多歲的 歷史 ,而我們是它的最後壹代主人。老宅曾默默地守護著我們壹家人,為我們提供著物質上的保障,鬥轉星移四十多年後,它竟然還清晰地存在於我們的心裏,為我們提供著精神上的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