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山西人,土生土長、如假包換。但要是說起吃的時候,我絕對是非主流山西人。我不喜面食,不愛陳醋,塞北小雜糧妳千萬不要和我提。
論主食我就喜歡大米,超愛就著榨菜吃開水泡飯,如果有王致和白豆腐乳就更好。我渴望的壹日三餐就是壹天吃三頓米,早上大米粥,中午大米飯,晚上開水泡飯,簡直完美。
我媽後來擔心我營養不良,強制性的給我隔天吃次面條、饅頭或者小雜糧,這些東西讓我憂傷,我總是想,要是祖奶奶還在家裏住的話就好了,跟著她我才能肆無忌憚的壹天吃三頓米飯,那才爽呢!
祖奶奶是我媽的奶奶,是土生土長的江蘇無錫人,我小時候她曾經住在我家裏蠻久,現在想來,我對大米、糖等壹切南方食物的偏愛,都發軔於她。
1998年,我5歲,那年夏天,我莫名其妙的被爸媽帶著去上海走了壹遭,回來的路上,身邊就多了壹個慈祥老太太。
我爸媽指著老太太讓我叫祖奶奶,我自來熟,“祖奶奶、祖奶奶”叫的歡的不得了。就這樣,曾祖孫順利相認。我從天而降得了壹個祖奶奶,我祖奶奶也從此多了壹個便宜曾孫子。
我祖奶奶每天早上四點起床,早餐幾乎雷打不動的要吃大米粥。
大米熬得軟爛、濃稠而滾燙地盛在碗裏,旁邊放壹個小碟,裏面有兩塊王致和白豆腐乳,有時還要放壹小袋榨菜。大米粥燙,祖奶奶先是輕輕將粥的表層吹涼,然後用勺子貼著碗邊將最上面壹層粥刮起來,這勺粥的溫度剛好,她壹口吞下,隨後用筷子夾取壹小塊豆腐乳放進嘴裏,半瞇了眼慢慢咂巴……
我早餐也吃這個。不過我吃的奔放狂野,白豆腐乳整塊整塊的往粥裏招呼,吃得稀裏嘩啦,祖奶奶吃壹碗的功夫,我能吃三碗。
米香濃郁,和白豆腐乳的味道融在壹起,沒有壹絲突兀,超好吃!
5歲的我,沒有絲毫追求,我不想當科學家,也不想上清華北大,我只愛放肆瘋玩,熱衷偷看電視,也許還喜歡讀壹點書,但我最愛的,就是貪嘴。
祖奶奶總能滿足我的願望,她似乎總能從不知名處變出兩塊大白兔奶糖,壹包芝麻糊,甚至壹袋肉松,據說這些東西都是祖奶奶的晚輩從遙遠的上海寄過來的。
含著大白兔、喝著芝麻糊、大嚼肉松的我,從此對上海有著壹種朝聖者般的崇敬,上海在我腦海中變成了壹個五光十色的巨大小賣鋪,裏面高高聳立的貨架上,放著的都是大白兔、芝麻糊還有肉松……
後來我曾經不止壹次的去過上海,當真是高樓鱗次櫛比、壹片繁華,超市寬敞明亮,貨架高聳。貨架裏堆滿的各色吃食,比我當年吃到的多得多,只是,我卻再也找不到回憶裏的味道了。
再說祖奶奶,她擅長做飯,尤其擅做海鮮,清燉鯽魚、油燜大蝦無不手到擒來,但給我印象最深的,當屬壹道王八湯。
我第壹次吃王八湯的時候還小,不知道這道菜是怎麽做出來的,甚至對鍋裏那壹塊塊的肉是啥都沒有概念,只知道擊節贊嘆、大聲叫好,“好吃!好吃!”
至於從湯裏吃出個王八腦袋嚇得半死的這事,就是後話了,姑且按下不表。
祖奶奶在我家住了壹年多,就搬去了專門為她收拾出來的壹套房子裏,我和爸媽時不時就去看她。每次我去的時候,仍然能吃到從上海專門郵寄過來的零食,能借祖奶奶的《三俠五義》看,能聽她講吳儂軟語。
再後來,我慢慢長大,不溫不火的度過幾年。我的學業日益繁重、看祖奶奶的次數逐漸變少。漸漸得,我連大米粥都沒得吃了,我得吃手搟面、蒸饅頭,時不時還得被迫吃頓塞北小雜糧。
每次吃塞北小雜糧的時候,我就尤其得想念祖奶奶,想念那口白豆腐乳配大米粥。
我初二那年的秋天,姥爺壹家、舅媽壹家、小姨壹家還有我們壹家,難得的在祖奶奶那裏齊聚。臨近中午,賓主就位,酒杯填滿,冷拼熱盤逐壹上桌,就差壹道壓軸大菜鎮場子了。
按祖奶奶的吩咐,我們買了只王八回來,但是山西人誰會在家裏做王八吃呢?所以這道壓軸大菜的主角,那只王八,壹直在桶裏活蹦亂跳,沒人能夠駕馭的了。
這時候,祖奶奶扶了壹個三角圓凳慢悠悠地挪了出來。
我的天,殺王八、洗王八、切完王八燉王八,祖奶奶手腳麻利地讓我不敢相信她已經有96歲高齡。 此時此刻,廚房就是她的戰場,她坐鎮中軍、目光如電、沖鋒陷陣、睥睨縱橫,像壹個將軍。
那頓飯真好吃,那道湯也鮮美,那次我沒再夾到王八腦袋了,但那頓飯,也是我印象裏和祖奶奶壹起吃過的最後壹次午飯。
後來我就更忙了,我追求更多,渴望前程遠大,我迷茫莽撞,只顧埋頭往前走。祖奶奶九十多了,出發那麽早,走了那麽久,跟不上了。
祖奶奶高壽,活了99歲。她是20世紀初生人,波瀾壯闊的壹個世紀,她都趕上了,我們並肩走的這幾年,只是她人生的壹小部分,但對我來說,已經是對她的全部記憶了。
我沒問過祖奶奶的名字是什麽,只知道大抵姓潘。時間過得太久,祖奶奶如今在我的記憶中已經朦朧地定格成壹個略微駝背的小個老太太,戴壹副玳瑁鏡框的眼鏡,穿壹件藏藍色的毛線衣,講壹口吳儂軟語,手裏常拿著壹個大紅色的帶把兒保溫杯。她常常半倚靠在小屋的床上,手中捧著《三俠五義》之類的武俠小說看。
但祖奶奶年輕過,也曾是青春飛揚的少女,我懷著最深的希望,希望她已經擁有過精彩的壹生。
有些人,曾經出現在我們的生命裏,陪我們走過壹段旅途,他們出發的更早壹些,可能會早點休息。
我這種晚出發的,當時總還迷茫莽撞,只顧著自己埋頭往前走。但等我走著走著,哪壹陣突然觸景生情、回過味來,擡頭四顧,才發現這些人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
我們的路就只有那麽壹段是交叉並行的,走完這程,任我如何懷念懊惱、如何想在壹起多走壹會,都不可能了。我可能後悔,但我不可能回頭走哪怕壹步,我只能擦擦眼角、只能咬牙硬挨、只能梗著脖子走下去。
這條路就是人生。
妳有沒有壹些曾經相伴走過壹程的人呢?妳們曾壹起度過了難忘的時光,即使後來走上了不同的路,從此沒了交集?
我想我是有的。
當我叫囂著壹日三餐都要吃米飯的時候,當我含著大白兔、喝著芝麻糊、大嚼肉松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我祖奶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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