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壹個傳媒的從業人員,他應該具備什麽樣的素質,就算合格了呢?
這個問題啊,有很多答案。比如“市場觀念”、比如“讀者意識”、比如“大局觀”。不過我在諸多傳媒裏滾過來以後,還是覺得好多要求都是錦上添花的事情,其實真正的傳媒人應該不復雜,做到幾個基本點也就算是高素質了,那就是,壹,追求真實;二,勤奮;三,老實。做到這幾樣,算是壹個好基礎。其中最重要的是老實。
道理我就不多說了,還是講故事吧。有壹個外地雜誌的編輯,在網上發帖子,說是要征稿。帖子掛了壹個星期了,估計是沒有征來什麽,他挺著急的,就跟帖抱怨,說為什麽沒人支持壹本新雜誌?後來還是壹個網友點醒:“妳光顧著說妳對稿子的要求了,妳怎麽不說說稿費是多少啊?”這就是不老實。其實大家在網上寫文章,大多數是沒有報酬或報酬很低的,也未必就是圖錢。可錢多錢少,有錢沒錢,都應該講在明處。妳有意忽略這個報酬問題,人家就信不過妳,那還怎麽當編輯啊?
還有壹件事情,兩個人鬧官司。記者去采訪甲,甲說,乙是搞假冒偽劣的,許多知名企業都吃過被假冒的虧。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甲還舉了個例子,大概是某企業被假冒了,損失多大多大。等到稿子見報了,甲就有點傻眼,因為他講的那個例子,被記者用來做了反證,記者說,那麽大的知名企業都被假冒了,人家也沒有倒閉,照樣紅火,妳甲這麽壹個小企業,被假冒了怎麽了?關鍵是要自己有實力。這道理講得本來沒錯,可甲就是覺得心裏不舒服,打電話去問記者,記者倒是壹個勁地問甲:“妳想打官司嗎?我們報紙正想打官司呢。”嘿,更氣人。
講這兩個事情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我們在討論媒介市場化的時候,都在講怎麽找資金、找市場、找定位、找體制,是不是忽略了壹個根本的問題,就是我們的從業人員的素質?現在當記者容易了,只要有勞動能力,那就上崗了,不壹定非要受過專業訓練,蘿蔔快了不洗泥。我聽說很多年輕人都把從事傳媒業當作自己立足的起點。但要總是泥沙俱下,最終毀的,還是傳媒業這個大市場。說實在的,我以前在傳媒圈裏打滾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麽,現在在家裏呆著,反倒是覺得,傳媒好可怕。
不光是小報小刊有這樣的問題,大報大刊照樣有。我的大學新聞系同班同學,以前是壹家報紙的經濟部主任,後來改行去給壹家企業當公關策劃。這個企業要搞壹個活動,由他負責找記者。他明白啊,好吃好喝招待著,結果還是沒想周全。他原來那家報社的經濟部記者找到他的辦公室,說晚上要去歌廳,小姐的小費怎麽辦?我的同學氣得頭都大了,心想我當妳們部門主任的時候,妳青春期都沒過呢,現在居然問我要起小費來了?他當時的感覺,就是想壹個大嘴巴扇過去。可現在他身份不同了啊,怕給企業找麻煩,只好從自己的錢包裏拿了400塊錢給人家。那個記者還笑著問他:“這錢夠嗎?妳們這裏小姐可真夠便宜的。”這就是不要臉了。
當然,這是個別的現象,不能壹葉障目,但它給傳媒業造成的不良影響卻是鐵的事實。我們人民大學新聞系的朱唯民教授,今年已經75歲了,前幾天我開車請他出去逛逛郊區,在路上他對我說:“我發現了壹個規律,人民大學的畢業生,幹大事情做大買賣的,壹個新聞系的都沒有。”我當時就沒敢吭聲。他接著說:“妳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新聞記者眼睛裏都是小錢,整天就算計能拿幾個紅包了。”他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老先生是開玩笑呢,可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我還記得我剛入行的時候是怎麽受教育的,那時候教采訪的老師第壹課講的是泰國的軍事政變,記者們扛著攝象機沖到大街上,照著坦克就拍,結果三個人殉職了。他從這個故事裏說到新聞工作者記錄歷史的使命。我還記得我們請來中國青年報的記者李偉中,他是在南部邊境戰場上采訪回來的,是迎著越南狙擊手的瞄準器拍的照片。他是壹個真正行動的傳媒人。
我第壹次寫深度報道是寫教育改革,在壹個學校裏采訪了三個星期,回來以後,中國青年報學校教育部的主任李大同反復讓我修改,改稿子整整花了七個星期,還是不行。最後我跟他說,要不就別發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寫。李大同先生看我實在改不了,居然放我回家了。第二天拿到報紙壹看我才知道,他親自把我的稿子重新寫了壹遍。我把他寫的和我寫的對照了壹遍,真的是恍然大悟。從那以後,我給報刊寫稿子就沒打過磕巴。這篇稿子後來還獲獎了。而他,沒有署名,沒有拿稿子的獎金。後來跟他再提這件事情,他都忘了。但我知道他已經讓我受益無窮。
言傳身教,培養後輩,是壹個傳媒從業人員的本分。剛開始我根本不認識楊浪,可早晨剛進辦公室,我就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他把我當天見報的稿子,細細地評點了壹遍。我也不認識王石,只是上學的時候學過他寫的《為了六十壹個階級兄弟》,可我第壹次獨立編輯版面的時候,王石先生就把我的版面貼在報社的評報欄上,也是細細評點得失。我和他們有直接的關系嗎?我想不出來,我只能想象出壹個傳媒人對他的事業是多麽的熱愛、多麽的真誠。
我對傳媒業的最初印象,終於促使我認真地投身到這個行業中來。但是現在,條件變好了,記者有汽車開了,有數碼相機使了,有筆記本電腦用了,很多報刊開始使用大筆的資金了,廣告額度按照幾千萬上億地計算了,我的失望程度卻加深了。翻開同壹張報紙,妳會發現前後矛盾的消息,那是因為記者拿了不同方面的好處;妳會發現同壹條產品信息刊登了兩次,那是因為壹個發布會這家報社去了兩個記者。翻開不同的報紙,妳還會發現他們對壹個企業、壹個電影或者壹本書的評價是驚人地壹致,那是因為有人在幕後發了通稿,把各個媒介當了自己的菜園子,而記者呢?拿了紅包,數清楚小費,稿子沒改就上了版。
如果妳足夠細心,妳還會發現,寫歌星張三和寫作家李四的稿件,簡直壹模壹樣,他們都喜歡在馬桶上找靈感,這是出自同壹個企宣或者所謂“自由撰稿人”的手筆。真的,我現在幾乎找不到對待同壹件事情,能夠始終如壹地保持同樣價值觀和評價體系的報刊了,他們似乎都喜歡跟著那些小紅包轉悠。
每次看報看刊,我都會有世風不古的感嘆。這讓我像壹個老幹部壹樣對現在的許多事情看不順眼。是我老了嗎?當然不是。因為我潛意識裏認為,市場化程度越高,行業就應該越規範。也就是說,以前國家養著報刊的時候,出現不正之風還算有情可緣,現在報刊走向市場了,這種對讀者對老板都不負責任的行為,就更加不可容忍。
當然,就像朱老師所說的,索要錢財的都是小玩鬧,不能代表主流。可我們也應該註意到,傳媒圈裏的確也有人在奔大錢呢。有壹位“名記”就善於搞這樣的把戲。他是從網站出來的,在自己的稿件見報前壹天,就要請網站的大小網管吃飯,叮囑明天“給兄弟壹個面子”。
結果,他造成了各網站紛紛轉載他的稿件的“熱點現象”,他也由此獲得了報社的獎金和職位的提升。還有壹位從網站出來的先生,喜歡坐在有空調的辦公室裏,從網上和書籍中搜集材料,然後組合成雲山霧罩的稿件,上來就是壹堆外國人名,高屋建瓴地真的哄住了不少人。可他忘了壹點,有些話在網上說得,在報紙上是說不得的。結果,最後吃虧的,還是他的報社。
按理說,在市場經濟的時代,人們都應該對錢負責,對老板負責。但事情也真的蹊蹺,有壹些報刊,困難的時候還能維持,有了錢了反而死得更快。這就要說說壹些具體的操持者了。他們和投資者談的時候,都是大好的前景,滿嘴都是上市、圈錢、市場份額,把人家說的心旌搖蕩。等到錢真的打進來了,頭壹件事是找高級寫字樓,第二件事情是漲工資,之後是換好紙印刷,總之是首先把自己搞舒服了再說。看看這兩年投資失敗的報刊,大多都有這樣的過程。
對市場前景用文字遊戲形容壹下,對個人的前景可是實打實地不含糊。害死壹個有錢人再去害下壹個——前幾年搞網絡泡沫時就有人這麽幹過,現在這壹套被用到報刊界了。這種做法,有壹個形象的叫法,叫“紮蛤蟆”。在傳媒業真的有這麽壹幫人,哄擡行市,毀人不倦,今天在北京,明天在湖南,後天又在上海了。他們的危害,可能比拿紅包的小記者還厲害。
每年都有壹批報刊誕生,每年都有壹批報刊死亡,死亡的裏面,有很大壹部分是新生的。這是為什麽?我們不去分析個案,只是說,這和我們的行業道德混亂很有關系。所以啊,我特別希望新聞出版總署這樣的行業管理部門能制定壹套媒介從業人員的準入標準,就像外國人人都有壹個社會保障卡壹樣,誰要是違背了職業道德都記在帳上,下次他要是再去蒙事,用電腦壹刷卡,老底就全出來了。嘿嘿,那這個行業多純潔啊。
說壹千,道壹萬,最根本的,還是要在傳媒業提倡最根本的素質。其實當壹個記者,文筆好不好都在其次,關鍵還是做人。就算是市場經濟了,也應該提倡對職業和單位的忠誠。這是在世界各地都壹成不變的。
就算未來有壹天,我們的社會到了“黑客帝國”那麽發達了,我想,還是要有公正的傳媒和傳媒人的。老實,永遠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