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做人,身正不怕影子斜。
武則天《臣規·廉潔》中說:知道怎樣作官吏的人,奉公守法,使百姓獲得利益;不知道怎樣作官吏的人,貪贓枉法,盤剝百姓。治理官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公平;面對財寶,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廉潔。廉潔與公平這兩種品德,是做官吏的寶貴準則。
性情簡傲的劉統勛以清介持躬聞名,令乾隆皇帝在他故去後感慨之極、嗚咽流涕的也正是他的清廉。他任官數十載,每次外出視察,輕裝簡從,兩個仆人,幾匹驛馬相隨,從不滋擾地方。到達行館後,總是讓兩個仆人居住公館的後廨,他自己則居前廨。飯食完畢,才呼兩個仆人吃飯。仆人退去後,才準供飯食的人撤去桌食,從不給機會讓他們見面,以防生事。劉統勛如有什麽需要,只讓州縣將所需之物送到指定地點,從不與地方官有私下往來。
乾隆中葉後,作為朝廷的親信重臣,劉統勛多次奉旨外出,但從未“於令甲外有所加也”。他自奉節儉,所服朝珠的價值沒有超過十金者。有時綆繩斷了,他也不再拾取。尤其是他後來掌管兵部、吏部,集軍政大權於壹身,卻從不接受請托,遇有饋贈禮物的也都嚴詞拒絕。這在專講利祿得失的官場上可謂獨樹風節。
昭褳還記載了他這樣兩件軼事: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的春天,升任東閣大學士不久的劉統勛,整天在內閣中協助皇帝處理壹切軍國大事,十分忙碌。這壹天,劉統勛稍有空閑,便想提前回家好好休息壹下。誰知剛剛落座,就見門房來報,說湖北王撫臺派人求見。這王巡撫的父親乃是劉統勛同窗學友,又是同科進士,踏入仕途後,互有書信往來,是多年相交的老友。
劉統勛心想,故人之子派人來,壹定會帶來老友近況,於是欣然相召。
誰知來人奉上書信後,隨即呈上壹個小布包,劉統勛打開壹看,裏面全是黃燦燦的金葉子,數了數,約有千兩。面對世交故友送來的黃金,劉統勛心中十分清楚,送禮的用意無非是要其日後給予關照,本應壹口拒絕,但想了想,為了給老朋友留個面子,便正顏厲色對來人說:“妳的主人與我是老朋友,交誼甚厚。我任職朝廷,俸祿甚豐,不需要贈金。妳回去後,代我問候並轉告妳家主人,最好將這筆贈金送給親戚朋友中的貧困者!”
來人聽了劉統勛壹番誠摯的話,深為感動,代主人表示謝意,攜金而去。
還有壹次深夜,已是二更時分,劉統勛洗過腳,正待人寢,忽聽隨身家人劉全敲著房門說:“老爺,壹位客人捧著壹個布包,要求會見大人。”劉統勛聽後,深知其中奧妙,便對劉全說:“妳去告訴客人,說我已經就寢,不便會客,有事明天再說。”
第二天,劉統勛朝罷歸來,對劉全說: “妳去將昨晚來訪的客人請來見我。”
不壹會兒,劉全引著壹個身著袍服的中年官員進來。參拜之後,劉統勛命其坐下,又讓仆人奉過茶,然後帶著責備的口氣說:“夜晚上門拜訪,是賢者不做的事。妳有什麽事需要稟告老夫,可以在大家面前說說,即使是老夫的過失,也可以當面規勸。”
這位深夜來訪者,原來是直隸壹位捐納出身的道員,多年沒有升遷的機會,心裏很是焦急,聽人說劉中堂主管吏部,有權決定官員的升遷,便備了二幹兩銀子想來疏通門路。又怕白天登門,引起他人註意,便選擇二更過後上門,不料昨晚為中堂拒絕接見。今天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見不得人的事,怎好當面說出,只好支支吾吾了半天,面帶隗色告退。
從眾人趨附,巡撫饋送,甚至夜間都有人登門求見來看,其時,劉統勛已在朝廷中執掌要職,有大家希望攀附的權勢,所以才會趨之若騖,紛紛找上門來。然而,劉統勛卻依然操守不改,絲毫不沾苞苴之嫌,足見他光明磊落,立朝之侃然。也許正是基於劉統勛的廉能方正,而又無朋黨之私,乾隆才對劉統勛這個漢宮另眼相看。
劉統勛在幾十年的為官生涯中,多次受皇上派遣,視察河工。當時,朝廷撥給河工經費每年多達數百萬到幾千萬兩銀子,這筆經費不僅被壹些河道官吏貪汙中飽,私分、挪用,而且還成為壹些河工官員應酬送禮的“錢庫”。
凡屬過往官員、親朋好友,前來求助者,無不滿意而去,以致河工經費虧空最多。劉統勛壹旦發現這些問題,都嚴肅進行處理。
乾隆十八年(1753年),他偕同尚書策楞公視察汀南河工,發現歷年虧欠九萬多兩,並查出外河同知陳克浚虧帑二萬五千多兩,海防同知王德宣虧帑壹萬零八百多兩,造成高郵兩處涵閘因缺料築堵而被沖決。經奏請批準將這兩名貪官革職,並鎖押河口示警。
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他巡視黃河堤段,微服私行,怒責河吏壹事,更為人所樂道。
這年秋天,當時河南所屬黃河堤段聚集著數以萬計的民夫,正在挑土、打夯,整修加固,各縣運送秫稭的牛車排成長隊,源源不斷趕到工地。河堤上主持收料的河工委員和十幾個河丁過秤、記帳,十分忙碌。唯獨楊橋堤段停著幾百輛滿載秫稭的牛車久久沒有卸下。趕車的村民們疲勞地躺在車旁,唉聲嘆氣。遠處,壹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和壹個十幾歲的破衣少年,坐在堤坡草地上哭泣。
恰在此時,河堤上走來身著便服的劉統勛。只見他時而用腳量著新築堤身的尺寸,時而凝神望著堤下咆哮奔騰的河水。當他走近牛車隊,發現車上裝載的秫稭還未卸下時,感到非常奇怪。心想:近日修堤,各段均叫喊秫稭不足,為什麽此段秫稭卻不迅速卸下。壹眼瞥見幾個中年漢子,有氣無力地躺在車旁,便走上前去搭訕:“現在堤上正需大量秫稭,妳們為什麽還停在這裏,不上交給材料場呢?”
幾個漢子白了壹眼身著便服的劉統勛,翻了個身,懶得答理。
劉統勛要弄個究竟,便催問道:“老哥,問妳的話,為什麽不回答?”
其中壹個大噪門的漢子喊道: “我們能回答妳什麽,妳去找收料委員去吧。”
身後壹個白發老人連忙制止急躁的同伴,勸說道:“王七,這位老者好心相問,怎麽能這樣呢?”又轉身對劉統勛說:“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都是鄰縣的村民,從家鄉到這個楊橋堤段要走三天。在家裏,縣衙急如星火催送秫稭上堤,限期送到。誰知日夜兼程趕到,收料委員卻說,每車要繳十緡錢的手續費才能過秤,不出錢,就不收料。我們都是窮家小戶,那裏湊足這筆錢?想逃回去,裏正沒有河工段的材料收據,又要責罰,只好在此忍饑挨餓,露宿堤邊,等侯收料委員老爺開恩。現在在此停留已經十天,盤纏用盡,帶來的幹糧也已吃光,以後還不知怎麽辦呢。’1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劉統勛聽了村老的哭訴,疑信參半。他知道河工堤段弊端百出,但卻沒有想到在收料方面也要索賄。為了證實村老所說,他想了想,便對這群人說道:“我也是來送秫稭的,因為和河段委員手下人熟識,剛才已經繳清,現在給妳們去繳,好不好?”
大家聽了劉統勛的話,十分感激,剛才那說話粗魯的漢子也站起來陪笑說:“剛才說話無知,求老人家原諒。”
劉統勛呵呵大笑,搖著手說:“沒有關系,沒有關系。”說完以後,忙用不大熟練的動作吆喝著牛,驅著壹輛車緩緩地朝收料場走去。
楊橋堤段收料場,設在離河堤只有百余步遠的壹家村舍裏。劉統勛將牛車停在空場上,走近村舍壹看,只見堂上有幾個人正在那裏猜拳行令,桌上擺著幾盤酒菜。桌旁有幾個年輕的村婦在侍候,壹會兒斟酒,壹會兒裝煙,甚是殷勤。屋裏人聽到空地上的車輪聲,只是向外看了壹眼,絲毫未引起註意,依舊舉杯喝酒。
劉統勛站在門前,高聲喊道:“收料啊。”
屋裏壹個人惡狠狠地說:“嚷什麽,收料有什麽稀罕的。”
桌子中間坐著壹個像頭兒樣的人,打著酒嗝,瞇著眼盯著劉統勛。見他衣服潔凈,面色紅潤,誤認為有錢的主顧到了,可以好好撈他壹把,便哈哈大笑說:“收料,這時候已經收秤了,還收什麽料?”
“別的堤段收料場,日夜過秤,現在剛天黑不久,為何停秤?”劉統勛理直氣壯地質問。
“好,好,”那頭兒壹仰脖子又喝了壹杯酒,“今天就破例開秤,不過,妳懂不懂規矩?”
“什麽規矩?”
“手續費。”
“多少錢壹車?”
“二十緡錢。”
“不行,妳收別人十緡錢壹車,為什麽對我要收二十?”劉統勛故意爭論著。
“嫌收費高,那就別繳秫稭。”
“那是縣官下的命令,妳們應該收的。”劉統勛故意大聲抗辯。
頭兒被頂撞,勃然大怒,喝令從者道:“牛車扣下,把他趕出去!”旁邊幾個河丁,狗仗人勢,舉起鞭子,對著劉統勛就是幾下。
劉統勛很快閃身,才未挨打。他強壓住胸中怒火,急步離開收料場,消失在夜色蒙蒙的河堤上。
收料委員和幾個河丁,見送料的老者棄車而逃,壹陣哄笑之後,又重整杯著,痛飲起來。
壹會兒,河堤上馬蹄聲得得,兩騎急馳而至。馳至門前,翻身下馬,壹名旗牌官手持令箭,大聲喊道:“奉劉大人諭,著令楊橋堤段收料委員速去館舍。”
收料委員先是驚訝,不知劉大人為何召喚自己,旋即歡喜,猜想必是劉大人對河工有所垂詢,於是整整衣冠,隨著旗牌官來到館舍。
館舍就設在河堤的空場上,極其簡陋,同民夫的窩棚壹樣,是臨時用稻草、秫稭搭蓋而成。劉中堂高坐堂上,河南巡撫坐在旁邊,兩旁侍立著幾名持刀的旗牌官。
收料委員遂即被帶到堂上,躬身下拜:“參見中堂大人。”
“擡起頭來。”堂上壹聲威嚴的喊聲。
收料委員聽了壹驚,心想:這聲音好生熟悉,趕忙擡起頭壹看,嚇得差點癱瘓在地。高坐在堂上的劉中堂,不正是剛才趕著牛車,運送秫稭,要求收料,被自己趕打而去的老者嗎? 收料委員嚇得以頭叩地,連連說:“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劉統勛神態嚴肅地說:“皇恩浩蕩,派本大臣來此督辦河工,以期堤身加固,兩岸百姓免受水災之苦,妳竟敢貪圖錢財,收料索賄,使數百輛秫稭車滯留堤上,影響工程,留下妳這奸吏何用,快推出斬首。”
中堂壹聲令下,兩旁持刀親隨壹擁而上,挾住委員雙臂,往外就拖。
河南巡撫趕忙跪下求情:“大人息怒,這奸吏膽敢索賄拒收秫稭,貽誤工程,論罪該死,只是眼下工程正進入緊張階段,又急需秫稭,求大人恕其死罪,讓他戴罪立功補過。”
劉統勛見巡撫求情,想了想說:“好,看在巡撫大人面上,現且饒他壹死。
只是死罪好免,活罪難除,給我重杖五十大板,明天枷號到河堤示眾三日。”
楊橋河段收料委員索賄被責,枷號示眾的消息,很快傳遍黃河堤段全線。
河吏無不震驚,運送秫稭到各堤段的車輛,隨到隨收,不論是收料委員,還是河丁,對待百姓態度變得十分和藹而熱情,因為他們深怕又遇上微服私行的劉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