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思鄉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槐花的香,甜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
? 這兩天走在學校裏,撲面而來的風中總能感覺到壹絲絲槐花的香氣,可是遍尋校園,卻也不得見。興是我的錯覺,又或許是肚子裏饞蟲的復蘇早於我意識上的思鄉。最近在看關於“吃”的文章,汪曾祺先生的《蘿蔔》《豆腐》,周作人先生的《藕的吃法》,葉聖陶先生寫的《藕與蒓菜》,袁枚的蔣侍郎豆腐,平常的食材,寄托著不同的惆悵。原來,更多的思鄉和感情是由於思味引起的,因壹味而有所念,牽壹發而動全身。於是那種思念就鋪天蓋地而來,讓妳無法拒絕,無處逃脫。
從小在外婆家長大,外婆家院裏有三棵梧桐(後來因為根影響到了房子的穩定,被砍掉了),壹棵棗樹,壹棵槐樹,壹棵杏樹,門外幾棵柿子樹。翻墻頭、吃果子,無理有趣。我最喜歡的當屬那棵老槐樹了,從我記事起,他就儼然佇立在東墻邊,立在我們院子和東邊鄰居家的界限上,像極了壹個守衛。我印象中洋槐渾身是寶。它的葉子可以剆下來餵羊,羊溫順不挑食,尤其愛吃這個葉子。曾幾何時,姥姥還餵了壹群羊,他們也是我童年的夥伴。後來我的好朋友送了我兩只小兔子,兔子最愛吃的就是槐樹的葉子了,我把他們餵得胖胖的,然後壹只病死掉了,壹只迷路了再也不曾回來。槐樹的花可以吃,是很美味的食材。槐樹招徠蜜蜂來築巢,最鼎盛時,我們家那棵槐樹上住了八個蜂巢。真是好不熱鬧,我最愛拿著竹竿戲弄這些小住戶,每每被蟄的叫姥姥救命啊。地裏長了壹種草,我們稱之為馬蜂菜,據說治療蜂蟄有奇效,我卻只記得馬蜂菜蒸了炒著吃不錯,有點澀澀的味道,好像太久沒吃了,那種味道我也似乎描繪不出來了。倒是我姥家西邊的壹個近房舅舅家種的仙人掌治療我的蟄痛很有用。把仙人掌搗碎了塗在蟄的地方,涼涼的,壹會就不痛了。那段光腳不穿鞋的歲月裏,沒少跑到人家家裏去要仙人掌。謝了花後,槐樹的葉子簡直可以說是瘋長了,墨綠的葉子,昭著著強大的生命力。我就喜歡摘了葉子當口笛吹,無奈笨,吹的亂七八糟不成曲調。還喜歡摘下那壹串串葉子,或壹把把的勒下來,放在手裏攥成壹大把然後朝天上撒,或壹片壹片的數著數扯掉。秋天槐樹的葉子都幹在了上面,打著卷兒。風壹吹,颯颯落下。它也禁不得這愁煞人的秋風。冬天,退掉了壹身繁華的槐樹樸實無華。那經年的老枝是燒火的絕佳薪柴,如同玫歸花帶刺壹樣,美好的事物不輕易得到,我們也得小心他樹枝上的刺。那爐膛裏的火,暖烘烘的照在孩子的臉上,溫暖了我整個童年。該來說說我的那幾家“鄰居”了,那八個蜂窩,冬天都是空巢了,我從未想過蜜蜂都去了哪裏。反正沒關系,第二年他們還會回來的,還會築巢的。某種意義上它們守信用多了。門口有很多溜鄉串巷收蜂窩蟬蛻烏龜殼的,說是這幾樣是藥材,每每經過我們家門口,總要停下來問問姥姥,“大娘,這幾個馬蜂窩可賣啊?”姥姥也總推脫道“不賣不賣,忒高了,咋夠下來?夠不下來,算咯吧!”家裏老人認為,家中有三窩燕子,兩窩馬蜂是好的,是吉象。記得有壹年,舅舅害怕它們會蟄到小孩子,還是弄了下來。從那後,我們家那棵樹再也沒有吸引過那麽多蜜蜂。
我最愛的是槐花。四月底五月初,微風不燥,百花開到極致卻也顯出來壹種倦態。三春去後諸芳盡,百花也各自終尋各自門去了。這時,槐花提著她那嬌小潔白的裙據,緩緩的來赴這場春天的盛宴了。為什麽不開在極盛時?是爭不過而不爭嗎?先從樹梢開始,冒出來壹串串米黃,漸而發白。這時候我就開始纏著剆來蒸著吃了。“小妗小妗(舅媽)妳看洋槐花能吃咯唄?咱蒸咯吃吧。”“還早呢,妳看妳猴急的。”這麽往復幾次,槐花就開的大好了。好像是壹夜之間偷偷盛開怒放。忽如壹夜春風來,滿樹槐花次第開。拿竹竿綁上鐮刀,低處的就用梯子剪子。也不甚愛惜枝葉,總帶著葉子從枝上剪下來。拿個筐子就地在院裏勒下花朵。葉子就順手扔給羊兒了。不壹會筐子就盈滿了。槐花白白的,壹串串的又像小燈籠,花又極清甜,好像那甜味壹不小心也會溢出來似得。宗璞寫過壹篇《紫藤蘿瀑布》,我壹直覺得紫藤蘿和槐花是近親,長得也很想像,只是壹個白色壹個紫色罷了。上周六晚我打南郵走過,遠遠的就被壹條紫色長廊吸引。是人工做就得半圓形的紫色花架,綿延了幾十米。壹串串淺紫色的花在夜的籠罩下更夢幻了。感嘆過這夜色微涼風景獨特,遺憾沒有人懂得這紫藤蘿也是可實用的。大抵美的東西不僅漂亮還有實際價值才是最好的。只是我始終覺得紫藤沒有槐花好吃,還是多多留給人觀賞吧。摘好的槐花淘洗幹凈備用,大鍋裏添水燒火,用適量的面和槐花和在壹起,姥姥和面的時候總是加入壹點食用油,花生油也好,菜籽油也罷,全賴那年舅舅家種的花生多還是油菜多。水開,鋪上蒸布就可以蒸了。果然,姥姥蒸出來的槐花總是朵朵塊塊分開,不粘連。蒸出來的槐花可以就吃,香香甜甜的是槐花最本真的味道。也可以二次加工再炒壹下。就著熱鍋,倒入油,倒入槐花,放入自己喜歡的材料。炒出來的蒸槐花更香,賣相更好。小學三年級的語文課本上有壹篇《槐鄉五月》,寫孩子們最愛吃用面和槐花做成的槐花飯,我料想他們的槐花飯就是我們做的先蒸後炒的槐花。文章裏寫到吃鹹的就撒上麻油蒜泥陳醋,吃甜的就拌上槐花蜜,撒上熟芝麻。小小的我就想他們真會吃啊,還拌上槐花蜜,那能好吃嗎?我壹直想試試,可壹直沒有機會。到後來,再蒸槐花,姥姥說她老了看不見了,她來燒火,讓我來炒,我如臨大敵般準備好壹切材料,壹絲不茍的翻炒,末了還加了炒的半生不熟的芝麻。我感覺那次的槐花尤是香甜。至於拌蜂蜜這件小事我也早就忘在腦後了,或許是隨著我的三年級語文課本壹起被歲月沈澱了。槐花除了可以蒸著吃,還可以用面煎成兩面焦黃的丸子,或煮湯或燴菜。現在儼然已經成了我們那邊席上壹道極具地方特色的菜。無論怎樣都好吃,都不是對食材對自然饋贈的浪費。
後來在壹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而我卻呼呼大睡的夜晚,我們的那棵老槐樹倒了,倒在了鄰居家院子裏,砸壞了人家半面墻,這下兩家互通有無了。而我的老槐樹,那棵承載我童年以及美好記憶的老槐樹卻扶不起來了。搖落了滿樹繁花,那次,我們給附近的幾家鄰居都送了槐花,那次的槐花真香。我不知道槐樹棗樹旁邊的那株小槐樹是怎樣長到手腕粗的,可能因為壹直有大樹在,我們很少看到它的存在,好在我又可以吃上槐花了。
外婆壹直主張小閨女家多學學做飯,這樣壹個人在外邊上學工作的時候才能不虧乎自己。慚愧的是,我的廚藝難以拿出手。讓我蒸出槐花再炒是很有難度的。教給我的在地鍋雞裏貼餅子的方法早給忘了,忘了是溫水調面還是冷水調面了,忘了是什麽時候貼了。恐怕以後難以吃到自己做的正宗的地鍋菜了。至於這種蒸的大事,我更不敢輕易糟蹋東西了。可以炒熟菜勉強已是我的極限了,美味就且先勿討論了。現在我壹個人在外面上學,沒有廚藝無處施展。最想的還是家裏的菜色,雖樸實卻也時時牽動著我的味蕾。嗯,還是跟著外婆她老人家多學學做飯吧!
張季鷹為了壹道鱸魚蒓菜棄官回鄉,是多麽瀟灑的事啊!而今因為壹些選擇為了壹些事情,我有所不能。錯過了四月初的榆錢窩頭,錯過了初春的第壹茬春韭。又近五月,回家赴壹場槐花宴吧。
好了,不能再說了,再說就要流淚了。真想吃上壹碗香噴噴的蒸槐花啊!初讀老舍先生的《想北平》結尾,不是很理解。現在是真想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