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子苗
我不知道它的學名,從小就叫它“芙子苗”。我也不知道它正確的寫法。它們漫山遍野、蔓曲葉長地給我的兔兒們提供了最豐盛的壹日三餐。
小時候,兔子似乎是我們惟壹的經濟來源。它們被養在鐵籠裏,籠子的鏤空像個斜斜的“8”字,也有的被養在泥土和軟草做成的窩裏,多是灰色的。不是紅眼睛的小白兔,卻是屬於我的童話。它們也沒有蘿蔔可吃,芙子苗才是它們的食物。綠色的橢圓形的葉,蔓很長,性也潑,每天放了學,提著筐子,拿著鐵鏟,就上了田間地頭。所有的植物中,就芙子苗長得旺盛,我拔,或者剜,很快就壹大筐。回到家,母親總是說:“別總剜夫子苗,也弄點曲曲芽什麽的。”曲曲芽,學名是什麽我也不知道。在我的印象裏,它應該是野菜中的貴族,很少見。偶爾見壹棵,還要混跡在苦菜中間,或者說,是苦菜們混跡在曲曲芽中間,想借此擡高自己的身價。但整日與野菜為伍的夥伴們總能慧眼識珠,每次總要如獲至寶地驚呼:“曲曲芽!”其實曲曲芽的模樣和苦菜真是很相像,只是它的葉子更肥大,汁液更豐富,也許我們這貧瘠的土壤不太適合它的生長,所以它才少見。但物以稀為貴,嬌滴滴的曲曲芽,被母親看成了兔子們的補品。
芙子苗不是貴族,也不是補品,它以最平凡的姿勢養育了我的兔子們,為我賺取了小學生涯中壹筆又壹筆的學費。
萋萋菜
它的學名應該是“刺薊”,萋萋菜只是它的“小名”。但植物和人壹樣,總是小名來得可愛和動聽。它是壹種葉邊有齒的植物,當年魯班發明刀鋸,可能就是被它劃破的手指。雖然它的葉邊有齒,但依然被饑餓的人們拿來當作食物。青黃不接的日子裏,奶奶把萋萋菜洗凈、切碎,然後放到鍋裏加少許白面做成疙瘩湯,或者加丁點豆面做成小豆腐。那股子清冽冽的味道,我現在壹抽動鼻子,似乎還能聞得著。
萋萋菜,除了能幫我們渡過饑餓,還能在那些缺醫少藥的年月,給我們因為頑皮而弄傷的手指止血。它是我記憶中最早與“藥”有關的點滴。
1999年,父親重病,湯水不進。母親漫山遍野地搜尋,才用采到的壹點點萋萋菜做了壹碗小豆腐,已經氣若遊絲的父親,吃得幹幹凈凈。
薄荷
薄荷,它們遍布在童年河床的附近。葉子綠而肥大,乍壹看很像奶奶種在院子裏用來炒菜調味的茴香。它的味道怪異,但也說不上難聞,每次去河邊洗衣或者放牛,總見它們壹大片壹大片地依偎在水的周圍。它們可能天性喜濕,所以才傍水而居。奶奶說,薄荷敗火,但從來不見她采回家當作藥用,我也想像不出應該怎樣把它們變成食物。因它帶些怪異的味道,動物們也從來不去打它的主意,它們就那樣在童年的河邊,肆意生長。
後來,童年的河水在歲月裏流幹,薄荷們也不見了蹤影,它們可能搬進了超市,變成了口香糖。
離開了濕潤潤的泥土,它們可還是當年翠生生的模樣?
艾蒿
艾蒿屬於五月,它和包裹在棕葉裏的米香壹起,撞開端午的門窗。
童年的壹覺醒來,耳朵裏毛茸茸的難受,用手壹摳,有植物從裏面掉出來。是艾蒿!我忙不叠地看自己的手腕、腳腕,無壹例外,它們已經被偷偷纏上五彩的絲線。我在粽香裏起床。奶奶踮著小腳,在竈前忙活。看我起來,她會停下手中的活兒,檢查壹下我耳朵裏的艾蒿是否還在。如果兩耳空空,她會喝令我塞上,說這樣夏天不招蟲。看看家裏的邊邊角角,也無壹例外地插上了艾蒿,它的味道也有些怪,可能正是這怪怪的味道嚇跑了夏日裏猖獗的蟲兒。
粽子出鍋了。棕葉也是神奇的植物,它給了原本平常的大米小米嶄新的味道,那味道像極了水草,魚兒們尋它而去,放棄了投水而亡的屈原。
很多植物,它們活在我的童年。我長大了,它們也老得不見蹤跡。如今,我居住著鋼筋水泥,行走著柏油瀝青,那些可愛的草們,早就沒有了紮根的土壤。
想起《紅樓夢》,這本煌煌巨著,最打動我的是木石之盟。
我願做壹棵草。若有來生。
責編/夏漪(115053531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