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越來越老了。灰發雖然染了,但是染發劑無論如何也遮不住新長出的白發。在過去的38年裏,我很少和母親坐下來說話,這是由於壹段悲傷和內疚的過去和別人的幾個笑話。
(1)
那是小學四年級的壹個暑假。我坐在溪邊的柳樹下看漫畫書。常阿姨(村裏的阿姨)突然站在我面前,瞇著三角眼說:“京兒!看繪本?.....耶!耶!耶!看,妳長著鵝蛋臉的毛茸茸的大眼睛真漂亮!這看起來不像梅寶的女兒!有點像秀梅。”“秀梅是誰?”我好奇地問。常阿姨沒有理會我的問題,只是在壹連串的笑聲中吐著舌頭,詭異的離開了,讓我充滿了疑惑。
晚上,奶奶壹從地裏回來,我就迎上去,迫不及待地問:“奶奶,秀梅是誰?”奶奶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沒好氣地說:“誰告訴妳的?走吧。走吧。走吧。孩子不管大人。”我毫無興趣地走開了,壹種好奇心吸引了我。
我有壹個比我大十壹歲的小阿姨。她對我總是最好的。晚上,我爬上她的閣樓,問:“嫂子,妳知道秀梅是誰嗎?”!常阿姨說我長得像她。她和我有什麽關系嗎?"大嫂驚訝了壹會兒,然後恨恨地說:"這個愛說閑話的婊子沒有根據和妳的孩子胡說八道。靜,她在編故事。不要相信她。秀梅和妳沒關系,只是眼睛大,但沒有妳漂亮。”我嫂子笑著把我拉到床邊坐下。然後她說:“妳父親十七歲的時候,妳奶奶逼著他娶了壹個比他大四歲的女人,就是秀梅。妳父親死活不肯,壹氣之下離家出走,七八年杳無音信。後來妳爺爺發現他在省城打零工,發信息叫他回家。他也回了信息,說如果秀梅還在家,他絕對不會踏進家門壹步。妳奶奶沒辦法,只好給秀梅發了離婚證,把她送走了。聽說秀梅回家沒幾年就去世了。"
聽了她嫂子的話,我心裏有壹種奇怪的感覺。我感嘆父親為婚姻自主權和家庭而戰的勇氣,也為那個叫秀梅的女人感到惋惜。
轉眼間冬天到了,又是新的壹年。爸爸媽媽陸續把弟弟妹妹從不同的城市接回家,也給我帶回了很多包裝精美的糖果和壹件紅色的棉衣。最重要的是找回我的快樂。壹年中的這個時候,我是最開心的。我可以和爸爸媽媽呆在壹起,聽很多關於城裏人的新鮮故事。
初四中午,家裏客人很多,沒有新鮮的配菜。奶奶讓我在園子裏砍些爛白菜回來。
我穿著那件紅色的棉衣,嘴裏含著甜甜的糖,心裏又美又勤快。剛到菜地,遇到常阿姨:“京兒!今天太美了!穿著新衣服?.....嘿!妳這件看起來不像新衣服!這壹定是妳媽媽的舊衣服,對嗎.....嘖嘖嘖!妳媽媽的手真巧。它們幾乎和新衣服壹樣...嘖嘖嘖!我說京兒!妳媽媽太古怪了。妳是老板。妳的哥哥和姐姐可以住在城市裏,穿新衣服。妳為什麽總是呆在鄉下?雖然她們沒有妳漂亮,但是看起來就是外國的。妳看,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大人都不出來。我叫妳壹個孩子出來也不怕凍著妳,唉!真的不像妳媽生的孩子……”
在阿姨不斷的吐槽中,我開始生氣,大聲對她吼道:“嫂子說妳是個愛挑撥離間的賤人。妳嘴巴真臭。”
常阿姨無趣地走開了。
回到家,我想了壹遍又壹遍,想知道為什麽常阿姨總是說這樣的話。
我看見媽媽抱著妹妹哼著童謠。我母親的歌如此甜美,我似乎從未聽過。妹妹六歲了,媽媽還在抱抱哄。在我的記憶裏,好像從來沒有感覺到媽媽抱過我。看看我妹妹,她長得和我媽媽壹模壹樣。我真的壹點也不像我媽媽。媽媽單眼皮,圓臉,我大眼睛,雙眼皮,鵝蛋臉。
菜飯端上來的時候,我還是充滿了疑惑和不滿。當我看到碗裏的雞腿時,我知道這是我姐姐最喜歡的食物。通常情況下,我根本不會反駁。味道告訴我,雞肉上的每壹塊肉都很漂亮,沒必要挑。但是今天,我要吃這個雞腿,所以我趕緊把那個雞腿放進碗裏。
我姐壹看就哭了,哭得像打雷壹樣,嘴巴張得大大的。
我媽立馬跑過來,大聲罵我讓我妹妹在很多客人面前哭。壹股莫名的憤怒迫使我沖出房門,把剛咬了兩下的雞腿扔到屋前的地溝裏,苦澀地嘟囔著“我就是不給妳。”房間裏所有人都跑出來指責我,我媽很生氣。
“不吃也不能扔掉啊!”
“我就是想丟!”
砰!
我母親揮動手臂,壹記重重的耳光打在我臉上...
這壹記耳光讓我徹底相信了常阿姨的話。
我躲在村裏牛棚的草堆裏哭了壹下午。
冬夜總是來得很快,以壹種黑暗的方式入侵牛棚,寒冷無情地從四面八方襲來,吞噬著我身上的每壹絲熱量。
我隱約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我不想回家,不想看到家裏有人,只是覺得我的存在是壹個天大的笑話。
我姐姐是我媽媽的親生女兒。當然,我每天在我媽面前都可以無憂無慮。我不想吃雞腿,只想吃天上的龍肉。也許我能得到它,但我是誰?我可能只是可憐的棄婦“秀梅”的女兒。
饑餓和寒冷不斷折磨著我,我埋在草堆裏,頑強地忍受著冰冷世界裏的痛苦。我的手腳正在慢慢失去知覺,全身似乎都在入侵冰室。我的頭好痛!過了壹會兒,眼前壹陣陣眩暈。
不知道夜有多深,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雪白的床上,渾身軟軟的,虛弱無力。我嫂子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我。她說:“妳發高燒40度,已經躺了兩天兩夜了。如果村裏養牛的葉丁沒有發現妳,這次妳就沒命了。妳的父母會急著回去工作,沒有時間陪妳。妳媽媽走的時候哭了。她說不該打妳壹塊雞,過幾天再來市裏接妳。”
我沒有哭,也沒有出聲。我的心是空的,除了寒冷我什麽也感覺不到。
快開學的時候,奶奶對我說:“靜,妳大病了壹場,就沒見妳笑過。妳今天應該高興才對。妳父親想讓妳轉到城裏去學習。壹切都準備好了,今天下午會有車來接妳。”我在看漫畫書,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因為我知道哪裏都壹樣。我的天空沒有顏色,只有壹種顏色,那就是:灰色。
奶奶在我身後微微嘆了口氣:“這孩子又病又蠢。”
回到城裏才知道,我媽屬於那批上山下鄉的知青,又落實了回城政策。我也因為她進入了城裏人的行列。
我媽高高興興的帶我回家,看得出來這壹家人剛來幫忙,我也沒有回答她任何問候,壹句話也沒說就麻木了。
開學的時候,我堅持留在學校,但是爸爸打不過我,於是我開始了十年的學校生活。每到寒暑假,我總是找機會回到奶奶身邊,不想和媽媽朝夕相處。
後來我參加工作了,然後我走進了我的家庭。這期間,九年過去了。除了節假日,我很少踏足我家。
(2)
八年前的壹個中秋節的早上,我和弟弟從醫院診斷得知父親得了癌癥,然後弟弟哭著求我不要讓父母知道這件事。
我們哄騙媽媽,哄著爸爸和我們壹起去省醫院,最後聯系了醫生,約好了手術的日期。
手術前的日子裏,為了讓父親開心,我每天打點滴後都會陪著父親走在省城的大街小巷。我知道父親在省城打了十年零工,後來因為參加洞庭湖抗洪搶險,成了正式工。
在那些特殊的日子裏,我和爸爸聊生活,聊工作,聊學習。我也試著問過秀梅,得到的答案其實和我嫂子說的壹樣。父親也確切的告訴我,秀梅死於1965年2月4日。
那我根本不可能是秀梅的姑娘。我受傷的心靈充滿了對母親的愧疚。我盡情地流淚,父親語重心長地說:
“景兒!妳是個善良聽話的孩子。妳從小被寄養在外婆家。雖然妳媽媽和我都不在妳身邊,但我們還是很想妳。妳學習了,成績很好。我們暗暗為妳驕傲,但我看得出妳對妳母親有偏見!十九年了,我沒聽見妳叫媽媽,就因為妳媽媽的壹巴掌?”
“既然如此,妳就不該這樣。妳媽媽已經為此內疚好幾年了。妳的母親是壹個沈默寡言的女人,妳從來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
“啊!妳媽媽是個命苦的人……”
“妳媽媽家解放前是個有錢人家。她曾經在家鄉的那個小鎮上擁有壹家染坊、壹家當鋪和幾家店面。農村還有幾百畝田莊,幾十個佃農。解放後,分了地,打倒了土豪劣紳。從那以後,她家就成了那些貧苦農民攻擊的目標。妳爺爺因為受不了每天沒完沒了的批評而跳江,妳奶奶三個月後抑郁癥去世。那時候妳媽才兩歲,跟有三寸金蓮的奶奶住在壹起。”
“那時候,妳們這壹代人是無法想象的。”
“妳母親曾經說過,‘我現在幾乎忘記了童年的苦難,除了我從來沒有穿過新衣服或襪子。在寒冷的冬天,我只有壹雙大釘鞋。在釘子上放些幹草來禦寒。"
“年輕的時候,她最後在壹家機械廠當工人,卻遇到了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最難忘的是文革期間,因為妳媽的牽連,我吃了很多苦,更別提妳媽的經歷了。她不敢走上前大聲說話,任何時候都得盡力而為,因為她不是壹個植根於洪妙的貧農的兒女。她是資本家和大地主的後代。如果她不小心,她會被批評,甚至被殺死。”
“67年冬天,妳母親生下妳後不久,鎮上的五金廠需要壹名熟練的車工。在壹位好心人的幫助下,妳媽媽被雇傭到工廠工作。當時生產任務很重,社會形態不好。在這個國家沒有辦法撫養妳。"
“後來形式不那麽緊張了,但妳弟弟妹妹都出生了,我和妳媽又不在壹個城市,只好繼續讓妳留在國內。終於,妳媽媽落實了政策,回城接妳回去,妳卻壹分鐘都不想和我們多待。”
“妳媽媽經常壹想起妳就默默流淚,說她欠妳太多了。”
在父親的敘述中,我的眼淚模糊了。我錯怪了我媽,後悔自己的無知和固執。我後悔自己當初應該因為別人的玩笑,痛苦地關閉了和母親幸福甜蜜的人類家庭關系。
我不知道如何向爸爸解釋。只是含淚說:“不,我愛我的媽媽!”"
幾天後,父親的手術成功了。考慮到要上班,只好讓媽媽在省城醫院照顧爸爸。臨走的時候,我告訴我媽,我爸得了癌癥,但是手術成功了。告訴她不要擔心,好好照顧她爸爸。
四天後,當我回到省立醫院時,我大吃壹驚。我驚訝的不是父親的病,而是母親的頭發。我媽原本烏黑發亮的頭發變白了。以前從小說裏看過這樣的故事,但壹直以為是那些文人編的。但是我媽媽怎麽了?短短四天,我媽的頭發四天就變白了。
壹陣刺骨的心痛立刻震撼了我的全身,我有生以來第壹次緊緊抱住媽媽,哭得像下雨壹樣...
媽媽!如果眼淚能把妳的白發變藍,那我願意為妳哭壹萬年!
(3)
在父親與癌癥抗爭的七年時間裏,母親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陪著父親穿梭於各個醫院之間,尋求偏方、草藥,甚至求神指教。
爸爸還是沒能多陪陪媽媽,痛苦地死去。
看著孤獨的母親,我真的很想每天陪著她,不為別的,只為找回那19年失去的母女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