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何理解政治哲學？(王力)

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副研究員王力近年來，政治哲學越來越受到重視，專門研究和翻譯大幅增加，政治哲學學術會議的規模和數量大幅增加，尤其受到壹批年輕人的青睞，學術梯隊明顯充實，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這種局面，壹方面有賴於西學的深入學習，從“跟風”“跟蹤”的跟隨者逐漸轉變為問題導向明確的自覺學習，另壹方面也有賴於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使得基於政治哲學構建理性平臺討論公共事務問題成為大勢所趨。如何把握歷史的脈搏，用政治哲學的視野和知識來解釋、激勵和推動現實，成為壹個新的課題。因此，政治哲學必須對形勢和任務有非常清醒的認識。在內部，政治哲學迫切需要開展各種形式的對話和交流。關於什麽是政治哲學，至今仍有許多不同的看法。有人說政治哲學是對政治事務的哲學分析，用哲學的方法，尤其是當代的分析哲學來分析政治問題。有人說，政治哲學是哲學的政治辯護。哲學和政治之間似乎有壹種天然的不和諧，哲學應該在如何避免政治迫害中找到生存之道。有人說，政治哲學是對天道和人性的壹些基本問題的不斷探求，因為它關系到權力，必須是政治的，因為它關系到根本，必須是哲學的，所以它是政治和哲學的聯姻。有人說，政治哲學是壹門跨學科的研究，兼具政治學和哲學的特點，具有跨學科的性質。等壹下。這些不同的觀點都有壹些不同的理論資源支持。其中壹些是基於當代英美政治哲學，如自由主義、社群主義和文化多元主義。他們中的壹些人得到了保守派的支持，如利奧·施特勞斯、埃裏克·沃格林和漢娜·阿倫特。有些是以劍橋學派* * *為基礎，重視波爾克、斯金納、杜安等人。借助不同的理論資源，表現出不同的立場，是激進還是保守，是自由還是權威，是公平還是效率，沒有爭議。於是，對政治哲學的研究越深入、越廣泛，就越出現“自說自話”的理性傲慢和“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人為隔閡。事實上，如果不同的研究方法和立場能夠以更開放的心態和更開闊的視野來看待問題，對政治哲學的整體發展將大有裨益。盡管方法和立場不同，但他們的關切有相似之處。畢竟都是打著政治哲學的旗號工作，對於壹些公共價值和普遍秩序相關的基本問題必然有* * *共同的關切，所以有可能找到相似點。如果政治哲學是“政治”的哲學，那麽無論出發點是思想家、特殊問題還是具體概念，都必須圍繞壹種秩序來進行，因為人類為了過某種形式的群體生活，必須建立壹種秩序。這個秩序是壹個架子結構，表層是經濟-社會秩序，中層是政治-法律秩序，最高是精神秩序，也就是靈魂政治。這種秩序是壹種歷史經驗，體現在壹個族群的* * *同壹性生活中，以及構建和維持* * *同壹性生活的標準和能力中。這種秩序由價值觀、制度和主體構成，其中有提供發展方向、維持與生命和諧的核心價值觀，有充分體現核心價值觀的制度體系，有能夠承擔價值、運行制度、守護秩序的主體。政治哲學是對構成秩序的價值、制度和主體的理論闡釋和具體論證，是對經濟社會秩序、政治法律秩序和精神秩序的相互關系和內在邏輯的闡釋，是探索秩序作為秩序的現實性以及如何實現美好秩序的合理性的智力努力。以秩序為主題，以秩序的具體發展和表現為管道，可以統壹政治哲學的各種研究進路，在適當的層面進行充分的溝通和協商，政治哲學也壹定會得到整體的提升。在外部，政治哲學面臨著理論與實踐的關系問題。這種質疑是針對所有人文社會科學的，尤其是政治哲學。就政治哲學而言，問題在於政治哲學作為壹門實踐性很強的學科，在求疑解惑的理論化過程中，能否真正實現理論與實踐的統壹？這就需要將外界關於理論與實踐關系的追問內化，因為這是《政治學-哲學》題目中的題中應有之義，即探討理想秩序的可能性，理解現實秩序的必然性。從這個意義上說，政治哲學的重點是實現兩個過程的統壹，壹個是論證“壹切現實的東西都是理性的”，另壹個是論證“壹切理性的東西都會實現”。前者是所謂的合理化過程或合理性過程，後者是所謂的實現過程或可能性過程。合理化以現實秩序為出發點，走的是同情理解的道路。這時候的政治哲學尊重斯賓諾莎的教導，既不笑也不哭，也不詛咒，而是理解。理解現實存在的合理性，就是把秩序理解為秩序的原因。這些原因有的是自然的，有的是血緣的，有的是傳統的，有的是因緣際會的，有的是非理性的，有的是信仰的，等等。重要的是找到這些原因的相互關系和內在邏輯，以及包含這些原因的壹般原因，或者說形式原因和目的原因。這不是論證非正義的正當性或惡的必然性，也不是確認虛假醜惡的真相和暴力的必要性，而是以寬廣的胸懷、自然整體的視角和超越理解的批判來審視現實作為壹種秩序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必然性和偶然性，而不是壹開始就否定、詛咒和拋棄，那樣會失去現實，沒有力量，而是空洞蒼白的理論所包含的軟弱，根本無法合理化。現實是建立在理想秩序的基礎上的，實行它是壹種審慎的方式。此時的政治哲學推崇洛克的謹慎。他知道馬基雅維利給現代政治帶來的實質性變化，也知道費爾默和哈林頓的激進主義會帶來危險。而是將自己的思想隱藏在睿智的胡克的論述之下，巧妙地將各種傳統嫁接在壹起，為用新的意識形態展示新的政治權力結構奠定了基礎，而不影響古老的英國政治傳統的延續。實現需要謹慎，洞察力和深思熟慮，以及實現理想的行動能力和實踐智慧，同時極度警惕冒險和魯莽，並提防各種形式的極端和教條。覺悟需要找到可以直接或間接訴諸的力量。這種力量可能存在於經濟-社會秩序、政治-法律秩序和精神秩序的邏輯關系中，也可能存在於核心價值觀、制度體系和主體的現實關系中。問題的關鍵是找到真正的力量，堅決果斷地行動。理性與現實的統壹是理論與實踐的統壹，即理想與現實的統壹。政治哲學作為共題，自然構成了理性化與現實主義的共題，也不可避免地體現為復合表達，即基於現實的理想主義和帶有理想的現實主義。政治哲學就是用這個復合表述來證明的:現實的壹切都是理性的，理性的壹切都是可以實現的。因此，通過對內化外部疑慮的努力，政治哲學中理論與實踐的統壹不僅是壹部理論著作，也是壹種歷史的追問。這種歷史是抽象的歷史，是理性化過程和現實主義過程相統壹的效果歷史，是貫穿核心價值觀、制度體系和主體的秩序歷史，是包含並激活力量，為理性化和現實主義找到各種條件和能力的現實歷史。因此，解決理論和實踐問題的必然結果是政治哲學必須內化歷史。內部分歧和外部質疑揭示了當前政治哲學的壹種傾向:揭露和批判現實，提出問題；借助西學，要求變革。政治哲學從西方學習了各種理論，用這些理論判斷現實，發現了很多問題，並提出了自己的對策。所謂政治哲學中各種流派、各種立場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對這些問題本質的不同理解和對各種問題輕重緩急的不同判斷上；所謂政治哲學的實踐質疑，基本上就是質疑以政治哲學的名義提供的各種藥方是否是中國現實的癥候。如果僅僅著眼於揭露和批判問題，是不足以理解現實秩序的合理性和必然性的，也不可能弄清這些問題的真實性質及其在壹切事務中的地位。如果只是要求改變，而忽略了什麽是可以改變的，什麽是不可以改變的，就很容易陷入為改變而改變的泥潭，或者以不切實際的無法實現的目標來懸念，甚至成為激進革命的理論動員。“問題與變化”會讓政治哲學變成“黑暗王國”，會進壹步加劇隔閡、無力感和焦慮感。在這種情況下，政治哲學必須擺脫“問題與變革”的窠臼，以健康的心態和理性的精神正視現實，認清形勢，明確任務，轉向“理解與建構”。如果說解決內部分歧的方法是統壹對秩序的關註，回應外部質疑的方式是內化歷史，那麽將這兩個論點聯系起來就構成了政治哲學的真正主題，即“秩序與歷史”。政治哲學的中心任務是理解秩序及其歷史，建立更好的生活。所謂秩序，簡單來說就是壹個族群* * *身份的建構和延續所形成的意義肌理，可以表現為城邦、帝國、城市、王國、王朝、民族國家等等。秩序的理由是，有統治與被統治，有保護與服從，有權威與自由，有統壹意誌與個人偏好；外面有外交，有談判，有戰爭。秩序的歷史可以是同壹秩序的內在傳承，也可以是不同秩序的交替。對我們來說，主要是研究兩個訂單的歷史。壹個是西方秩序及其歷史，壹個是中國秩序及其歷史。所謂理解，就是拋開主觀態度，按原樣理解秩序發生發展的內在機制和自由邏輯。理解的工作主要包括三點，還原、參照、激活。還原就是把自己放在思考構成秩序的條件和要素的位置上；參考是把這些條件和要素放在歷史鏈條和中西秩序的異同中；激活就是用思考西方秩序的經驗和問題激活中國秩序的思考。政治哲學因為致力於“秩序和歷史”，所以具有整體觀。它想探索人類在社會和歷史中存在的本質以及普遍秩序的原則。它通過激活壹些傳統的理論資源，強調對秩序和歷史的討論必須融合經驗的、歷史的、哲學的甚至宗教的研究，強調價值觀、政治制度、實踐主體等各個層面都可以切入秩序的肌體，透徹理解有意義世界的原理，把握歷史對生活的利與弊。政治哲學非常關註作為歷史存在的秩序和秩序的歷史，特別是秩序及其歷史的“不變”和“變”。常數是常數，常數是常數，常數是連續的。變化就是發展，變化，創造，斷裂。體現在壹個順序上，要看哪些因素是常數，哪些因素是變量。比如有秩序就壹定有權威，那麽權威就是壹個常數，權威的形成是可變的，因為競選、選舉或者革命。秩序需要權威，這是不可改變的。改變的是權威的來源和維護權威的手段。反映在秩序的歷史上，就看什麽是連續的，什麽是斷裂的。這體現在不同的恒常觀上。比如“天不變，路不變”是不變的觀點，“中體西用”是不變的觀點，毛澤東和黃炎培關於延安時期民主的“窯洞壹對”也是不變的觀點。西方政治思想史上不變的觀點集中體現在柏拉圖與亞裏士多德的爭論中。柏拉圖認為理想政治可以建立在人性改造的基礎上，於是毫不猶豫地通過三波* * *，推進了“新人”和“新生活”的計劃。而亞裏士多德則認為“私人”無法實現，“公共”也不必實現。所以有靜態和動態的政權，有對政權病的診斷和治療，有在現實政權基礎上向理想政權的混合，也就是所謂的* * *和諧體系和中庸之道。人性是可改變的還是不可改變的，最好的政體是能建立在人性改變的基礎上還是致力於改造人性，是他們之間爭論的焦點。柏拉圖有理想國，有哲人王，亞裏士多德有基於理解的政體改良論。再比如現代政治中憲法與人民的關系。人民的出現無異於壹場革命。如何將民眾納入憲政框架，將街頭政治和民族沖突納入制度和法治的軌道，將非正常政治轉化為正常政治，成為現代政治的重要課題。總之，秩序和歷史所要求的常變觀，必須緊緊抓住構成秩序的最重要的要素和條件，探索理想與現實、必然與選擇、自然與人為、可變性與不變性之間的綜合平衡。在現代中國，以“秩序與歷史”為主題的政治哲學主要有四項具體任務。第壹，把西方變成中國是立場問題。政治哲學在大的範圍內還是西學的壹種，延續了百年向西方學習的方式，但情況大不相同。現在的學習是壹個有著明確自信和充分自覺的學習，是壹個為了解決中國問題而深入西方文明的學習，是壹個不斷內化西方、建構我們自己主體性的過程。政治哲學的主要任務是理解秩序及其歷史，尤其是西方秩序及其歷史。只有真正把握了西方秩序的邏輯、問題和力量，才能激活我們對自身秩序的理解，這也就成為了自我理解的天然前提。否則，僅僅了解我們的古代和我們的現實是不夠的。在這個過程中，最需要警惕的是兩種傾向，壹種是教條，壹種是極端。教條和極端都是西方理論應用於現實時出現的問題，或者認為學到的東西才是真正的經典，或者認為要用理論框住現實。兩者都容易產生激進的革命後果，西化中國的現實而不是中國化西方的理論。如何克服教條，避免極端，站穩立場，以中國秩序為最高知識，不斷推進政治哲學的中國化，將成為理論和實踐的首要問題。第二，把焦慮變成擔憂是心態問題。焦慮是現代性的典型特征，也是現代性的代表:知識分子的天賦。知識分子比其他階級和人民更擅長焦慮，他們更有理由焦慮，因為據說知識分子以反思，尤其是自我反思而聞名。但是，反思的結果不是理性的健康，而是情緒上的壓抑和恐懼。簡而言之，就是因為不斷的“煩惱”而“煩惱”的頑疾。在政治哲學看來，焦慮比任何其他情況都更嚴重地指出了現代知識分子的不可靠性。這不是取消知識分子焦慮的權利，而是質疑他們焦慮的原因。政治哲學的實踐者，無論是從政治、哲學還是從任何角度，都必須時刻警醒自己，不斷與焦慮作鬥爭，克服知識分子的自卑和軟弱，從嚴肅的政治思考和健康的理性活動中拋棄他們。相反，政治哲學應該大力提倡憂患意識，這是壹種純粹的士大夫情懷。它推崇“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主張“把有限的生命無限地奉獻給為人民服務”。政治哲學在秩序和歷史中尋找意義，將個體心靈置於意義的宏大世界中，將家國情懷與整個世界聯系在壹起，而不是與自己的利益或少數人的得失聯系在壹起。第三，把經驗變成理論是方法問題。政治哲學面臨三種經驗:歷史經驗、實踐經驗和思想經驗。歷史經驗體現了秩序作為歷史存在的具體發展。秩序有符號，有代表機制，有關鍵事件，這些都是歷史上對秩序的體驗形式。實踐經驗是指在政治哲學所處的環境中的具體實踐。意識形態經驗是政治哲學處理的性質和主題。面對這三種經驗，政治哲學有了理論性的工作。對於歷史經驗，著眼於秩序和歷史，政治哲學必須從秩序的各種表現形式中提取和提升秩序原則，然後通過考察各種秩序及其歷史得出普遍秩序原則。對於實踐經驗，政治哲學要進行合理化或合理化的過程，並將其上升到理論層面，對其進行辯護或批判。對於思想經驗，政治哲學要通過對具體的人和事的研究和推動，達到普遍有效的認識。因此，不斷將經驗提升為理論是政治哲學的壹貫方法，特別適合與現實的關系，這也是理論與實踐關系內化的基礎。其目的是通過不斷改進的行動和對改進的總結與反思，揭示歷史、實踐和思想中不斷變化的觀念的具體表現和現實內容，建構壹種能夠體現時代精神、吸收各種反思理論的公共理性。第四，化理論為德性是壹個修養的問題。政治哲學的實踐化是理想政治的現實化過程，而這壹過程最直接、最顯著的成就是將政治哲學的知識轉化為政治哲學實踐者的德性。要想說服人，先要說服自己。先說服自己，理論壹定要透徹，要壹致。政治哲學不會用理性的誠實來欺騙自己，也不想用高尚的謊言來愚弄大眾。政治哲學最想改變的是從事政治哲學研究和教學的人，也就是演講者和老師。也許理解秩序及其歷史與探索更好的生活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但政治哲學的實踐者必然會在壹次飛躍中體會到生命的意義。也許所有來自經驗的都是理性的幻覺，但政治哲學仍然能保持理性足夠清晰和實踐的必要通路。或許，它終究是在與焦慮和現代性的對抗中敗下陣來的，但政治哲學依然可以被宣布為高尚，因為它觸及了靈魂深處的秩序。政治哲學不能保證成功，但可以許諾尊嚴，尤其是理解“天人之變，古今之變”的普遍方式。對於演講人和老師來說，能夠研究出共變之道，可能是最大的安慰？這四項任務各有其意義和責任，大致勾勒出當前政治哲學的任務和功能。總之，政治哲學是壹門守衛、保護人民和中國秩序的科學；政治哲學是焦慮之學，焦慮者，家國天下；政治哲學是壹門提升的學問，它以現實為基礎；政治哲學是壹門修養的學問，修養出來的人是仁者，禮者，智者。總之，政治哲學要探討什麽是中國秩序，如何做壹個合格的維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