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有個男生考入北方重點大學,不足兩月,便休。
他常自吹有驚世之能,喜創作,擅編曲,年少時以周董為畢生偶像,高中憑俊朗外表,外加彈的壹手好吉他,曾籠絡大票擁躉,男女皆有,更因處事機靈圓滑,被同學戲稱為“神雞”班長。依我看,此人全無實才,編曲遠非驚艷,不過糊弄涉世未深的同齡人,若遇著內行,免不了被譏諷拾人牙慧。說起他退學緣由,乃是在火車上邂逅同系的姑娘。
姑娘喜素凈,不抹粉黛,穿黑色長裙,紮馬尾,尤愛攝影。
這哥們兒與人搭訕,好壹通自吹自擂,沒羞沒躁的跟姑娘聊了壹下午,到站後互加微信,從此日夜長談,漸漸萌生情愫。
只半個月光景,二人便相見恨晚,暗地裏互許終生,大手拉小手,於第三周相約賓館,準備來壹發。
豈料行至半路,殺出個手持單反的程咬金,在大街上二話不說拳腳相向,揍的哥們兒鼻青臉腫,後被路人好心拉開,報警送醫,回頭賠錢私了。
哥們兒到此才知,原來妹紙早有對象,男友是山西人,傳言家中頗有背景,即便不挖煤,但也坐擁數套房產,只是與姑娘相隔甚遠,此行是聽了同學的口風,不遠千裏從海南連夜趕來捉奸。待三天,哥們兒肉傷痊愈,躲過陪床的同學視線,偷摸跑出醫院,就此關機,人間蒸發。
不出壹月,突傳他休學音訊,老家壹眾狐朋皆嘩然,直嘆這廝真能作。
我聽聞這樁鬧劇,還是在飯局上,身邊人大多是看笑話,言談間極盡挖苦,說這人忒不知好歹,挖別人墻角前也不打探清楚,這倒好,賠了夫人又折兵,連辛苦考中的大學都不得上。
故事越傳越離譜,更有甚者編成段子,每逢聚會便要調侃壹番。
我與他相交十二年,後來雖走動不多,但也覺得事有蹊蹺,索性耐不住心中疑慮,去他在城郊的家中探望。
豈料他家房子早已出租,住戶是老家堂兄,聽我來意,當場便告知休學真相。
這孩子早年間家境貧困,父親於外地修車,母親幫人照料孩子,說好聽點兒叫月嫂,無非托關系介紹的家庭零工,日結薪資,多年來拉扯哥們兒長大,殊為不易。
自那天被人捉奸痛打,於第二日夜間淩晨,其父和友人聚餐後,橫遭車禍,不幸罹難。
哥們兒接到電話,第三天壹大早便買了車票飛奔回老家,料理完後事,安頓好老娘,遂與肇事者忍痛商榷。
這時候,尋常從不幫扶的老家叔伯們,紛紛訴苦,說當年與其父多好多好,是幫過也救濟過,沒有這些叔伯,他們家早就垮了。總而言之,車禍所得賠償,得有他們壹份。
哥們兒性子直,當場質問老家親戚,後來鬧得不歡而散,還落下個白眼狼的名頭。
事情的轉機也很快發生,不日,於外地來了壹幫債主,拿著大小借據找哥們兒還賬,後來壹問才知,當年其父老家蓋房子,買沙砌磚的錢,都是找外人借的,這些年在外打工,掙的工資除了寄回給母子,其余的全部用於還債。
哥們兒料知此事後,恨不得壹夜白頭。
後來上了公堂,等判決壹出,滿打滿算的賠償款,遭大伯等壹眾狼心親戚逼分,到哥們兒手裏已經所剩無幾。
母子二人從此相依為命,我那哥們兒憤而休學,年紀輕輕身兼數職,壹邊打工還債,壹邊贍養痛失丈夫的老娘。
到今日,已整整五年。
前些天他剛從外地回來,我跟他在飯館裏見了壹面。
喝的是二十五的冠群芳,吃的是牛肉砂鍋,點了二十串羊肉,還有壹份烤生蠔。
三杯酒下肚,哥們兒醉臉微醺,他還和以前壹樣不勝酒力,膚色卻已黝黑,再不復年少稚嫩。
跟他爹壹樣,現如今學會了修車手藝,天天給人換軲轆,添機油,工作環境臟亂差,洗完澡都壹身油酸味兒。
我問他這麽多年,也覺得苦麽?
他笑笑,悶光最後壹口酒,就著壹塊牛肉,叼著壹根哈德門,醉醺醺的說: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爹落下的賬,我這個當兒的,再難也得還,要不他走了,還會讓人戳脊梁骨。”
我沒說話,陪著他將杯中酒喝凈。
如今想來,確是無比慶幸。
慶幸我能在他家裏出事兒之後,去看壹眼,了解事實原委,沒有失去壹個坦蕩的朋友。
更慶幸,歷經磨難後。
他依然能咬著牙往前活。
把這操蛋的日子,狠狠捏出壹株草來。
開的漫山遍野,都是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