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對面的大水庫,是個不祥之地,裏面死過好多人。本地人都知道水庫邪門,卻幾乎每年都會有人葬身此處,有故意尋死的,有大意枉死的,這樣前仆後繼,實在叫人搞不懂,這水庫的魅力為何這樣大?
記得以前黃師傅來殯儀館幫忙驅邪,看見水庫,饒有興味地觀察了半天,然後告訴我們:這個水庫前高後低,前寬後窄,就是口大棺材。我們幾個橫看豎看的看了半天,沒看出哪裏像棺材來著。再問黃師傅,老頭子就不願意多說了,無論妳怎麽問,就不肯多吐半個字,還笑得古裏古怪,壹如既往,非常可惡。
猴子不信邪,慫恿我們爬到屋頂,說居高臨下,壹定能看出名堂。結果我們搬了梯子爬上去,卻連個狗屁都沒看出來。猴子不解,撓著腦袋瓜繼續出餿主意:“壹定是登得不夠高,要不我們爬到山上去看?”這次沒有人繼續相應他。
大嘴看著猴子,壹本正經地說:“黃師傅是高人,妳我這樣的凡夫俗子,肉眼凡胎,豈能看得出來?”
大嘴的裝模作樣讓猴子感到開心,他壹邊笑,壹邊對我和劉俊擠眉弄眼,說:“妳們看,這個半文盲,說起話來還拿腔捏調。”
我說:“這叫豬鼻子插大蔥……”我故意停頓了壹下。
猴子會意,配合問:“怎麽講?”
“傻x裝什麽象!”劉俊壹錘定音,我們爆笑。
“謔謔謔……”大嘴笑得最開心。
水庫像不像口大棺材,我們眼拙,不如黃師傅高人慧眼,看不出來,但水庫邪門確是真的,出過許多稀奇古怪的邪門事,例如我以前講過的水猴子。不過水庫裏究竟有沒有水猴子這種傳說中的怪物,誰也沒有——至少我所認識的人當中無人親眼見過,因此不好說。我現在要說的,是最近發生在水庫的壹件怪事,我親眼所見。
水庫是有人守的,壹個老鰥夫,無兒無女,五十多歲,背有點駝,大家叫他老王頭。老王頭孤身壹人,住在水庫邊的壹間平房裏,他有條小木舟,經常泛舟水上,清理攔網,撈撈垃圾什麽的,偶爾撈到個死人,老王頭也不驚訝,從容不迫地報警,警察來了,再從容不迫地報告情況。每次聊到老王頭,劉俊都會笑,說老王頭的心理素質不是壹般的好,看見死人,比大嘴還淡定。
這天老王頭照例下水庫清垃圾,清完壹處正要換壹處,忽然木舟無法前進了,無論老王頭怎麽擺槳,木舟卻只在原地打著轉轉,就是不肯往前挪,像是被什麽給掛住了。除了槳,船上還有根篙子,現在正是旱季,水不深,篙子可以打到底。老王頭丟開槳,換上篙子,由劃改成撐,這招管用,篙子壹撐,舟就動了,老王頭順勢要收篙再撐,豈料卻沒拔動篙子。此時舟正在往前走,老王頭雙手抓著篙子,始料未及,人差點跌下水。
泛舟水上十幾年,本事還是有的,老王頭身子晃蕩了幾下,很快就把持住了平衡。把舟停穩後,老王頭試著提了提篙子,感覺沈甸甸的,另壹頭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抓住了。不會是水猴子吧?!這怪物老王頭雖沒親眼見過,卻相信有。
老王頭有點緊張,心砰砰跳,他蹲下身,屏住呼吸,壹手扶住船沿,壹手抓住篙子,夾在腋窩下,用力往回拔。篙子非常重,老王頭年紀不輕,力氣卻不小,單手也拔得動……很快,壹具腐爛不堪的屍體浮出水面。
老王頭籲出壹口長氣,不是水猴子就好。
那天我們幾個正好在殯儀館打牌來著,劉俊接到電話,他同事打的,說水庫的老王頭又發現了屍體了。水庫就在殯儀館對面,於是我們就都去了。
壹開始老王頭以為是篙子刺透了屍體,夾在骨頭縫裏所以難拔出來,等屍體撈上岸後,大家才發現,篙子壓根就沒刺進屍體,篙子是被屍體抓住的!那屍體壹雙腐爛見骨的手,居然死死地拽著篙子不放。
屍體不知在水下泡了多久,爛到難以形容,壹團鼓囊囊的腸子垂到兩腿間,屍肉變質腫脹,像破棉絮壹樣掛在骨頭架子上,輕輕壹扯,大概就會掉下來。屍體的面目根本無法辨認,唯有壹頭夾著水草和汙泥的長發,告訴我們,她生前大概是個女人。
空氣裏飄散著壹股說不上來的異臭,有別於陸地上腐屍那種猛烈濃稠的腐臭味,從水裏撈出來的這具女屍散發出來的臭味偏淡,混合著水汽,人聞著感覺濕漉漉的,就像空氣裏彌漫著浸泡腐屍液體的水霧,氣味雖不十分強烈,但令人很不舒服。有點惡心。
我捂住口鼻,別過頭,猴子站在我身後,也露出壹副受不了的表情,我拽了下猴子的胳膊,說:“看不下去了,走吧,大嘴人呢?”
“在那邊。”猴子說,我看見大嘴站在人圈另壹邊,擠在最前面,興致勃勃地看法醫驗屍,壹臉興趣盎然。
猴子湊到我耳邊,指指大嘴,小聲說:“凡子妳看,大嘴,強悍吧?”
我點點頭:“他不強誰強?”
大嘴仿佛聽到我和猴子正在說他,扭頭看我們,猴子對他豎起大拇指,大嘴眨眨右眼,嘿嘿壹笑,左臉洋溢著輕松,右臉透露出得意,說實話,這兩種表情同時出現在壹張臉上,是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可大嘴就有這個本事。劉俊老笑話他,說大嘴常年在陰陽兩界奔走,壹張臉也變得陰陽怪氣起來。當然這只是笑話,大嘴那張臉,在不笑的時候,很有殺氣,如果妳不認識他,在街上偶遇他,妳會以為這是壹個屠夫。王師傅說大嘴長得有煞氣,俗稱鬼見愁,意思就是大嘴那張臉,鬼見了都要掉頭跑,因為兇嘛。
大嘴根本不信,說:“那我怎麽還撞了這麽多的鬼?王師傅,妳就扯。”
王師傅手壹擺,言之鑿鑿道:“我怎麽是扯咧?妳這個崽伢子現在還小嘛,屌毛都冇長硬,等到了四十歲,保證壹般的臟東西都不敢近妳的身!”
“屌毛會越長越硬麽?”猴子滿臉不解,悄悄問了我壹句。
我瞥了他壹眼,說:“問妳爸爸去。”
法醫驗完屍,說這女屍在水下起碼泡了有三個月以上了,身體是自然腐爛,未見明顯人為傷痕,初步判斷是溺亡,是否他殺,還有待調查。
這時旁觀的人開始議論紛紛,說這人都死了三個月了,怎麽沒浮出水面?更詭異的是,這死了三個月的人了,爛得壹塌糊塗,怎麽會自己抓住篙子?
人群中有人認識大嘴,也聽說我們曾遇到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便遞了支煙給大嘴,在虛心請教:“小武師傅,妳看這個事,是個怎麽回事?”
“這個嘛,啊,嗯。”大嘴接過煙,裝模作樣,故作老成持重,嗯嗯啊啊地說:“這個事情嘛……嗯,就這樣嘛……要上來嘛,啊……”
那人越聽越糊塗,還想再問,大嘴把煙朝耳朵上壹架,壹轉身,找劉俊去了。
屍體驗完,就該往殯儀館送了,可那女屍雙手緊緊拽著篙子,怎麽拔也拔不下來,像焊在了壹起。這不行啊,篙子那麽長,車裏也塞不下啊,後來劉俊找來鋸子,把長出的那段篙子給鋸掉了,至於女屍手上那截,她想拽讓她拽著吧,反正也礙不著誰的事,最大的損失就是老王頭,他得重新弄根篙子。
女屍在殯儀館放了好些天,壹直沒人認領,壹具腐爛的屍體老這麽放著也不合適,手上還拽著根斷篙子,誰想想都要起雞皮疙瘩。幾天後,警方那邊給出結論,說排除他殺,按非正常死亡處理,至於屍體嘛,就歸民政局處置了。
於是張阿八壹聲令下,讓大嘴他們擡去後山,就地掩埋。
大嘴啊了聲,問:“張所,不火化麽?”
張阿八斜了大嘴壹眼,很不滿意,覺得大嘴跟他這麽久,怎麽壹點長進都沒有,張阿八伸出雙手,壹邊比劃壹邊說:“火化是要錢的,這個錢哪裏出?還不是算在我們頭上?再說,那個人爛都爛掉壹半了,還火化什麽?節約資源嘛,直接埋了,埋了埋了。”
埋女屍時,王師傅讓大嘴帶些紙錢香燭什麽的去,大嘴不解,問王師傅:“帶這個幹嘛,給她燒?”大嘴指的是那具女屍,他覺得沒必要,非親非故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埋了就不錯了,哪有功夫給她燒祭品,又不欠她的。(王師傅在離職後不久,又回來了。)
王師傅勸大嘴,說:“這是橫死的,怨氣大哦,俗話講地好哇,好埋冇惡鬼,不要懶,帶上帶上。”
大嘴聽了,覺得王師傅說得對,小心駛得萬年船嘛,便去辦公室裝了壹包祭品帶上山,王師傅不知從哪找來塊木板,用毛筆在上面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無名女氏之墓。
埋好女屍後,王師傅把牌子插在土堆前。大嘴歪著脖子看了半天,看出不對,對王師傅說:“王師傅啊,妳這個牌子上的字寫的有毛病啊。”
王師傅瞪了眼大嘴,十分不高興:“怎麽叫我個牌子嘛?”
大嘴笑了,忙改口:“不對不對,是這個牌子,喏,妳看,無名女氏之墓,這個女多余了吧,直接無名氏不就行了?”
王師傅說:“妳個伢崽子曉得什麽?我們那裏,都是這樣寫的,無名氏是男的,女的,就是無名女氏。”
“哦。”大嘴點點頭,表示受益匪淺,要說王師傅,那壹肚皮的土學問可不是蓋的。
壹切弄妥,兩人拍拍手上的土,扛著鐵鍬,叼著煙卷,壹前壹後地下了山。
兩天後,有壹對父子上山掃墓,在半山腰看到個女的,蹲在地下,對著塊木牌使勁擦。
這家兒子看了好奇,問他老子:“爸妳看,那女的在幹嘛?”
他老子瞥了眼,沒在意,說:“在掃墓吧。”
兒子覺得不對,說:“不是吧,我看她在擦那個木牌子。”
老子又瞥了眼,說:“怎麽不是?掃墓嘛,墓碑臟了,人家當然要擦擦。”
兒子驚訝,問:“那是墓碑啊?不就是塊木牌子麽?”
老子隨口說:“那是人家窮,砌不起磚頭的,只好用塊木條子代替。”說完,覺得可以教育教育兒子,於是換了副諄諄教誨的口吻,說:“所以啊,妳現在要好好讀書,考上好大學,以後才能找到賺錢的好工作,別到了以後,我死了,連塊木牌子妳都買不起。”
兒子立刻誌氣滿滿地說:“爸妳放心,以後妳要死了,我保證給妳建個全世界最豪華的墳墓,比妳給爺爺建的,豪華壹萬倍。”
多好的兒子啊,老子聽了十分欣慰,得意自己的教子有方。
父子倆掃完墓,下山時,看見那女的居然還蹲在原處擦木牌,奇怪的舉止,讓父子兩個很奇怪。這小孩的老子平時也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憋不住好奇,走過去問:“妳這是在幹什麽吶?”
那女的沒回頭,就說了句話,就是這句話,當場把那當老子的給嚇昏過去,兒子雖然年紀小,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他老子強,雖然被嚇得魂不附體,但還能跑能叫,壹路鬼哭狼嚎,沖下了山,壹直沖到了殯儀館的院子裏。
當時大嘴和老豬正在辦公室,聽到這殺豬似的動靜,就跑出來看。小孩在院子裏跳腳大哭,老豬和大嘴問他出了什麽事,妳爸爸吶?他根本答不上來,只是壹個勁地哭,嘴裏爸爸爸的叫個不停,壹只手拼命指著後山。
該不會是在後山摔著了吧?老豬和大嘴趕緊上了山,在半山腰看到那人,斜躺在山徑旁,四仰八叉,乍壹看,還以為是喝多了。直到看見他那張面無血色的臉,兩人對這幅模樣很有經驗,壹看便知,這是被嚇的。
此時是上午十點多鐘,艷陽高照,雖然是在墳山上,可半山腰的這個位置,樹木稀少,陽光普照下,絲毫不覺陰森。看看四周,沒發現什麽古怪恐怖的東西。
可究竟這父子倆看到什麽東西,被嚇成這樣,老子當場嚇厥,兒子嚇傻,除了哭,壹句話都說不出,講什麽也不願再上山。
老豬給那人掐了半天人中,總不見醒,老豬呼了口氣說:“被嚇深了,估計壹下子搞不醒。”說完看著大嘴,壹臉怎麽辦。
大嘴看看那人,個子壹般,瘦得要命,估計沒多少分量,他和老豬都是虎背熊腰型,擡這麽個人下山,應該不算吃力,於是他對老豬說:“要不把他擡下去吧,那小孩還在下面。”
老豬看著那人,在心裏掂量了下,覺得行,同意了。兩人吭哧吭哧地把那人擡下山,從小徑拐入院子,看見那小孩還站在院子裏抹眼淚,聲音倒是小了許多,可壹看見老豬和大嘴擡著他爸出現,嘴巴壹咧,再次哇哇地嚎起來。
“別哭啦!”老豬沖他壹瞪眼,呵斥道:“哭什麽哭,妳老子沒死,快,我屁股後面的鑰匙,拿下來,中間那個大的,開左邊那個辦公室門去。”
老豬壹臉兇相,把小孩嚇住,嚎哭是不敢了,抽噎著,繞到老豬身後,解下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老豬和大嘴把那人擡進屋,放在木制長椅上。老豬讓大嘴把那人衣服扣子全解開,他去值班室拿了半瓶白酒來,倒在手上,在那人胸口、手肘窩、頸側、還有太陽穴等地方擦了又擦。
這招管用,不壹會,那人臉色漸漸有了生氣,嘴唇也開始潤紅,接著長長地吐出壹口氣,睜開雙眼。醒來後那人壹直在發抖,好在說話利索,腦子沒嚇壞。
他告訴大嘴和老豬,他們在半山腰碰著鬼啦,是個女鬼,頭發過肩,散開的,穿什麽衣服和長相都忘記了,不過那女鬼外貌看上去並不嚇人,她要不說那話,妳肯定看不出她是個鬼,可那話壹說出來,哎呀……她就壹個勁地在那裏擦木牌……
那人喋喋不休,那女鬼究竟說了什麽話,卻壹直沒講,大嘴忍不住打斷他,問:“那她到底說了什麽啊?”
“她說那木牌上她的名字寫錯啦!”那人幾乎是咆哮著把這句話喊了出來。
這回輪到大嘴抖了。
大嘴和王師傅壹臉愁雲,小眼對小眼,蹲在殯儀館院子裏,兩人腳下丟著數個煙頭,嘴上仍在吞雲吐霧。
大嘴看著王師傅,王師傅低著腦袋,壹臉若有所思,手中的香煙燒了半截,煙灰拖著老長,垂垂欲墜。
“王師傅。”大嘴叫了聲。
王師傅手壹抖,煙灰掉下來,落在臟兮兮的解放鞋上,他跺跺腳,把煙灰弄掉,接著嘆了口氣,冒出了他的口頭禪:“這個事情啊,我看難搞。”
大嘴嘖了聲,隨口說:“早知道就不豎那塊牌子了,不豎還好。”
王師傅覺得大嘴語氣裏有責怪的意思,擡頭看了他壹眼,說:“我也是好心嘛,哪個曉得……”
大嘴趕忙說:“王師傅妳別誤會,我沒怪妳,我只是擔心……”大嘴心虛地看看左右,輕聲說:“她會不會纏上我們。”
王師傅搖搖頭:“這個哪個講地好。”
兩人正郁悶著,忽然有人從大門進來,大嘴扭頭壹看,這不是看水庫的老王頭麽?老王頭壹只腳有點毛病,走起路來壹跛壹跛,看見大嘴和王師傅,揮起只手來打招呼。
大嘴站起來,問他:“老王頭,妳來這裏做什麽?”
老王頭從口袋裏摸出包皺癟癟的煙,給大嘴和王師傅發煙,大嘴嫌他煙差,推回去,掏出自己的煙,遞了支過去,老王頭沒客氣,伸手接過,但沒舍得抽,夾在耳朵上,另從自己煙盒裏抽了支出來,點上……老王頭說話做事壹向慢吞吞,大嘴去水庫接過幾次業務,知道他這個毛病,也不催他,站在壹邊,等他開口。
吸了口煙,老王頭終於開口了:“小武,問妳個事情啊,前幾天那個,水庫裏撈上那個女的,是妳們埋掉的啊?”
大嘴點點頭說是啊,很詫異,這老王頭關心這個幹嘛?
“哦。”老王頭瞇著眼,往後山看去,問:“就是在那個山上吧?”
“沒錯啊。”
老王頭點了兩下頭,說:“小武啊,麻煩妳,我買點紙錢,妳帶我到那個女的墳墓去。”
“啊!?”大嘴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轉臉看了眼王師傅,王師傅也是壹臉莫名。這老王頭不是喝多了吧?
老王頭沒喝多,老王頭是見鬼了。
老王頭告訴大嘴和王師傅,說自打發現這女屍後,他心裏就壹直七上八下,總覺得太古怪,不對勁,這幾天壹直沒敢下水庫。昨天晚上,老王頭照例早早就睡了,睡到半夜,忽然醒來,隱約聽到門口有人在哭,聽聲音是個女的。老王頭問了兩聲誰啊,沒聽到答應,那女的只是嚶嚶嗡嗡地哭。老王頭拉開燈,披上衣服,下床走到門口,想想又折回身,從床頭拿了手電,打開,轉身去開了門。
外頭黑魆魆的,寒意刺骨,哭聲似乎沒了,四周壹片靜謐。老王頭壹手拽衣領,壹手舉電筒,朝門外照去,沒看到人。
“是誰啊?”老王頭問了句,沒人答應,老王頭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嘀咕了句,正要關門,忽然那啜泣聲又起來了,離自己很近,好像在左手邊。老王頭趕緊縮回手,往左邊墻角壹照,這下看見了,壹個女人正蜷縮在墻角,低頭啜泣。
“餵。”老王頭喊了她壹聲,那女的不哭了,身子動了動,但沒擡起頭。
老王頭問她:“妳是誰啊,這麽晚了,在這裏哭什麽啊?”女的沒吭聲,依舊蜷在那裏,沒有動的意思。
老王頭正想走過去,忽然屋裏傳來壹聲巨響,老王頭嚇得壹哆嗦,回頭看屋裏,老天爺哦,屋子裏煙霧彌漫,水泥渣子到處都是,壹看床頭,壹大塊厚厚的水泥板砸在枕頭上面,要是人躺在上面,砸不死也要給砸植物了。
這要命的爛天花板,老王頭摸摸腦袋,後怕得很,心想要不是那女的,自己怕是已經在床上做挺屍了,可那女人……老王頭再去看時,她已不見蹤影。才半分鐘不到,水庫旁邊空曠得很,就算她能飛,老王頭都能看到個影子,可現在,卻連個鬼影都沒有。老王頭忽然想到鬼,頭皮壹陣發麻,那女的?
後半夜老王頭沒睡,邊收拾屋子,邊琢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天亮以後,屋子收拾好了,老王頭也琢磨明白了,這女人確實是鬼,並且是老王頭前幾天從水庫裏撈上來的那個,敢情她知道老王頭命中有此壹劫,特意跑來報恩。
老王頭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人家救了自己,自己也該去祭拜祭拜人家以表謝意,來而不往非禮也,於是,老王頭跑來殯儀館,要去給那女人上墳。
大嘴聽了謔謔笑,說:“老王頭,妳就怎麽就確定那女的壹定是妳撈上的那個咧?”
老王頭壹本正經:“除了她還會有誰?”
大嘴本想說萬壹是妳老婆吶,轉念壹想這玩笑不好開,就點點頭,說:“好吧,就是她吧,那個紙錢嘛,妳不用買,我拿點給妳就是,那女的就埋在半山腰,插個木牌的就是……”
老王頭佝僂著背,瞇眼看著大嘴遙指的方向,連連點頭。
拿上祭品,老王頭壹瘸壹拐地上山了。大嘴和王師傅站在原地沒動,目送老王頭,看著老王頭忽高忽低的背影,大嘴開口說:“王師傅啊,妳說老王頭這個事,是湊巧吧還是——”大嘴拖了幾秒長音,把臉轉向王師傅:“難不成真是水庫裏那個女的?”
“十有八九是。”王師傅背著手思忖了半分鐘,得出結論。
於是兩個人放心了。這分明是個有情有義的好鬼嘛,兩人辛辛苦苦,壹身泥巴壹身汗,不計酬勞把她埋了,還立了牌,燒了香,就算牌子上沒寫她的名字,可錯不在他們,女鬼就算不滿意牌子,大概還是講道理的,她泉下有知,肯定不會遷怒他們。
王師傅最後說:“她搞不好還要報答我們哦。”
大嘴聽了壹臉壞笑,想說難不成王師傅妳還想她獻身報恩,王師傅沒能聽到大嘴這句玩笑話,卻看見壹個在瞬間石化的大嘴。
王師傅說,當時大嘴正想說什麽,嘴巴剛打開,人就僵住了,就像被突然點了穴,壹動不動,嘴巴張著,眼睛瞪著,表情呆楞楞的,他叫了幾聲大嘴沒反應,推了幾下大嘴還是沒反應,就意識到大嘴可能是中邪了,於是壹個大嘴巴抽過去,把大嘴黑黝黝的右臉膛抽得黑裏透紅,大嘴哎喲壹聲靈魂歸位,看著王師傅半天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憋出壹句:“出什麽事了?”
大嘴後來告訴我們,當時他正想和王師傅開玩笑來著,誰知突然壹下人就空了,什麽思維啊,意識啊,感覺啊……統統都沒有了,換言之,他覺得自己在剎那間被抽空了,靈魂出竅,腦子壹片空白。
“那種感覺吧,就像被突然被壹個炸雷劈到了壹樣,什麽感覺都沒有了。”大嘴壹邊回憶壹邊對我們說。
猴子斜著眼看大嘴,說:“妳又沒被雷劈過,妳怎麽知道是這種感覺。”
大嘴很不高興,罵道:“媽的這是比喻,比喻妳懂不懂?文盲!”他還記得猴子罵過他半文盲,見縫插針的把仇報了。
看大嘴生氣,猴子立刻興奮起來,他就喜歡和大嘴擡杠,兩人壹擡起杠來就沒完沒了,壹開始還能講講道理,講不上五分鐘,就會變成惡毒的人身攻擊,繼而升級成讓我激動不已的武力沖突。壹般前半程打嘴仗時猴子占壓倒性優勢,不過壹旦發展到武力沖突時,大嘴就開始翻身農奴把歌唱。
遺憾的是,兩個人這次的擡杠並沒有升級成我所期待的武力沖突,沒吵幾句,兩人就覺得無聊了,同時偃旗息鼓。大嘴點起壹支煙,猴子架起壹條腿。
“我覺得吧,大嘴妳最近說話做事什麽的還是小心點好。”猴子壹臉正經地說。
大嘴瞇起眼睛,吸了口煙自言自語道:“這個女鬼不至於這麽兇吧?”
“女鬼比男鬼兇。”猴子接口說,從桌上拿過打火機,啪啪打了兩下,火苗忽閃即滅。
“凡子,妳怎麽看?”大嘴扭頭問我。
“我說不好。”我說,“不過猴子講的沒錯,還是小心點好,妳這次中邪吧,也就是怪妳嘴賤。”
大嘴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嘴,說:“可我還沒說出口哇,她不會連我們心裏想什麽都知道吧,這樣還了得?”
“不是我們,是妳。”猴子糾正他。
“壹樣的,不然妳們去試試,光想不說,隨便想她個什麽不好的,看看會有什麽反應。”大嘴看著我和猴子說,眼睛閃閃亮,滿臉期待,神情真摯懇切,搞得我和猴子很不好意思直接拒絕,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猴啊,肚子餓了沒?”我看看窗外說。
“好像有點了。”猴子摸著肚皮說,誇張地砸吧了幾下嘴。
“那去吃飯吧。”
“走哇。”
我和猴子把手插進褲兜,從大嘴面前慢悠悠地走過,故意沒有看他,大嘴受到冷落,非常不爽,對我和猴子瀟灑的背影吐口水,猴子恰好來了屁感,屁股壹撅,不失時機地回贈了大嘴壹個響屁。
“可惜,響倒是蠻響,就是不臭,便宜大嘴了。”放完屁,猴子跟我說,非常遺憾。
正值春暖花開的季節,天是藍的,山是綠的,空氣是甜的,猴子的春心是蕩漾著的。自張曉靜以後,猴子就沒再動過凡心,猴子很專情,我們都知道,所以只要壹有機會,我們就會在猴子面前聊聊張曉靜,以免他不小心忘記她,然後移情別戀。猴子壹旦移情別戀,我們就會很失落,因為這樣壹來,我們就少了個消遣的話題。我們是真正的好兄弟,我們大多數的快樂都源自於對方的不快樂。郭薇壹直認為我們這點很缺德,我們都不同意她的說法,她是女人,不了解我們男人之間的友誼,天知道我們有多麽愛猴子,我們簡直比他的爸爸還要愛他。
不過猴子十分不願意從我們嘴裏再聽到有關張曉靜的任何消息,每當我們故意提起張曉靜,他就會找理由走開,有時候去拉屎,有時候去買煙,有時候實在溜不走,他就會裝睡,為了表示他真的睡著了,他會打起呼嚕來,但是這壹點也不影響我們繼續張曉靜的話題,我們都知道,猴子在真睡著的情形下,會磨牙,會放屁,還會流口水,可就是不會打呼嚕。
這些都說明猴子對張曉靜余情未了,所以這天清明節,猴子在殯儀館碰見準備上後山拜祭外公的張曉靜,壹顆心頓時飛揚起來。在此之前,猴子足足有大半年都沒見過張曉靜了,因此當張曉靜發現站在走廊上的猴子並對他莞爾壹笑時,猴子激動得差點暈厥過去。
“哎!那個,是張曉靜吧?”大嘴從辦公室出來,看見正往後山去的張曉靜和她媽媽。
“嗯。”猴子應了聲,大嘴壹出現,猴子就回過神來,表情壹本正經,語氣波瀾不驚。
“沒和她敘敘?”大嘴故意壓低嗓門,壹臉怪笑。
“有什麽好敘的?”猴子說,眼看張曉靜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猴子轉過身,打算進辦公室。
“猴啊。”大嘴喊了猴子壹聲。
“幹嘛?”
“妳看。”大嘴仰起脖子,瞇眼看天,天空湛藍,雲絲數縷,還有壹顆大太陽,“今年的清明節,天氣怪哦,壹直都沒下雨。”
“嗯?”猴子以為大嘴要繼續和他聊張曉靜,豈料大嘴卻轉口說起了天氣。
“今天上墳的人多,燒這個燒那個的,萬壹燒起來就不好了。”大嘴眉頭緊蹙,遙望後山自言自語,猴子被他弄的有點懵,搞不清大嘴在打什麽鬼主意,護林防火關他什麽事?
“春天怎麽會燒起來?”猴子嘀咕了壹句。
“這誰講得準?猴啊,要不我們上山轉轉去?”
“上山?”猴子壹楞,張口要說懶得去,話到嘴邊忽然意識到張曉靜正在山上,此時上山,有大嘴在旁邊,或許能和她搭上幾句,於是改口:“行吧,妳要是實在擔心,我們就去轉轉吧。”猴子說完,大嘴就笑,猴子對大嘴蘊意豐富的笑視而不見,還哼起小曲,表示他心裏坦蕩蕩。
上山時,大嘴走得磨磨蹭蹭,以至於猴子走幾步就要停下來等他。
“我說,妳不能稍微快壹點麽?”猴子實在受不了大嘴的蝸牛速度,忍不住催他。
“不要急嘛。”大嘴慢吞吞地說,慢吞吞地走,“不要著急趕路,忽略了沿途的風景。”說完,大嘴幹脆停下來,雙手插腰,挺起肚腩,壹臉風景無限好的表情。
“靠!”猴子差點厥過去,放眼四周,墳塋壘壘,除了死鬼和神經病,不會有誰認為這裏風景好。
“妳看這裏……喏,妳看那裏……”大嘴指指點點,儼然壹副墳山觀光客的架勢,猴子哭笑不得,知道大嘴在耍自己,正打算問候壹下大嘴的祖上,忽然大嘴安靜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某處,猴子順著大嘴的視線看去,看見山路上方約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豎著壹塊孤零零的木牌,這是水庫女屍的墳。
小說還沒上架,而且回答的字數有限,就只能到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