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話,在古代亦稱諧語,又叫諧謔。不管叫什麽,說出來總要令人發笑。
怎麽才能叫人笑?生理學家的回答是:血液從右心室經動脈血管流出,造
成肺部突然膨脹,反復多次地迫使血液中的空氣猛烈地從肺部呼出,由此產生
壹種響亮而含糊不清的嗓音;同時,膨脹的肺部壹邊排出空氣,壹邊運動了橫
膈膜、胸部和喉部的全體肌肉,並由此再使與之相連的臉部肌肉發生運動。這
種臉部的動作再加上前述的響亮而含混的嗓音,便構成了人們所謂的笑。這樣
的研究,或許說明了笑的生理機制,但並未對作為精神現象的笑,給予任何說明。
也有這樣的研究:區分各種不同的笑。比如,孩子的笑、白癡的笑以及其他
種種的笑。又比如,不同的人種在笑的時候,臉的寬度與顴骨直徑之比有如何的
不同。這樣的研究或許也有某種學術的(比如人類學的或病理學的)價值,但也
同樣與精神現象關系不大。作為精神現象的笑的關註者,看到這樣的研究,恐怕
忍不住也會發笑。好在人各有誌,正不必要求笑之研究輿論壹律。
笑話是引發笑的媒介之壹。研究笑話何以會引人發笑,或許是進入這壹精神
現象領域的通道之壹。
作為笑話的接受者,我覺得笑話是內容與形式矛盾的壹種特殊表現。壹個人
因感冒而打噴嚏不可笑,壹個正在命令眾人保持莊嚴肅靜的人突然打了個噴嚏便
會引起哄堂大笑。清正廉明的官吏在臺上講反腐敗,不會令人覺得可笑;貪汙受
賄的行家在臺上大講反腐敗或壹人得道、雞犬飛升的人大講用人惟賢,便產生了
叫人發笑的效果。笑話就是揭示這種矛盾的壹種文藝形式。揭示的矛盾愈深刻、
愈普遍,它的效果便愈大。
揭示這種矛盾,需要勇氣。如果不讓人講話,沒有正常講話的渠道,人們便
以笑話出之。中國自古獨多笑話,其因在此。王國維輯《優語錄》,收唐宋兩代
優語五十條;任半塘作《優語集》,自先秦迄於民國,得三百五十余條,不少是
出於優伶之口的笑話。帝王聖賢,達官貴人,種種可笑之事、可笑之人,均難脫
其燭照。敢以笑話作武器,也是有大勇者。如果記載詳盡,因為笑話掉了腦袋的,
恐怕不會比直言強諫者少。
說笑話也要有智慧。高明的笑話是壹種特殊形式的社會批評與文化批評。必
有洞悉世態的智慧,才能壹針見血。笑話引發的笑聲,是對可笑事物的否定,其
銳利有時更勝於正論。
有自信的領導者不禁笑話,而且有意從笑話中了解世情、觀察民心。無自信的
領導者視笑話如水火,必欲禁絕而心安。其實,消滅了笑話,並不等於就消滅了可
笑之人與可笑之事。何況只要有這樣的人和事,笑話就無法消滅。
中國的相聲,是要說笑話的。笑話止於令人笑,不免流於淺薄。必也令人笑過
之後要想,想過之後要哭、要嘆息、要扼腕,方稱高明。否則,笑話不過僅僅是個
笑話而已。侯寶林先生到歷代優語中尋找相聲的源頭,極有見地。丟失了社會批評
和文化批評的深刻內涵,欲求相聲繁榮,得到的不過是空洞的回響。詩曰:
我本無心作笑談,奈何世事總難堪。
古今優語知多少,留與後人仔細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