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停泊的時候,會有壹只名叫“海僧”的海怪趴在船邊,露出腦袋,發出像小豬壹樣的咕嚕聲。它只在系泊時出來,也許是因為喜歡纜繩上的桐油味,但它從不傷人,只是喜歡翻船。如果妳聽到了什麽,轉過身去看,它不會等妳看清楚,它會把船倒吊起來。它在水下的力量是如此強大,甚至可以把翻覆的船拖到深海,讓它再也找不到。船是漁民的命,誰也丟不起。
十幾年前,我在範崖遇到壹個老船夫。當我看見他時,他正在用錘子修理壹艘船。我上去和他說話,不經意間提到了海僧。他告訴我壹個輕松擺脫“海僧”的方法。據說這個“海僧”是最害羞的,因為長得醜,鼻子上只有兩個黑洞,兩只眼睛很窄,幾乎看不見。這種結構可能更適合水下生活,但它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平時很少出來見人,最怕人看到它的真面目。它肉墩的光頭在月光下可以照得很遠,兩只鰭狀的手放在船舷上,全船都被它的光頭照亮。老船夫告訴我,只要系纜時聽到身後傳來壹連串的鼾聲,或者有壹大片亮光映出自己的影子,就不要回頭看。那就是“海僧”。鼾聲是它發出的,大光是它的光頭在發光。鍋碗瓢盆都掉到水裏了,要把船翻回來需要很大的力氣。如果它生氣了,把船拖進深海,那時候就麻煩大了。我趕緊求解答。老船夫笑著說,“海和尚”最害羞。只要妳壹直喊“光頭,光頭”,壹般情況下,妳喊三四聲,它就認為妳看到它的臉了,會因為害羞而離開。噗通壹聲,它潛開了,我們的船就沒事了,它的記性好,因為妳嘲笑過它。
就這麽簡單?我有點懷疑。老船夫重重地點點頭,說:就這麽簡單。半島上的海怪知道自己害羞。這是我第壹次聽說它。想想也有道理。他們日夜與海為伴,白天看著海鳥在巖石下像箭壹樣射向水中,身後拖著壹堆泡泡,追逐銀魚。晚上,它浮出水面,看著滿天的星星旋轉。它清澈的心,未必沾染了世間的汙穢。我甚至覺得,當我綁好電纜的時候,身後會傳來雷鳴般的鼾聲和鼾聲。可惜我沒遇到過“海僧”。害羞的海怪只是傳說嗎?也許只存在於老船夫的青年時代——那是各種美德並存的黃金時代。到我活著的時候,羞怯的美德已經不存在了,不僅在世界上,在海怪中也是如此。無論如何,我終於學會了這個害羞的“海和尚”的習慣。在以後的歲月裏,我遇到它也不用慌張。我最多能把船給它,讓它翻過來。喊“光頭,光頭”真的不好,但是離開半島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早些年,半島上也有魚頭怪。黃昏時降落,半夜抵達村莊。它趁人們睡覺的時候進了村子,把掛在墻上的漁網割成了碎片,所以老人總是告誡年輕人,晚上睡覺的時候壹定要把它收起來。在很長壹段時間裏,因為魚頭怪的存在,家家戶戶養成了按時收網的好習慣,流傳下來,進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們是這個好習慣的直接受益者。在半島的年畫中,有壹個魚頭怪夜行的場景:在壹個有風的夜晚,烏雲遮住了月亮。魚頭怪穿著壹雙草鞋,藍色緞子褲子,腰間系著壹條金色的絲絳,上身赤裸,鱗甲閃閃。他的頭呈直立的魚頭形狀,張開的魚嘴直沖雲霄。他的眼睛在左右兩邊,他想看對面的東西,所以只能側著身子看。它手中的剪刀更像是修剪果樹的巨型剪刀。墻上的漁網已經變成了滿地的繩頭——它不放過每壹個網扣。這是刻骨銘心的仇恨。有多少魚入了網不回來,就有多少仇恨,所以它割得小心翼翼。切割壹個網格需要四次。它歪著頭仔細看著它,等脖子酸麻了再切換到另壹只眼睛。巨大的剪刀舉在空中。妳需要仔細掌握溫度。偏差壹點點,網扣就不會斷。這真是壹件精致的作品。魚頭怪在冒汗。有人早上起來,看見那個起泡的魚頭怪倒在地上。剪刀被扔得很遠。忙了壹晚上,真的很累。就在剛才,壹個網扣被它割斷,斷了的線散成幾股,在風中響著。
其實魚頭怪讓我們養成了及時收網的好習慣。到了晚上,每家每戶都收到屋內晾了壹天的漁網,導致魚頭怪半夜在墻外遊蕩,沒有找到漁網,然後幹脆不來了。我們不知道它未來的生活,也很難想象沒有漁網它會是什麽樣子。我們躺在炕上,隱隱約約聽到墻外鐵片的刮擦聲,透過墻基裏的石頭傳進屋裏。是魚頭怪把剪刀拖走了,於是我們在睡夢中不自覺地笑出聲來,壹直睡到天亮。二十年後,我離家出走,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了很多猥瑣的魚頭怪。我還是會在半夜拎著大剪刀去剪人家的漁網,但他們的技術和耐心遠不如我早年。
還有壹種是漁民從夜海回來經常遇到的海怪。這是綠蝸牛的幻覺。人走著走著就到了黑暗的地方,沒有光。他們腳下的路乍壹看像是壹條直線,但實際上是微微彎曲的。這是壹個巨大的戒指,繞來繞去,迷失了方向。通常,他們要到午夜才能找到回家的路。有經驗的老船夫知道,它壹定是鉆進蝸牛殼裏去了。如果妳手裏碰巧拿著壹個從船上拿下來的舊木槳,把手放下來,它就掉到地上了。此刻,我看到了漆黑的星月,天快亮了。妳看我手裏的槳,柄斷成三截,掉在地上。我手裏只有壹把槳。這個槳不能丟,它可以安全地走完剩下的路。有了這個故事,抓夜海的人受到了啟發。回家的時候,他們總喜歡拿壹把槳,或扛在肩上,或倒著拖在地上,以防迷路。果然,他們生氣了很多,再也沒有失落的人了。後來,當地壹位聰明的工匠用桃木或魚骨雕刻出船槳的形狀,並通過紅線在各地出售。據說它的功能和真正的槳是壹樣的。我表哥前年去海裏釣魚,幾個月後才回家。我看到壹根紅線系在他的脖子上,他汗衫的薄前襟露出了長柄槳的形狀。突然想到“槳”和“路”在半島方言裏是同壹個音。我希望這只槳能幫助他在黑暗中找到回家的路。很多年來,我壹直在尋找這樣壹個槳,尤其是在我別無選擇的時候。我想手裏有這樣壹把槳,戳進地裏,清澈的世界立刻回到我身邊。我懷念魔槳和它那雲霧般流動的木紋,那是歲月生長的痕跡。除了植被紋理之美,它還有驅亂之力。可惜,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