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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林海音

林海音,女,(1918~2001)原名林含英,原籍臺灣省苗栗縣,林海音於1918年3月18日生於日本大阪,不久即返臺,當時臺灣已被日本帝國主義侵占,其父林煥文不甘在日寇鐵蹄下生活,舉家遷居北京,小英子即在北京長大。曾先後就讀於北京城南廠甸小學、北京新聞專科學校,畢業後任《世界日報》記者。不久與報社同事夏承楹結婚。1948年8月同丈夫帶著三個孩子回到故鄉臺灣,任《國語日報》編輯。1953主編《聯合報》副刊,開始文藝創作,並兼任《文星》雜誌編輯和世界新聞學校教員,1967年創辦《純文學雜誌》,以後又經營純文學出版社。林海音的創作是豐厚的。迄今為止,已出版十八本書。散文集《窗》(與何凡合作)、《兩地》、《做客美國》、《蕓窗夜讀》、《剪影話文壇》《壹家之主》、《家住書坊邊》,散文小說合集《冬青樹》,短篇小說集《燭心》、《婚姻的故事》、《城南舊事》、《綠藻與鹹蛋》;長篇小說《春風》、《曉雲》、《孟珠的旅程》,廣播劇集《薇薇的周記》、《林海音自選集》、《林海音童話集》,編選《中國近代作家與作品》,此外,還有許多文學評論、散文等,散見於臺灣報刊。

創作風格

林海音從寫散文開始她的創作生涯。她的散文充滿鄉戀、哲理、親情,浸潤著 人們的心。那北京風貌、臺灣民情、異國景物,以及天倫之樂、同鄉之親、師生之 誼,讀書心得,偶聞雜感,都令人興起縷縷情思。而最令人感動的是:大多文字都

流露出作者對祖國母親的摯愛,對第二故鄉北京的懷念。“我漫寫北平,是為了我 多麽想念她,寫壹寫我對那地方的情感,情感發泄在格子上,苦思的心情就會好些。” (《陳谷子·爛芝麻》)她把滿腔思戀,傾訴於對昔日親朋好友的懷念中,表現在 北京特有的名勝古跡、風土人情、市場變化的描繪上。至於北京的四季美景,在作 者筆下,展現的是壹幅幅彩色鮮明的圖畫:明媚的春,歡樂的夏,紅葉滿山的秋,鵝毛大雪的冬。“那古城曾傾瀉我所有的感情,春來秋去,我是多麽熟悉那裏的季 節啊!”“然而這壹切,在這裏何處去尋呢?像今夜細雨滴答,更增我苦戀北平!” (《苦念北平》)。作者的綿綿情思,真是“訴不盡,理還亂”!此外對天安門、 故宮、景山公園、文津街、虎坊橋、天橋、地壇等地的深情描繪,都灑下了作者相 思的淚。因為“那裏我住得太久了,像樹生根壹樣。”人同樹,沒有根是無法生存 的。這也是她雖然長住臺灣,但她這個人,她的作品卻“有濃厚的北平味兒,”“甚至比北平人還北平”的原因。

她自然也愛她的故鄉臺灣。那裏到處可見的相思樹、香花,臺北的溫泉,獅子

山的美景,媽祖生日的熱烈氣氛,高山族少女的戀愛生活……都再現在她的篇章中, 傾註著她的溫情。而對故鄉的英雄,則更是無限崇敬,如《霧社英魂祭》,洋洋數 千言,從霧社山民的祖先寫到今日霧社的莊嚴美麗,從山民的自由幸福生活寫到日 寇入侵後的悲慘命運,又從山民的奮起反抗寫到殖民地者的殘酷鎮壓,更從英雄的 頑強戰鬥寫到烈士精神的永垂不朽。跨越了那麽漫長的歲月,描寫了那樣壯闊的畫 面,全文感情深沈而主題深刻,筆勢縱橫而線索明晰,處處圍繞著烈士精神與山河 同在這個凝聚點取材,將敘述、描寫。議論、抒情熔於壹爐,從而使這篇祭文成為 壹首緬懷英烈的頌歌。

林海音的另壹些散文,則註重哲理的探求。如因“窗”的特殊作用而判“窗是

有情的”(《窗》),而“門”則是“無情的東西”(《門》);作者通過對“門” 的有關成語的種種解釋,闡述自己獨到的見解,寫得別具壹格。更指出狗仗人勢的 可憎(《狗》),至於錢,也不是萬能的東西,因為它買不到青春、生命的真理 (《錢》)。只有春,才是充滿希望的,“兒童,春天,希望,才是壹個完整的人 生”(《春》)。這些內涵豐富、哲理深刻的散文,是林海音對人生深入觀察的結 晶。

林海音敘寫夫妻情、母子愛、師生誼之類的散文,充滿壹種真摯。親切的情趣

美。如妻子為盡婦責,好心地把丈夫書桌上亂物整理好,反而引起丈夫的怪脾氣,

妻子據理力爭,丈夫只好認輸:“算妳贏,還不行嗎?”結尾多麽風趣而親呢!

《今天是星期天》中的丈夫,為了讓忙了壹星期的妻子休息,不讓她進廚房,他帶

領孩子們做飯炒菜,把他對妻子的體貼,以及他不會做家務事而鬧出的各種笑話,

渲染得滿紙生輝。作者還常選用壹些生活細節來突出這種情趣,如“醜小鴨”們

“偵察出父母因熬夜寫作而偷吃東西”的物證後,四張小臉沖著“我”要求“賠”

的笑劇(《鴨的喜劇》);為幫助學生默默改錯誤,以不損傷學生的自尊心,她又

采用先叫學生壹個壹個走到操場,讓偷球者自己去還球,小偷不敢還;後又用學生

和老師壹個壹個走出教室又壹個壹個走進來,小偷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把球放

回原處,雖然老師明知是誰,也不點破,這壹組細節描寫,顯得新穎別致,更體現

老師壹片愛心和巧妙的工作方法。……這樣描寫,妙趣橫生,充滿詩情畫意,折射

出作者熱愛生活的底蘊。

優美的散文,常常是精巧構思的結果,林海音散文構思的特點,是形散神不散。

為使散文神凝,她很註意“文眼”的安設,卻又不露痕跡。如《貝多芬的力》,作

者既寫貝多芬父親的酗酒和母親的早喪,又寫他負擔全家生活和培育兩個弟弟的艱

難,也寫他失戀的痛苦,耳聾的打擊,以及他立了遺囑又奇跡般地活了二十五年,

直到完成《第九交響樂》才在貧病中逝世。全文緊緊圍繞著這位傑出人物對事業的

執著追求,把許多有關的片斷匯集於“力”這個焦點上,從而使這篇散文凝煉、濃

烈,並以它思想的光輝而使讀者受到啟迪。《辛酸餐館淚》。《日落百老匯》、

《詩的婚禮,詩的歲月》也體觀這種構思的特點。有些篇章,用對比突出主題,如

《五十兩黃金·壹塊抹布》、《二弦》。但她大多散文,都以清新的文字和素淡的

筆調,將壹個短小的故事、壹件普通的事物,舒徐自如地寫出來,讓讀者得到豐富

的感受。

林海音小說則為我們展開更為廣闊的生活畫面,並以反映我國特殊歷史時代的

真實面貌而得到人們的贊揚。

林海音特別關心中國婦女的生活和命運。她大部分小說,不管是以北京為背景

還是以臺灣為背景,處於中心位置的,始終是婦女問題。她的許多反映舊中國婦女

命運的作品,既是探討中國婦女問題的記錄,也是寄托鄉愁的壹種表現形式。如自

傳體小說《婚姻的故事》描述婆母、姨娘、“我”和妯娌、友人的不同婚姻,“給

我無限回憶”。深深的鄉愁也表現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如《城南舊事》就是通過

宋媽、蘭姨娘、秀貞和爸媽等人物命運的描寫,表現作者對北京的思念之情。

描寫大陸來臺婦女和臺灣婦女的生活際遇,是她探索中國婦女問題的繼續。她

們不是忙於事業而失去家庭的溫暖(《春風》),就是為養家活口淪為受人淩辱的

戲子(《風雪夜歸人》);不是為掙錢送妹妹讀書而只好賣唱(《孟珠的旅程》),

就是在失學失業的痛苦、寂寥中被變態的戀情吞噬(《曉雲》)。而秀惠的自殺身

亡,又從另壹側面反映了臺灣下層婦女的悲慘命運(《玫瑰》)……總之,林海音

筆下的婦女,不論貧富貴賤,年齡大小,文化高低,籍貫出身,“都是壹群被虐待

者”。她重現了二十年代舊中國婦女和五六十年代臺灣婦女的苦難生活,也寫了她

們的反抗,如歌女玫瑰以跳樓自殺來抗議養母和社會對她的坑害。但大多數婦女的

“控訴和抗議是溫和與微弱的”(葉石濤語),林海音為被侮辱被損害者鳴不平,

卻找不到出路。這又壹次證明,婦女問題,歸根到底是壹個社會問題。

除了描寫婦女的生活和命運外,林海音的小說,還反映大陸赴臺人員的寂寞、

對大陸親人的思念(《晚晴》)和謀生的艱難(《蟹殼黃》),以及臺灣城市貧民

不幸的命運(《鳥仔卦》),臺灣菜農的困苦生活和望子成龍的心願(《要喝水嗎?》)。 而《蘿蔔幹的滋味》、《爸爸不在家》等短篇小說,則是兒童生活的寫實。

林海音還寫了不少童話,由純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兩本《林海音童話集》,壹本

為故事篇,有《請到我的家鄉來》、《遲到》、《三盞燈》、《哈哈哈)、《爸爸

的花椒糖》、《金橋》、《駱駝隊來了》、《察家老屋》、《童年樂事》;另壹本

為動物篇,內有《我們都長大了》、《小快樂回家》、《六趾兒》、《井底蛙》、

《不怕冷的鳥——企鵝》。不管是故事箱或動物篇,都充滿兒童情趣。作者將淺顯

的哲理、深刻的主題用小讀者樂於接受的形式來表現,都使小讀者愛不釋手,百讀

不厭,是寓教於樂的精品。

文學作品,總是通過塑造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來反映生活的。“如

果被描寫的人物,在某個時期來說,是最具體的個人,那就是典型。”(屠格涅夫

語)林海音致力於寫人,寫人的命運,靈魂,性格,井通過“最具體的個人”的復

雜性格,折射出社會的風貌,勾勒出整個時代的面影,這是她作品深受讀者歡迎的

主要原因。林海音寫了許多婚姻故事,卻沒有壹個是雷同的,就是因為不管是哪壹

代的婚姻,哪壹個具體人,都有時代的特點,環境的印記,人物自己的個性。反映

清末民初女性悲劇的《燭》中的大婦,明明反對丈夫娶妾,表面上卻要贊同;心裏

對秋姑娘恨得要死,外表上卻又顯得雍容大度。她的獨特性格和復雜感情明顯地帶

有時代的標記,環境的烙印,因為中國社會長期受著封建主義的統治,“男尊女卑”、

“三從四德”等封建宗法思想像枷鎖壹樣禁錮著婦女的思想和言行。在男子為中心

的宗法社會裏,男人娶妾,是天經地義的事,而大婦的美德,是對丈夫的順從,對

小妾的忍讓和寬容。但被棄的痛苦,對愛情的強烈追求,又使她不甘於默默忍受這

難堪的境遇。於是她采取“裝病”這個反抗形式,以懲罰丈夫的變心和小妾的得寵。

而這種反抗絲毫無損於丈夫和小妾的恩愛纏綿,自己倒由假癱變成真癱。她渴望丈

夫的愛,而得到的只是他假意的關懷。無疑地,她是封建禮教和封建婚姻制度的受

害者。《晚情》中的姚亞德,是大陸去臺人員,在孤獨無聊中打發難熬的歲月,日

夜思念留在大陸的妻子兒女,托人打聽,才知妻子已經病逝,女兒又很難來臺,他

只得把滿腔深情,移於被海員丈夫拋棄的臺灣婦女。姚亞德的鄉戀和思親,以及在

寂寞中重建家庭的願望,是由於國未統壹,家難團聚這壹具體社會環境造成的。作

者通過“這壹個”姚亞德的境遇,反映了大陸去臺人員的“壹般”心願。《玫瑰》

中的秀蕙,原是個品學兼優的中學生,愛唱歌,愛生活,可是她卻是壹個命運掌握

在別人手裏的養女。由於作者把她放在笑貧不笑娼、觀光事業畸形發展的當代臺灣

這個社會環境中來刻劃,詳盡地寫了她的掙紮和奮鬥,卻仍然逃脫不了當歌女任人

蹂躪的命運,才十七歲就自殺身亡。作者在描寫人物活動的典型環境的同時,逐步

展示了秀蕙(即後來被歌廳老板改名為玫瑰的少女)純潔、上進、倔強而富有反抗

精神的性格特征,使讀者通過秀蕙這壹人物形象,加深了對促成她悲劇命運的社會

環境的認識。

林海音還常常運用我國傳統的“白描”手法,通過人物的語言行動來刻劃人物

性格,塑造人物形象。短篇小說《初戀》,就是通過女主人公的語言行動,表現她

善良的本性、高尚的情操。她早年喪母,為了照顧年老的父親和年少的妹妹,錯過

豆蔻年華。於是父親特意從大學帶回壹個助教來家過暑假,希望他成為自己的大女

婿。她也對這位儀表堂堂的青年壹見鐘情。可是他愛的不是她而是小妹。作者用壹

組細節描寫,凸出她怎樣由幸福的天堂跌入痛苦的深淵:他約她出來談話,她激動

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但完全意外的結局使她支持不住自己,只好“將肩頭靠在

大樹上”卻仍然答應他的要求,勸父親允許他向小妹求婚,她認為她的退讓給心愛

的人帶來幸福,自己雖痛苦,卻值得,這是壹個多麽美麗、純潔的靈魂!林海音的

成名作《城南舊事》中幾個人物性格的刻劃,如宋媽、小英子、父親等也是通過他

們的語言行動來表現的。特別是瘋女秀貞對戀人的癡情和對女兒的慈愛,全是通過

她時而癡呆時而清醒的語言行動來突出的。長篇小說《曉雲》女主人性格的刻劃,

也是通過她的語言行動來表現的。在臺灣,壹般女孩子,千方百計想找個留洋的丈

夫,以便跟著喝洋水。而曉雲卻不理睬已經留洋而且品貌才學兼優的俞文淵的苦苦

追求,這就說明她不是壹個崇洋媚外者,但她明知梁思敏是個有婦之夫,卻不能克

制自己的感情,以致造成懷了孕而不能結婚的悲劇。之所以如此,既有社會原因,

也有家庭因素。生活在那個不重視傳統道德的社會裏,自幼又那麽尷尬地度過少年

時期,這就造成了她敏感、內向、孤僻、郁悶的性格,這就難怪她與躊躇滿誌喜好

高談闊論的俞文淵談不到壹塊,而愛深受婚姻不幸,卻同樣敏感、內向、郁悶的梁

思敏。作者通過她的語言行動,敘寫了她種種掙紮,袒露了她的欲罷不能,才使讀

者感到她並非輕浮少女。是臺灣社會另壹類不幸少女的典型。

林海音常常運用對比手法來塑造人物,以顯示人物自身的獨特性。同是通過母

愛表現女主人公的性格特征,《我們的爸》以母親的離婚再嫁來表現她的明智、堅

強和對子女的愛心,《母親的秘密》卻以拒絕愛情、犧牲自己的幸福來突出母親溫

柔內向的性格和對兒女的慈愛。這種題材類似寫法卻不同的隔篇對比,人物形象各

具異彩。至於同壹篇或同壹部作品中運用對比刻劃形象,更是具體突出。《風雪夜

歸人》對女主人公李明芳當演員前後的境遇、思想性格則以縱線表達方式加以對比,

使讀者能觸摸到人物思想感情的脈絡,看出其前後的變化及形成這種變化的原因,

突出李明芳學生時代天真純樸的性格和對明星的盲目崇拜,以及來臺灣後為生活所

迫不得不當明星的苦惱和傷感:面對劇場老板和達官貴人的侮辱,她反抗、躲避,

失業的丈夫卻不理解,反映她生活的貧苦和社會的黑暗。林海音中長篇小說中的對

比手法,運用得更加圓熟,既有情節線索之間,人物與人物之間的全面對比,也有

人物之間某個特征的局部對比。如長篇小說《春風》,就有兩條情節線索,壹條圍

繞靜文的性格命運,壹條圍繞著秀雲的性格命運,這兩條線索自始至終都在強烈的

對比中開掘著。靜文家境貧寒,秀雲則富有;靜文用半工半讀完成自己的學業,秀

雲則依靠父親的供養順利讀完大學。靜文畢業後即投入工作,並用自己的工資建立

家庭,供應丈夫曹宇平讀書,秀雲畢業後卻隨夫馮啟光出國,不是為深造或工作,

而是作“隨件”;靜文成為模範校長而受到人們的尊敬,秀雲則被稱為模範妻子而

被丈夫寵愛;靜文有強烈的事業心而希望夫妻“雙軌並進”,結果反使自己的丈夫

成為別人的丈夫,夫妻關系名存實亡,秀雲則把自己溶於丈夫的事業,而使家庭生

活美滿。這是兩條情節線索的對比,也是靜文與秀雲兩個人物間的全面對比。至於

人物之間的某些特征的局部對比,更是俯拾皆是。如靜文的嚴肅、認真、勤奮和秀

雲的活潑、隨和、懶散;靜文的堅強、進取和曹宇平的懦弱和安於現狀;靜文的開

朗、積極和立美的憂郁消沈。即使是肖像描寫,也常常用對比來突出人物各自不同

的外貌特征,如靜文的小巧清瘦,秀雲的高大漂亮,立美(曹宇平的同居夫人)的

嬌弱柔美等。通過靜文與不同人物的不同側面的對比,她的立體形象就活現在讀者

面前,而且血肉豐滿,令人難忘。

進行深入的心理分析和靈魂探索,運用多種心理描寫來刻畫人物性格,也是林

海音塑造人物形象的壹種藝術手法。林海音的許多小說,常常通過“想”、“回憶”、

意識流動來敘述故事,表現人物的命運與性格。如《燭芯》,作者以過去和現在交

錯出現的手法,敘述女主人公元芳的大半生生涯,從抗戰前在故鄉天津的生活,壹

直寫到現在臺灣的新家,其時空跳躍之大,意識流動之活躍,在她的短篇小說裏首

屈壹指。元芳由丈夫俊傑的小別想起二十五年前她與前夫誌雄的大別,想起她怎樣

為了誌雄而遭受日本人的拳打腳踢,造成小產,住院也沒保住孩子的嚴重後果,而

誌雄卻在四川另娶了壹位抗戰夫人;想起來臺後他們夫妻三人尷尬而痛苦的生活,

以及她和誌雄離婚,和俊傑的再婚……通過元芳的意識流動,以及她的沈思與回憶,

將大陸的生活與現在的生活連貫起來,並用臺風之夜搖曳不定的燭光點綴場面的交

換壹壹展現,顯得真切、細膩、深情。

在某些篇章裏,作者則不采用內心獨白或全面解剖心理的方法,而是用暗示,

把動作、語言、心理活動三者熔成壹片,因為想和做、言和行總是密切相關的。如

作者早期小說《遲開的杜鵑》中的亞芳,四十多歲還未婚,當表妹為她介紹男友而

請她吃飯時,她這頓飯吃得“不知肉味”,表妹問她為何吃得那樣少?作者緊接著

寫道:

亞芳用手按住心口,眉頭壹皺:“這兩天胃不舒服。”其實她的胃何嘗不舒服,

倒是心不舒服了,“她恨不得立即回到宿舍,躺在冰冷的單人床上痛哭壹場”;因

為眼前這男子,正是她少女時代在大陸拒絕過多次的人啊!這裏,表面看來,是神

情動作語言的精工細刻,實際上卻是逼真細膩的心理描寫。通過這些描寫,讀者不

正可以看出她對當年在祖國北方讀書和工作生活的留戀,對來臺後飄泊淒苦的無奈,

以及此刻急於找個歸宿的心態。

有時,每個動作都是說話,每句話都是動作,每句話,每個動作又都是心理活

動的印證。如孟珠與許午田相愛後的每壹舉動、每壹段對話,每壹縷思念,都暗示

兩人心理的進展(《孟珠的旅程》)。甚至在沒有語言,而且動作很少的場合,心

緒的波動也引起讀者的強烈***鳴:

他握住我的手,望著我的臉,在默默中,妳知道其中的情意

有多少?

——《愛情象把扇子》

還有什麽描寫,能如此傳神地突出壹對戀人定情時甜蜜的心境?

五六十年代,是林海音創作的豐收期,到六十年代中期,林海音已成為海內外

讀者敬仰的著名作家了。正是這個時期,西方現代派文學風靡臺灣文壇,當臺灣現

代派某些作家向西方膜拜,宣稱只要“橫的移植”,不要“縱的繼承”的時候,林

海音卻堅定走自己的民族化的道路,實在難能可貴。

魯迅先生說:“我主張雜入靜物,風景,各地方風俗,街頭風景……現在的文

學也壹樣,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註意。”林海音的散文、

小說正是借助於有地方特色的風俗、人情世態,地方風景的精心描繪,從而加深了

作品的民族化特色,增添了藝術魅力,而為世界矚目。如八大處的雄偉,白雲觀的

熱鬧,護國寺的廟會,香山的紅葉,臥佛寺壹丈多長的臥佛等等,寫的是北京的景,

抒發的是熱愛祖國的民族情(《騎小驢兒上西山》);至於對北京中秋節晚上家家

拜月和分吃團圓月餅的禮俗(《婚姻的故事》),臺灣媽祖生日的熱烈慶賀、端午

節劃龍舟的盛況,高山族的戀愛生活(《臺灣民俗雜輯》)等描寫,也鮮活地表現

出中華民族特有的生活畫圖和情趣。

林海音不僅刻意描繪出動人的風景風俗畫,還常常把時代的光彩註入民情民俗

中,呈現出這些地方特定的歷史年代的真實面貌。如《城南舊事》中群眾觀看革命

學生和盜賊“出紅差”場面的描寫,既突出北伐失敗後反動派對革命青年的殘酷鎮

壓,也顯現了社會的混亂。《殉》把“仍然留在時代那壹邊沒有跳過來”的婦女所

遭遇的包辦婚姻和“沖喜”舊俗,寫得淒淒慘慘;至於臺灣三世、四世同堂的“養

女世家,以及養女被侮辱、被摧殘的悲苦命運(《玫瑰》),又從另壹角度揭露了

臺灣畸形發展的觀光事業的真相。林海音小說中所寫的每壹件事,每壹情節甚至細

節,都是富有地方特色的,但又無不打上民族的、時代的和社會的印記。

在民族化的典型環境中,活躍著民族化的典型人物,這在林海音小說中是相當

突出的。如《城南舊事》中的宋媽和秀貞,《婚姻的故事》中的婆婆和姨娘,《殉》

中的朱淑蕓,《金鯉魚和百襇裙》中的大太太和金鯉魚,《燭》中的大婦和小妾,

《晚晴》中的姚亞德等等。至於對中國文學民族傳統手法的繼承和發展,幾見於每

篇作品。她的成名作《城南舊事》,就繼承了中國小說結構上的“有頭有尾,疏密

相間,似斷實連”的優秀傳統,並運用我國讀者喜聞樂見的白描手法,通過人物自

己的語言行動來塑造人物形象,反映深刻的主題。

林海音的小說創作,雖然註意保持民族特色,但對於西方現代文學的某些技巧,

也剔其雜質,取其精華。如短篇小說《燭芯》、長篇小說《曉雲》等,就具有意識

流小說的某些特點,但又不完全是意識流的作品。它們是在現實主義的基礎上,吸

取了現代派某些表現手法創造出來的傑作。林海音註意把傳統的敘述描寫和意識流

寫法融為壹體,構成既有民族特色,又有西方現代派色彩的風格,從而使作品的主

題更鮮明,人物形象更立體化,這正是林海音創作中精益求精的結果。

林海音創作的個人風格,也是在其民族化的基礎上形成的,那就是:樸素、自

然、淡雅。

壹說起樸素、自然、淡雅,人們常常只想到作品的語言文字,其實,它主要表

現於內容的實質,如作品題材、結構、情節的選擇,人物形象的塑造,情感真摯自

然篤誠,當然也包括語言文字。林海音筆下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沒有刀光劍影的

鬥爭,她寫的都是身邊事、兒女情、母子愛、師生誼。這些,都是平淡無奇的,她

卻能對這些平淡的日常生活作出不平淡的處理,寓深意於質樸之中。宋代詩人梅堯

臣說:“作詩無古今,欲造平淡難”,散文、小說創作何嘗不是如此。《思冰令人

老》寫的是作者在臺灣旱冰場觀看白雪冰團表演時的所想所盼,卻落筆於“我們是

從有冰雪的地方來,仍當回到有冰雪的地方去。”這篇文章是那樣質樸、單純,內

涵豐富、厚實!小說《城南舊事》,寫的不過是宋媽、小偷、瘋女秀貞,蘭姨娘、

父親等人的生活命運。人是最平凡的人;事,是最平凡的事,都是人們司空見慣的。

林海音卻能“在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上發現出美來”(《羅丹藝術論》)。因此,

她透過來媽喪失壹雙兒女卻仍然善待東家孩子,看到她金子般的心;透過瘋女的表

面看到她本質上的可愛可親可憐;透過小偷的“可恨”,看到他的無奈和可敬,因

為太窮,他得讓母親吃飽和讓弟弟讀書;透過蘭姨娘的現在看到她苦難的童年;也

透過父親接濟革命青年和導致父親身亡的事實,看到父親的所愛所憎。作者正是從

這些人們司空見慣的人和事中,發掘出人性的美和人情的美。但是,這麽美的人,

這樣令人難忘的事,這樣令人懷念的地方,都離“我”而去了,作者對祖國故土的

思念之情,也就躍然紙上。作品的深刻主題正是通過這些平凡的題材表現出來的,

而且正以它的豐富內蘊,它的含蓄,它的深邃而撥動讀者的心弦。大陸去臺人員思

念鄉土親人,更是極普通極常見的事,《晚晴》通過壹個老人寂寞思親和他的朋友

——也是老人因有家不能歸而“投環”自殺的描寫,把盼望祖國統壹的灼熱主題,

深埋在思親的質樸文字底下,從而引起讀者無盡的遐想和強烈的***鳴。

這種樸素、淡雅、自然的風格,表現在人物塑造上,更為突出。她筆下的人物,

不是淡色素描,就是工筆細雕,她從不用濃墨重彩把人物嵌進油畫裏。

林海音的小說,其情節結構,也有壹種“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質樸美。

就像生活中原有的樣子,作者不過把生活中的活人真事搬上紙面而已。這種“看似

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的結構藝術,當然是作家深思熟慮、精巧構思的結

果。生活是豐富多采的,她的作品在結構上也力求變化多端,給人種種新意。有的

以書信體結構情節,突出人物的心靈美,如《蘿蔔幹的滋味》;有的用講故事的方

法構小說,如《婚姻的故事》,作者把幾代人的不幸婚姻,講得詳略得當,寫得真

切感人;有的以曲折迂回的方式表現主人公命運的多變,如《燭芯》;有的開門見

山直敘赴宴的感受,如《春酒》;有的順寫(《繼母心》);有的倒敘(《初戀》、

《蘭色的畫象》);有的倒述、插述並用(《某些心情》);有的采用幾個人物分

別立傳的結構方式(《我們的爸》);有的直敘到底(《壹件旗袍》、《臺北行》、

《陽光》);有的簡潔明朗,像速寫,如短篇小說《再嫁》、《冬青樹》;有的鋪

陳委婉,如長篇小說《曉雲》)。即使都是長篇小說,也因不同題材而采用不同的

結構方法,如《城南舊事》通過五個系列故事表現壹個主題:故上之戀,別離之憾。

《春風》則通過兩個朋友的不同命運為主次線索的結構方法,表現由大陸去臺灣的

知識分子事業與愛情之間的矛盾。《孟珠的旅程》則采用壹種更接近於散文的寫法,

因而顯得更為自然、質樸,並帶有壹種女作家所特有的溫柔細膩的筆觸,將歌女的

悲歡,姐妹之情,男女之戀,都在舒徐動人的敘寫中得到最完美的藝術體現,讀來

令人思緒萬千,感慨不已。

林海音作品的質樸自然,還表現在她深摯感情的自然流露。她不像壹些作者忸

怩作態故作多情,而是把自己火熱的心、全部的情熔於作品,把自己的愛與恨傾註

在人物的際遇中。這種感情首先表現在她對祖國的深情眷戀上?/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