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我的內分泌要失調了。"
第二章:女主角:阿敏
關鍵詞:“我要減肥!”
第三章:女主角:悅
關鍵詞:“我要減肥!”
在城市的深處,生活著這樣壹群女人。
關鍵詞:"我的內分泌要失調了。"
認識慧是因為我住院。2002年11月,因為在大公司做部門經理沈重的工作負擔,加上感情生活的極端不順利,急火攻心的我的扁桃體嚴重化膿,醫生說,妳最好住院壹周。
我每天去附近那家醫院孤獨地打吊針,壹個人躺在白白的床單上,看累了書,估計輸液滴完的時間,把手機定好鬧鐘,開始睡覺。
慧是醫院的護士,她腦門有點“大奔樓”,大嗓門,大大的眼睛,目光中有不著塵埃的野性和單純。她紮針極準極快,在我還沒有感覺的時候,針頭已經刺進我的血管。
她看我總是壹個人,睡覺或者看書,於是對我發生了好奇,沒有其他病人的時候,她就和我聊天。她的普通話夾著很濃的廣西口音,我聽得挺吃力。
出院了,我和慧成了朋友。我請慧吃飯,沒想到她堅決買單。因為醫院規定不許吃患者請的飯,慧是如此有原則性,我只好隨她。
我出院很久後,慧終於不再當我是患者。我請她來家中吃飯時,她不再推辭了。
她來我的家中,對所有的事物都驚訝。她大大咧咧地翻看我擺在案上的書和其它東西,我站在旁邊,很難受,不知道如何阻止她。慧最喜歡的人是徐誌摩,不是因為他的詩,而是因為他長得“真浪漫。”
29歲的慧還是壹腦袋幻想,她想找個長得像徐誌摩的男朋友。慧看到我的香熏爐,她第壹次知道了香精油。她大呼小叫地研究了半天,回去後立刻去華強北的“女人世界”買了壹套,之後馬上打電話壹驚壹乍地告訴我現在她房間裏正飄著熏衣草的味道。
其實,得到慧的崇拜,很容易,只要比她懂得多。她很以我為驕傲,她告訴她幾乎所有的朋友認識了我。有壹段時間慧的口頭禪是:“妳說的不對,我朱姐不是這麽說的。”我哭笑不得,無可奈何。
慧極其孤獨,19歲那年,她有過壹場無疾而終的初戀,受傷很深,忽忽十年過去了,她再也沒有戀愛過。在深圳這個龐大的城市中,她除了忙工作外,就只有少數三四個朋友。她希望經常來我這裏玩,但我經常沒有時間。我有很多事情,很多朋友,我常常忽視著她,壹次次地傷害了慧敏感的驕傲,自己卻並不知道。
慧突然開始轉向網絡。她在壹個交友中心註冊了,把自己21歲時極其清純的照片放在上面,她於是收到了無數男人的情書。她為此興奮不已。
慧晚上不再給我打長長的電話,而是去接那些男人的電話。慧對網絡太不了解,她如飛蛾撲火般地開始見壹個又壹個認識沒幾天的男人,最高記錄壹個星期見了4個。後來她突然打電話給我:“我再也不見那些臭男人了!”因為有壹個人第壹次和她吃飯時就摸了她的臉,還有壹個人見面第壹句話就問她:“去妳那兒,還是我那兒?”像水壹樣清純慧的懷著天真可愛的心去交友,沒想到碰到的都是這樣的人,她壹團駭然。
沒有了交友中心,慧又開始孤獨。她偶爾給我打電話時更加神叨叨的,她沖我撒嬌,嗲裏嗲氣地說話。有時會橫空出世地給我發短信,經常沒頭沒腦,比如:“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慧壹直生活在巨大的搖擺中,她迷茫,找不到自己,找不到支點。別人很容易影響她。對男人失望後,她開始忙碌自己。她每段時間忙碌的事情不同,突然去健身,又突然去美容,或者突然連著看電影,又突然天天去泡吧:做這些事情往往是那段日子突然受了某壹個她崇拜的人的影響。
她這樣忙得四腳朝天,過了壹些日子,又來我這裏。她的臉色並沒有因為美容好起來,她的眼睛裏不再有我第壹次見到她時撲閃閃小野鹿壹樣快樂的光。她的眼神是飄的,她心不在焉,若有所失。
慧沈默了很久,說:“總是這樣壹個人生活,我要內分泌失調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幫她,其實她要的很少,她對物質沒什麽概念,已經不再期望男朋友長得象徐誌摩,只要不太難看,喜歡她就行。沒想到,在這麽大的城市裏,卻找不到。
關鍵詞:“我要減肥!”
阿敏是我大學畢業後在海南"熱作兩院"工作時就認識的朋友,雲南姑娘,長得有些少數民族風格,但她確實是漢族人。阿敏的眼睛非常大,深眼窩,睫毛很長,她很得意,有意無意覺得自己是美女。可能因為她性格太大大咧咧,像個假小子,所以男人們經常不把她當美女。
阿敏大學壹畢業就嫁給了比她大十來歲的老師,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之後,是她很快的懷孕。沒想到,幾年之後,她離婚的消息就傳來了。我們這群海南就認識她的朋友並不奇怪,她當初的戀愛就讓人已經看出了荒唐。
阿敏帶著很受傷的心來到深圳,找我們這群海南時就認識的朋友。大家都從海南那個水深火熱的單位出來,在深圳再次團圓。幾年的時光中,有人結了,有人離了,不免唏噓不已。
阿敏表面上還是老樣子,朋友聚會的時候,她壹定是主角。她有極好的表演天份,她給我們講數不盡的笑話,用雲南土話說單口相聲,跳自編的孔雀舞。雖然她已經不再苗條,但她的舞跳得柔美性感。她總是讓我們笑得肚痛或者驚訝得張圓了眼睛;
可阿敏又不是老樣子了,她從前光潔的皮膚上長滿了暗瘡,她變得脾氣暴躁,只要她說話,我們必須全神貫註地聽,有壹個人跑神,她就會發火。似乎離婚讓她受了太大的打擊,她有些找不到自己,她太需要被關註。
阿敏的孩子歸了前夫,她過了幾年單身的生活,很孤獨,她又壹次渴望嫁出去。她對壹個男孩子很好,他們在同壹家公司。永比阿敏大幾歲,沒結過婚。他生過壹場大病,在廣州做手術,阿敏壹到周末就奔到廣州,端著煲好的湯,就像妻子壹樣照顧他。三個月後,永出院了,他們開始拍拖了。
阿敏壹腔熱情都撲在永身上,為了有壹個安樂窩,她拿出全部積蓄,付了房的首期,和永搬到壹起住。阿敏工作很忙,但每天下了班就飛奔回去給永煲湯。這個男人那些日子還在家中靜養,他心安理得地等著阿敏回來給她做飯。阿敏對於他來說,了勝於無,不過是多壹個女人照顧她。
過了幾個月,阿敏來找我時,臉上的暗瘡更加嚴重。她吞吞吐吐地問我是不是男人生了壹場大病後就再也不願意做那種事了。原來,永壹直拒絕和她上床,借口是他身體沒有復原。僅有過幾次還是阿敏非常主動,他才敷衍了事。阿敏說:“我受不了了!有我們這樣同居的嗎?”她悄悄問我:“有沒有那種片子看?”我楞了,說“沒有。”
阿敏的痛苦與日俱增,我們所有的朋友都罵她不爭氣,這種臭男人離開她好了。她也不斷地宣布已經分手了,但過些日子她又來討教怎麽讓永回到她身邊。
2003年鬧“非典”,他們終於分手。那時風波剛起,人人像受驚的兔子,個個戴著口罩,天天回家關起門熏醋。阿敏恰巧那些日子重感冒,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永坐在客廳裏看電視。阿敏說:“給我端杯水好嗎?”永站在門口,不進來。冷冷地說:“我怎麽知道妳沒有被傳染?”
永終於從阿敏的詞匯中消失了,她開始向所有人宣布:“我要減肥!”我們壹起吃飯時,她只吃很少壹點點。飯後,太餓了她又狂吃零食。阿敏越減越肥,只好花了四千塊錢去壹家有名的減肥中心做殘酷的針灸並結合著嚴格的食譜。阿敏經常向我們匯報她最新體重,果然直線下降。可我們私下說,如果讓我天天吃青菜,不瘦才怪!
再次見到阿敏,她果然曼妙了很多,除了臉色臘黃外。她終於可以穿進去那件想了很久的衣服。很長壹段時間裏,她的生活中心就是壹件衣服,為了能穿進去,她在努力地減肥。穿進去壹件後,她會尋找壹件更緊的,再次為了它而減肥。
阿敏瘦了幾個月後,體重突然反彈,她認為足夠瘦了,應當犒勞壹下自己,她開始吃食譜中禁止的食物。而且,長夜漫漫,壹個人看電視的阿敏窩在沙發中抱著零食嘴巴不停。再壹次見到阿敏時我們都覺得她的四千塊錢還不如捐給希望工程。阿敏再次紅著長滿暗瘡的臉向我們宣布:“從今天開始,我要減肥了!”
關鍵詞:“不行,我還得再考個證。”
所謂的領導小組辦公室是壹個很含糊的機構,處理壹些含糊的事情,往往在特定時期為應付特定事件而臨時抓壹些人拼湊而成。這個時期或者這個事件過去後,這樣的辦公室就會消失。比如掃黃打非領導小組辦公室室,某某重大項目領導小組辦公室。
認識悅,就是在這樣壹個領導小組辦公室。
1998年10月,我離開核電站,回到深圳市區找工作。酷愛寫作的我在《深圳特區報》和《深圳商報》發表過文章的厚厚復印件讓我鶴立雞群,被壹家剛剛成立的有些神秘的“領導小組辦公室”招聘為秘書,但他們又不放心我為這個重大項目領導小組辦公室做會議紀要,大部分時間,我只需要把科長寫的會議紀要打出來。
在那個機構工作的時候,我完全用不到法語,基本上就是壹個高級打字員。領導們開始頭痛我事情太少,又讓我兼職做出納。我就是在那個時期學會張著蘭花手指優美地三張三張地數錢。而悅,是這個機構招聘來的會計。
我不太明白怎麽從壹百來個人中就招聘到悅,我看不出她業務上有什麽特別,或許因為她特別聽話。每天我看著主任和不同的副主任將大大小小的票據送到悅這裏,讓她以各種各樣的名義做帳。他們壹家吃喝拉撒的費用全從這裏報,發票上開的壹律是辦公用品。
主任和副主任們把這裏當作提款機,不同的時,塞進去的不是卡,而是花花綠綠的票據。有壹個主任是從北京調來的,他幾年前在北京的費用竟然也明名張膽拿來報銷。而悅,總能化險為夷地將帳做得滴水不漏。
我的任務很簡單,悅把票據給我,我優雅地張著蘭花指數好錢,再簽上我的名字,悅就壹路小跑地給領導送錢去。
在那裏的每天都這樣,我看著主任和副主任在大大小小的會議上鏗鏘有力地大談特談“反腐倡廉”,會議剛結束,他們就來我們辦公室提款。時間久了,我已經由起初的氣憤變成了麻木。
就像所有的政府機關壹樣,這個機構非常清閑,除了打字除了數錢,我沒什麽事情,上班時間,我和悅經常聊天。
我們兩個占據壹個大大的四十多平米的房子,配有豪華的洗浴間,我們坐在大班臺前的黑色大皮椅上消磨著長長的日子,每天,我最大的消遣就是看露臺上偶爾飛過的小鳥在燦爛陽光下蹦蹦跳跳地啄食。
悅很瘦,有些駝背。壹張黃黃的小臉,大大板板的四環素牙齒,總有幾縷頭發亂亂地垂在臉前,使她看上去總像剛睡醒。她大專畢業,在競爭激烈的深圳謀壹份滿意的會計的職位不容易,她的長處是八面玲瓏,見什麽領導說什麽話,將為領導順利安全地提款為已任。於是,這些年,她都混得很不錯。
但悅總是沒有安全感,她瘋狂地迷戀考證。什麽珠算證,助理會計師證,會計師證,經濟師證,以及她雄心勃勃想進攻的註冊會計師證。
她經常站在大班臺前,目光迷離地望著遠方,蠟黃著小臉說:“不行,我還得再去考個證。”
只要流行和悅專業沾邊的證,她壹定去報名,復習,考試。她利用上班時間去報名或者咨詢各種問題,她的理由總是:“我去銀行打對帳單了。”打完對帳單,悅就抱回壹堆的書籍。其後的日子,我就看著蓬著頭發的她皺著眉頭苦啃書本。我沒有人聊天,只好去練我的五筆字型。
悅的生活極其充實,她仿佛壹只警惕的小獸,靈敏地嗅著四外的空氣,只要捕捉到新的考證信息,她總是第壹個沖上去。她走路時上身前傾,邁著急急的小碎步,天天忙著搜集信息、報名、買書、復習、上培訓班、考試、領證、再去搜集新的信息。
我已經記不清悅到底拿了多少本證,總之她已經被五顏六色的證武裝起來了。但這並沒有讓她更有安全感,每壹天,她仍然憂心沖沖地說:“不行,我得再去考個證!”
這個領導小組辦公室由於人浮於事,與其它機構重疊,且花費驚人,剛存活到第10個月,就被市政府高層宣布解散。辦公室主任、副主任、科長、司機等等人員都是從市政府各個機構臨時抽調的,他們還回到原來的單位。只有我和悅,是從社會上招聘的。他們象征性地給了我們壹筆遣散費,就讓我們好自為之了。這也是我人生第壹次被動失去了工作。
心情沈重的我和悅坐在暮色灰灰的辦公室裏,這是我們最後壹次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和豪華的大班臺前了,聽著高級浴室裏漏水龍頭的滴答聲,我們都有些發傻。
悅沈默片刻,突然眼睛閃閃發光,她摟擻了精神,對我說:“沒事,好在我有這麽多證!找工作會容易些。趕明兒,我再去考個證!”
(待續)
(寫於2005年7月)
(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