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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夾山子

夾山子。

多攢勁的名字!夾山子,正好就是峽谷之“峽”這個字的酒泉話解說。說山為“山子”,那是酒泉老鄉的壹種喜愛,好像壹種說到自家娃娃的心疼——母親叫娘母子,男孩兒叫娃子,女孩兒叫丫頭子;愛犬呢?叫狗娃子。這個山溝溝,壹定讓什麽酒泉人心疼過了——夾山子!

兩山之間為峽。夾山子兩邊都是祁連山的懸崖,遠處蒼翠柔美,近處刀劈斧削。兩山夾住壹條馬營河,河水千萬年挾雪水泥石流滾滾而下,把堅硬的火山巖割開口子,放出祁連山頂電閃雷鳴暴雨傾瀉後千溝萬壑匯聚到壹起的巨大能量,仿佛洪太尉揭去了地窖口的封條,壹群狂暴好漢壹下子擁有了自由身,挺著丈八蛇矛,提著大口板斧,揮舞狼牙棒四方簡紫金瓜錘偃月青龍刀,乘著春日的太陽、夏天的烈日灌註的旺盛精血,呼啦啦壹下子沖出唯壹的通道夾山子,把河西走廊的大戈壁灘撕出壹條大口子。創口又深又險,人走到邊上,探腦袋往下壹看,簡直心驚肉跳——我們在祁連山這尊巨神創造的地質奇觀面前,跟壹只小螞蟻趴在人工大渠沿上打轉轉,跟見識淺陋的河伯走到渤海邊大眼張飛,望洋興嘆,自愧害臊,沒啥兩樣。

家鄉旁邊養著這麽壹條龍,王權朝當然愛得不行,壹再勸我去看壹看。上壹次看的是腰身,這壹回賞的是龍頸。戰國狠人韓非子說龍有逆鱗壹尺長,誰要敢動壹下,它就要暴怒殺人。夾山子卡在祁連山洪水出口處,那個位置狹窄幽暗,正似龍頸。妳看那些巖壁,直上直下,壁立千尺。走到懸巖邊探探頭,下面青石灘上畫著著洪流的曲線足跡,舞蕩得奇美歡暢,卻又有股子吸納人的力量讓妳頭暈。畫畫的小夥子說:我沒有恐高癥!說著就把畫架子寫生家夥擱在了懸崖邊上。眾人不禁叫道:往後!往後!我趕快爬到更高處站穩當了替他擔驚受怕。

懸壁上面縱溝萬道,猙獰蜿蜒,排列在絕壁上,比粗糙的龍鱗倒刺更見得冷硬銳利。而從戈壁灘上壹路尋摸過來的這道大裂縫,到了夾山子跟前,開始左右搖晃,扭著巨大頸項鉆進了祁連深處。向上壹望,壹塊兒青白,壹塊兒通紅,又壹連串雜色斑融,氣象著實撼動人心。今日天朗雲高,可想烏雲翻滾暴雨來臨之時,那些從故昆侖山裏邊吞吐而來的洪流和寒氣,該多麽驚天動地。

因此夾山子美得雄健奔放,粗礪剛猛。這種美不可多看,看多了,神經好像又繃不住。

所以我們轉過臉,看峽谷上面,看水庫壹大片湖泊之南。這也是夾山子。這不是那個讓人驚懼又讓人忍不住去看壹眼的祁連猛龍,而是另壹個夾山子,是“山之子”,是壹位婉約嬌秀的處子。剛柔相濟,陰陽協諧,這才是完整的夾山子呀。

從黃草壩出來,王權朝說領我們去看夾山子水庫,說小時候村莊的故事,說得蒼茫傷感,配著烈日下壹望無邊的荒茫戈壁,唯有夾道而立的兩排鉆天楊,才能稍慰人心。到了水庫,也不過壹灣瘦水,仿佛讓炎夏蒸幹了的壹口大鍋,碧綠的壹點存貨躲在深深的鍋底——沒啥嘛。

權朝說,相照完了咱們往上。這就開車朝南跑。壹過了山口,祁連山掛了林子的青翠峰嶺壹座座湧出來,連綿著,微笑著,嫵媚得很。而車窗外,壹大片黃茵茵的草地扯開去,接通了那些青山,哇。我趕忙掏手機,開照相機。誰想沒來得及照上壹張,車子跌進了草的海洋,柔黃無限,卻又時而攏著壹大片壹大片青青飄蕩的芨芨的森林。這兒更美!

跳下車子,來不及去看前面所講的馬營河大峽谷,我就望著山底下柔軟的、毛茸茸的浩大草地目瞪口呆。我們呼喊著撲入草海。他們說這些年退牧還草,青草養得好滋潤。權朝說有壹年他和張龍騎摩托鉆進這個草窟窿,畫了壹批寫生賣了錢,得意至極。權朝說還有壹年叫了十幾個哥們都騎摩托車在草窩子裏邊狂飆。我相信只有青春瘋狂的故事配得上這樣的草地,只有像小夥子不顧壹切地瞎折騰才能再這樣美麗的地方傾盡激情。

很多很多芨芨草,足以淹沒人身。而柔柔綿綿的那種,黃色的,毛絨絨的那種,是小青草,個個頂著壹根黃色的桿兒,細細柔柔,鋪展開來,就成了鮮亮的草原。不是秋天,勝似秋天。

看,那壹片,亮亮的!有人叫。是的,隔著壹個小小的峽谷,在高處壹片平地上,壹片荒草黃燦燦地耀眼。而它背後是黝黑的峽谷,峽谷上方是峻利的怪石山崖,山崖的上面又是林海密集的柔美山峰。青翠山峰上面呢?雪山!祁連雪山,線條清晰俊朗。雪山之上,好大壹堆白生生的雲朵挨挨擠擠,緩緩塑捏著各種形狀。在白雲之上,碧空藍得“青冥浩蕩不見底”。如果向西看,則是好大壹堆青黑色的雲堆在秀峰之上。太陽把這些雲朵的影子投在峽谷和坡面上,明暗有致而錯落。

夾山子的雲朵洋洋灑灑

跑不完我飄逸的白馬

很多詩像白色馬群,從我胸腔裏湧上山頂!

張龍壹再檢討沒有帶上油畫工具,要不然……

權朝說咱們今天丟掉了好畫啊。嘆惋再嘆惋。而這個好地方他來了好多回了。

大家說改日再來,改日壹定來,壹大群畫家,不是畫家也行,紮個帳篷在這兒浪蕩整日,無思無慮,啥也不幹,專門發傻。

我說這些山這些雲這個老大的晴天是絕配,妳改日再來,帶上了好畫具,卻沒了這樣的瞬間奇美。那大堆的雲可能就像野馬群跑了。咱們還是多多照相。

張龍讓我躺在草棵子裏邊。又嫌草棵子擋住了我的臉。我撥拉開了,他又嫌沒有了草的景致。我知道他這是畫家看草愛也不是不愛也不是,愛不過來啦。就把草咬在嘴裏,像匹悠閑品草的馬壹樣。他們於是鼓掌大笑大叫:騷客騷客,文人就是騷客!

他們說拔壹根草桿兒可以嘗到嫩白根莖的甜香。可面對無邊草海,我竟然舍不得去拔斷任何壹根。人就是這麽怪——“老來才會惜芳菲”。宋朝老夫子、自號安樂公的邵雍還是懂我的。妳看這些草,不正是他在自己安樂窩裏邊詠唱的那樣嗎:“自知壹賞有分付,誰讓黃金無孑遺。”這是天之賞賜,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可我這個下午壹得壹大片壹大片黃金,富裕得沒邊沒際。邵雍有個高論:“好花看到半開時。”好草呢?壹莖足可醉人,壹大片,壹個海洋,無邊無際,更好。草是我們土地的頭發,茂密了,才帥,才有味兒,才顯得朝氣蓬勃,風情萬種。

也許,正是我在很多不毛之地呆得太久,所以看見這樣起伏的草浪才會癡迷陶然吧?妳看看我們的城市,多麽缺少草。而人們見草必除,仿佛客廳裏也該種莊稼,教室裏的孩子個子不壹般高,都該修修剪剪。我們缺少草的視覺。我們的眼睛裏只裝著各種各樣的不毛之地童山禿嶺。

今天好,我們大過草癮。無須做什麽,就這樣在草海裏走啊走,走啊走,舒展地走,哈哈大笑著走,胡亂說著笑話走,腦子裏冒著怪念頭走,彼此拍照著走,看見哪壹樣都覺得是經典名畫那樣走……。想起了契訶夫的草原,成吉思汗的草原,艾特瑪托夫的草原,美國西部的草原,肅南康樂的草原。我還想著阿克塞,阿克塞海子草原。那年當知青在公社割草,全部知青跑光了,剩下我壹個,就跟那些農民壹起去海子草原裝羊糞,解放卡車跑著跑著,壹下子就陷入這樣的草桿兒波濤裏邊,那壹個月的孤寂頓時融化消散……。後來知道有個大詩人叫海子,嚇了壹跳。

多麽好啊,夾山子,峽谷的蒼勁壯麗,草海的柔情萬種,雄健跟旖旎,猛厲與輕緩,剛烈與纏綿,烈酒與奶茶,粗獷與綿軟,壹東壹西,壹上壹下,左手大峽谷,右手草窟窿,真讓人壹個下午同時遭逢了野獸與美女,李白跟李清照,烈火與汩汩山泉。這種美學體驗,還在哪兒有,請多見多識走遍天下的妳告訴我。

相信妳會報出很多名勝的鼎鼎大名。可是,誰能報得出這個唯壹的下午呢?這樣的天空與這樣的夾山子合謀勾結,給我預備的這番遭遇,沒有說法的。

這不是名勝。好得很,請告訴壹下怎麽走好嗎?妳會問。

嗨,權朝妳千萬別告訴任何人,這可是妳的夾山子。龍哥妳也最好保守秘密。妳不知道好多家夥來了啤酒瓶子亂砸塑料袋子亂扔,手巾紙擦了油嘴滑舌隨手壹丟就汙染上帝的土地嗎?那種家夥,該高價買票去火星戈壁灘旅遊,上當受騙壹番,在隕石坑裏打轉轉出不來才好。怎麽配來高潔雄豪嬌柔美死人的夾山子?

自駕車來?行。可是路很難走哎,很難走,妳最好還是別來,省得看了失望罵娘——沒那麽好嘛,全是哈裏曼大叔吹出來的。對,就是我胡吹冒撂的。妳不知道吧,為了看夾山子,我今年已經對著花花草草寫了幾百首詩,審美功課做到這個份上,方才不負夾山子。

妳就是要問我路?對不起,我絕對不會說,怎樣才能到達我的詩歌意象。哈哈。

大峽谷嚇得我不敢寫詩,這些給夾山子草原的胡話,抄在這兒算了——

土地的頭發長好了

好看的妳就該嫁給天空了

柔軟的頭發

茂密的頭發

向寂寞撒嬌的頭發

搖蕩著想象的頭發

偃伏柔情的頭發

浩浩湯湯的頭發

無限嬌羞不知好歹的頭發

與雲朵對歌的頭發

裝滿我愛情的頭發

七月的夾山子

無限柔發

無邊情話

對我揺曳了十萬個炎夏

粗獷的山峽

收留了我的癡癡傻傻

飄揚妳無邊的頭發

跑不完雲朵兒我的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