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小曾幹了壹件巨猛的事:買了壹張頭等艙機票,飛回家過年。
看似任性,實屬無奈。
壹開始,雖然他早早在電腦上裝好搶票軟件,還是沒法跟上3秒內所有高鐵壹等二等票、普快硬臥軟臥全被搶光的節奏。
隨後的二十多天裏,看著普快坐票站票、高鐵商務票、飛機經濟艙逐壹被搶光,小曾壹邊爭取,壹邊猶豫,壹邊絕望。
離除夕還有4天時,他感覺自己已別無選擇,終於上網購買了3000多塊的頭等艙折扣票。
小曾父母都是當地的退休工人,平時節約慣了,聽他在飯桌邊講完這次購票的經歷,氣得飯都吃不下。
花3000多就為了過年回家,已經遠遠超過他們能接受的物價範圍的上限:
這點錢妳花來吃、花來玩、花來穿,都不糟蹋,3000塊就買張機票,真是心疼得要命啊。
但我理解小曾:整整壹年沒回家,心裏那種思念和渴望,特別是想看看父母的心情,除非鐵石心腸,誰又沒有呢?
平常,爸爸媽媽的生日,不是壹定要我們陪的,我們可以打電話。
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忌日,不是壹定要去上墳燒紙的,我們也可以打電話。
家裏的表親結婚了、生子了,當然也可以打電話,壹來表達祝福,二來表示道歉。
哪怕像中秋這樣象征團圓的節日,為了生計,我們也只好用電話、視頻來代替在父母身邊出現。
而過年,也只有過年,才是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想也不能錯過的回家的時候,那是我們向這個世界妥協的底線。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家都不回,過什麽年?
這幾天,妳們可能也翻看過朋友圈的《過年回家,小心死於親戚之口》、《手把手教妳把逼婚懟回去》這樣的文章,但是看歸看,心裏知道,妳是壹定要回去的。
無論三姑六婆怎麽打探妳的收入,哪怕過年回家多半又要被老同學灌翻,哪怕那幾個自以為幽默的男生又要講些無聊又尷尬的段子,妳還是知道,妳要回家。
過年要回家,因為家裏有爸媽。
大學畢業第二年的中秋,我被公司外派去了土耳其,幾個月後的除夕,我下午給家裏打了電話,然後在食堂和同事們吃了壹頓豐盛的年夜飯。
夜深了,剛才的熱鬧嘈雜已經過去,我壹個人安靜地坐在宿舍的小床上。
忽然間,心裏湧起壹種不常有的感覺:
脆弱。
那壹刻,我好想跟我媽打電話,說我其實不想在外面過年,我想回家,想喝她給我燉的烏骨雞湯,吃她最拿手的血皮菜炒豬肝,我也想給她按按頭,讓她入睡的時候好過壹點。
我爸腿腳不方便,白天電話裏說來年要多陪我媽去鎮子外面,接山上流下的礦泉水,因為媽媽覺得自來水太多水垢,對身體不好。
我想跟我爸說,要他別走那麽多路,我下個月發了工資,給家裏安個凈水器就是,媽媽也不要辛苦了。
但那已是國內淩晨四五點,我想了想,覺得還是該睡覺,明天再打比較正確。
第二天醒過來,心大的我把前壹晚的事忘得幹幹凈凈,那顆脆弱的心往行李箱裏壹塞,人又風風火火出門去了。
那個時候的我,只知道壹個勁往前沖,就像大多數年輕人壹樣,不明白有些幸福不需要妳追逐,它就在妳的生命裏,等著妳的珍惜和體諒。
那個時候,我也不懂得在拼搏需要的理性,和親人需要的感性之間,如何合理地來回切換。
說起理性和感性的切換,我很尊敬的壹個民企老板,曾經跟我聊起他和家裏的事,讓我對他又高看壹眼。
他三十歲創業,好幾年都沒回家,年也在外面過。
事業最艱難的時候,父親忽然病重,母親為了不影響他,楞是忍住不說,等他大年二十八回到家時,只看到父親的遺像掛在墻上,母親胸口系著白花。
年夜飯上,兄弟姐妹團座,他跟母親沒說壹句話。
元宵過後要離開時,他終於忍不住質問,母親既不生氣也不激動,輕輕地說:
他聽完,轉身走了。
第二年春節,他借了朋友的小轎車開回家,原來他最討厭這種“虛榮”,現在他覺得,母親要虛榮那就給她虛榮。
他事業開始起步了,想把母親接到省會的大房子去住,母親舍不得故土,他就把老宅翻修過,庭裏庭外種上母親最喜歡的月季花。
之後的每個春節,無論工作多忙事情多緊急,他也壹定會回到家,陪母親呆上足足壹個月。
他的工廠也會比別的廠子提前幾天放假,工人每個人都能拿“回家費”。
別人問他,放著大訂單不要,怎麽非要提前走那麽久,這不是跟錢過不去嗎?
他對我說,賬不是這麽算的。
壹年12個月,11個月我們都在外鄉拼搏,拼搏的時候我們在乎的是輸和贏,勝和負,在乎怎麽保護自己和爭取利益。
說白了,考慮的都是純理性的東西。
因為沒有理性的分析,沒有冰冷的謀劃和算計,我們沒法贏,沒法得到我們想要的那些。
但是,壹旦觸及人和人之間最寶貴的情感,特別是天理倫常中讓人內心熱絡的那壹面,我又特別希望妳們能像小曾,和那位年年提前回家過年的老哥壹樣,把理性算計放壹旁,讓感性充盈自己的身體。
“年”在我們的文化裏,真的是壹個無法替代的存在,從我們的祖輩的祖輩……開始,就壹直延綿,而且不會斷絕。
而家鄉的“年”,是我們成年以前,所有美好回憶中最珍貴最柔軟的那部分,是妳告別無憂無慮時代的最後歡歌。
只有回到家鄉,看著那些妳曾經進進出出的街口,那些風化老去的店鋪招牌和長滿青苔的舊城墻墻角,妳才會認真記起,曾經有過怎樣的少男少女,在那裏寄托過孤獨的心事。
只有在那裏,妳才會想起五年級和好哥們偷吃鄰居家的臘肉,被老爹知道了罰站整整壹下午,才會想起閨密轉學的那天中午,妳送她壹路到橋頭,覺得心空得出奇,三月的天冷得好像要下雪。
只有在那些時刻,妳不再是說話飆單詞、氣場六米四的Vivian和George,而是誰誰誰的閨女,誰誰家的小子。
妳也不用強迫自己糾正還不擅長的普通話,而是特別誇張地用土話來發音,越是土得掉渣妳越是得意。
妳走過壹條街,又邁過壹條坎,陪媽媽趕過壹次集,再陪爸爸下過壹盤棋。
妳像是在這區區幾天裏,就要把那些遙遠的年份濃縮著過完,其實妳知道,妳不過是在體會那些永遠消散在時光裏的日子,還留下的最後壹點點余韻。
那些余韻,是妳青春的起點。
那些並不起眼的壹切,那個又臟又破又落後的小地方,是妳生命的組成部分,早已無法割裂。
所以,如果妳問我,那些月入只有3000塊,卻坐頭等艙飛回家過年的人,究竟是怎麽想的?
那我告訴妳吧,Ta是為父母著想:
如果不回家,我無法忍受爸媽會懷著多麽失望的心情,在除夕之夜看熱鬧的春晚。
同時,Ta也是為自己著想:
我吃了壹整年的苦,就為最後這壹點點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