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瀾
2006-04-18 15:52:45
我們在南斯拉夫拍《龍兄虎弟》的外景，已經拍了三個星期的戲，中間，成龍必須去東京宣傳要上映的《龍的心》，他壹去五天，我們只好拍沒有他的戲，壹回來即刻要上陣，五天裏，坐飛機來回已花去四十八個小時，這趟在日本時晝夜有記者招待會，夠他辛苦。
精力過剩的他，不要求休息，當天拍了壹些特寫之後，接著便是難度很高的鏡頭。
外景地離開市中心四十分鐘，是座廢墟。兩棟墻中隔著壹株樹，戲裏要成龍由這邊的墻跳出去，抓到樹枝，壹個翻身，飛躍到對面的墻上。
由樹枝到地面，有十五米那麽高，地上布滿大石頭。為了要拍出高度，不能鋪紙皮盒或榻榻米。
“行不行？”工作人員問。
“行。”成龍回答得堅決。
更高的都跳過，《A計劃》和其他戲裏的壓軸場面比這更危險，成龍自己認為有把握做得出。
攝影機開動，成龍沖前，抓到樹枝，翻到對面，壹切按照預料的拍完。南斯拉夫工作人員拍掌贊好，但是成龍不滿意，用他們的術語是動作“流”了，壹舉壹動沒有看得清清楚楚。
“再來壹個。”
第二次拍攝過程是壹樣，動作進步了，已經很清楚，而且姿勢優美，大家認為能夠收貨。
成龍的意見是，看準了目標跳過去，像是為做戲而做戲，劇情為被土人追殺，走投無路，慌忙中見那棵樹而下此策，所以最好是接他回頭看土人已追到，再跳上樹才更有真實感。
照他的意思拍第三次，壹跳出去，剎那間，大家看到他抓不到樹枝，往深處直落地掉了下去。
大概是成龍的本能吧。明明是頭部沖插直下的，後來我們壹格格地看毛片，成龍掉下去的時候還在翻身，結果變成背著地。
傳來很重的哢嚓壹聲，心中大喊不好。
成龍的老父也在現場，他心急沖前想看兒子的狀況，要不是給南斯拉夫工作人員拉住，差點也跟著摔下去。
爬下圍墻的時候，只求成龍沒事，他已經摔過那麽多次都安然無恙。沖前看到成龍時，才知道事情的嚴重。
成龍的身體並沒有皮外傷，但是血，像水喉壹樣地由耳朵流出來。他的頭下面是塊大石。
大家七手八腳地用最順手的布塊為他止血。現場有個醫生跟場，他跑過來遞上壹片大棉花掩住成龍的耳朵。
“怎麽樣了？”成龍並沒有暈迷，冷靜地問道。
“沒事沒事，擦傷了耳朵。”化裝師阿碧哄著。
“痛嗎？痛嗎？”成龍爸爸急得不知說什麽才好。
成龍搖搖頭，血流得更多。
擔架擡了過來，武師們把成龍搬上去：“千萬要清醒，不能睡覺。”
十幾個人擡他到車上，這條山路很狹窄，吉普車才能爬上來，經十分鐘才行大路。
崎嶇顛震下，血又流了，棉花壹塊浸濕了又換壹塊，成龍爸爸擔心地直向他另壹邊的頰親吻。
上另壹輛快車，直奔醫院，但是最近的也要半小時才能抵達，成龍壹直保持清醒，事後他告訴我們頭很暈、很痛、很想嘔吐，還是強忍下來。
終於到醫院，這程路好像走了半生。壹看這醫院，怎麽這樣地簡陋和破舊。
沖進急救室，醫生壹連打了四針預防破傷風的藥，再為成龍止血，可是血是由腦部溢出，怎麽止得了。
“不行，壹定要換腦科醫院。”醫生下了決定。
又經過壹場奔波，到達時發覺這家腦科醫院比上壹家更殘舊。心中馬上起了疙瘩。
過了壹陣子，醫生趕到，是壹個外形猥瑣的老者，滿頭零亂的白發，那件白色的醫袍看得出不是天天換的。
他推成龍進掃描X光室，拍了數十張照片。
經理人陳自強乘這個時候與香港聯絡，鄒文懷和何冠昌兩位得到報告，馬上打電話找歐洲最好的腦科醫生。
醫院的設備和它的外表不同，許多機器都是先進的。X光片出來後，醫生們已組成壹個團體，***同研究。
“病人的腦部有個四英寸長的裂痕。”醫生以標準的英語告訴我們。
“流了那麽多血有沒有危險？”陳自強問。
“好在是由耳朵流出來。”醫生回答，“要不然積在腦部，病人壹定昏迷。”
“現在應該怎麽辦？”
“馬上開刀。”老醫生說，“病人的頭顱骨有壹片已經插上腦部。”
壹聽到要在這山卡拉地方動手術，大家更擔心起來。
“不開刀的話，血積在耳朵裏，病人可能會耳聾，這還是小事，萬壹碎骨磨擦到腦，就太遲了。”那猥瑣醫生說。
猶豫不決，要得到成龍爸爸的許可，醫生才能進行，怎麽辦？怎麽辦？開刀的話，壹點信心也沒有，手術動得不好那不是更糟
長途電話來了，現在搬成龍去別的地方已來不及，由巴黎的國際健康組織介紹了南斯拉夫最出名的彼得遜醫生開刀，必定沒錯。
“我們要由彼得遜醫生動手術！”大家激動地喊，“快請彼得遜醫生來，彼得遜醫生到底在哪裏？怎麽找得到他？”
其貌不揚的猥瑣老頭微笑地對我們道：“別緊張，我就是彼得遜醫生。”
成龍的父親在證書上簽了字。
成龍（下）
作者：蔡瀾
2006-04-18 15:55:49
成龍的父親在證書上簽了字。
彼得遜醫生安慰道：“請不用擔心，這個手術說起來比碎了手骨腳骨更簡單，問題是動在腦部，妳們以為更嚴重罷了。”
說完，他把煙蒂摁熄，帶領了壹群麻醉師、護士和兩個助理醫生走入手術室。
壹個鐘頭，過得像爬著般地慢，開這麽久的刀，醫生還說不嚴重。
手術室外有個小房間，幾名輔助護士在等待，有必要用到她們才進去。南斯拉夫人都是大煙蟲，這幾名女人大抽特抽，弄得整個小房間煙霧朦朧。
門打開，彼得遜醫生走出來。
我們以為手術已完成，想上前去詢問，豈知他向我們做壹個等壹下的手勢，向護士們討了壹根煙，點火後猛吸不停，抽完後才又回手術室去。
天哪！天下哪有這樣的醫生，要不是說他是名醫，我們早就嚇破了膽。
好歹再過了壹小時，整隊醫務人員才走出來。
“情況怎樣，醫生？”陳自強問。
彼得遜搖搖頭，大家都嚇呆了。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麽樣的壹個病人。”彼得遜點了煙說道，“從他進院，照X光到動手術，血壓保持壹定，沒有降過，真是超人，真是超人。”
“危險期度過了嗎？”陳自強大聲地問。
“度過。不過要觀察壹個時候，看有沒有後遺癥。”
大家都松了壹口氣。
彼得遜又猛吸煙：“妳們在這裏也沒用。回去吧，病人要明天才醒。不用擔心，包管他十天以後像新的壹樣。”
護士把成龍推出來，我們看到他安詳地睡著，像個嬰兒。
病房是六個人壹間的，環境實在太惡劣，陳自強吵著要換單人房，出多少錢也不要緊。
彼得遜又搖頭擺首：“緊急病房大家***用，不是為錢，為的是人道主義。”
彼得遜嘴是那麽講，但是第二天終於把成龍換到壹個兩個人的房間。
裏面什麽急救機器都齊全，以防萬壹，我們看這個情形，也不能再要求成龍住壹間私家病房了。
護士們壹面抽煙，壹面嘖嘖稱奇，我們去看成龍的時候，她們說：“這位病人醒來還能吃早餐，而且胃口來得奇好，普通人現在只吐黃水。”
這壹天，醫生只讓我們幾個人看他，進入病房時要穿上特別的袍子，見成龍躺在床上，他爸爸又去親他。他與我們握手，沒有多說話，昏昏地入睡。
第三天，他開始頭痛，這是必然的現象，醫生說完，叫護士為他打止痛針。
每壹次打針，成龍都感到比頭痛更辛苦，這個人什麽都能換，就是討厭打針。
有八個護士輪流地照顧著他，其中有壹個特別溫柔，打起針來也是她打得最不痛。可惜這個護士很醜。她有壹個大鼻子，可能是這壹點與成龍能夠認同。
已經可以說笑話了，成龍說都不辛苦，最難受的是醒來的時候，發現有兩根管子，壹根插入尿道，另壹在後面，動壹動就痛得死去活來。後來不用，拔出來時更是殺豬壹般的慘。
阿倫來看他，護士叫他在外面等，阿倫壹邊等壹邊吹口哨，是戲裏兩人建立感情的友誼之歌“朋友”。成龍在裏面聽到，便跟著把歌哼出來。
香港方面起初以為這是小傷，因為傳說成龍已經能夠又唱歌又跳舞了，這是錯誤的消息，因為當時醫生還不知他治好之後會不會變成白癡。
過了壹星期，彼得遜見他恢復得快，便為他拆了線，是分兩次進行，先拆壹半，停壹天，才再拆壹半。縫了多少針，大家都不敢問。
“可以出院了。”彼得遜說，“相信酒店環境比這裏更好。”
傷了這麽久才發消息，是因為不想驚動成龍在澳洲的老母親。
我們三星期後繼續拍攝，不影響戲的質量，上次失敗的鏡頭，還要來過。
成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