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
這段節目叫《無鬼論》,就是說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根本沒有鬼。誰要是說有鬼,鬼在哪兒住,什麽大街,哪條胡同,門牌多少號,誰的戶主?(問觀眾)您哪位知道?沒人知道吧,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
既然沒有鬼,為什麽還有人說人死了以後會鬧鬼呢?因為是沒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陰錯陽差,以訛傳訛,結果有的人迷迷糊糊的就信以為真了。要不怎麽說迷信哪,“迷信”就是迷迷糊糊的就“信”了!
由於有人迷信怕鬼,鬧出了好些笑話。在民國初年,北京永定門外南苑,在後街住著壹個姜老頭兒,老伴兒早死了,就剩下壹兒壹女,爺兒仨過日子。後來姑娘大了,嫁到城裏了。
有壹天,姜老頭兒突然得了個急病,死了!小夥子搭上塊鋪板,把他爸爸就停上了,又在死人臉上蓋了壹張粉連紙,在死人腦袋前邊兒還擺了幾塊兒肉,祭奠祭奠!
這小夥子收擡停當,打算到城裏去找他姐姐商量料理老人的後事。可又壹想:我要是走了,扔下我爸爸的死屍在屋裏停著,沒人看著也不行啊。怎麽辦呢?哎,我爸爸活著的時候跟隔壁胡老頭兒不錯,求他給看壹看。小夥子到隔壁這院來,進門兒就磕頭。
“胡大爺,我爸爸今天早上過去啦!”
“喲!是啊?唉!前天我們老哥倆還壹塊兒下棋來著哪,今兒個人就沒啦!這是怎麽說的,妳也別太著急了,妳打算怎麽辦哪?”
“我要進城找我姐姐湊倆錢兒,買口棺材把我爸爸發送了。我壹走,就剩下我爸爸的屍身在屋裏停著,我不放心,想求您過那院給照看壹下。”
胡老頭兒壹聽讓他給看死屍,腦袋嗡的壹下就大啦,他心裏真害怕呀!可嘴上還得支應著:
“孩子,這沒的說。妳可得早點兒回來,別等關了城門……”
那時候,晚上九點鐘壹拉鼻兒(汽笛)關城門,人就不能出入啦。
“……妳別等關了城門,要是把妳給關到城裏頭,讓我給看壹宿,我的精神可達不到!”
其實不是精神達不到,他就是膽兒小,害怕。小夥子說:
“胡大爺您放心吧,我壹定在關城之前趕回來。”說完就走了。
您想啊,南苑離北京十六裏地哪,小夥子來到城裏,見著他姐姐,再等他姐夫下了班,仨人壹塊兒研究,怎麽湊錢,怎麽買棺材,怎麽發送……這壹來時間可就長了,等把事情全商量好了,城門也就關了,合著把小夥子就給關到城裏頭啦。
小夥子在城裏頭這壹宿是住下了,家裏邊兒胡老頭兒這壹宿可熱鬧啦!
從太陽往西邊壹斜,胡老頭兒在院裏就待不住啦,壹會兒壹趟,急得在街門口兒直轉磨。
“怎麽還不回來呀?眼看就要九點啦,九點城門壹關……明天早上我們老哥倆可就壹塊兒出殯啦!唉,要不怎麽說年青人辦事沒準譜兒哪,天都什麽時候啦,哎呀,快回來吧!”
正著急哪,城裏拉鼻兒了,嗚……老頭兒壹聽:
“得,玩兒完!”
天也黑了,先點上燈吧。那時候鄉下還沒電燈,點個小油燈。為了壯膽兒,胡老頭兒弄來半瓶酒,壹邊兒喝著,壹邊兒嘴裏叨嘮著:
“我說兄弟,咱們老哥倆算是有交情的,妳千萬別起來嚇唬我,妳要是壹起來,我可就趴下啦!”
正說著哪,來了陣風兒,刮得小油燈火苗兒忽閃忽閃的,壹會兒藍,壹會兒綠……嗬,可把老頭嚇壞啦!他這兒正害怕哪,哎,外邊過來壹個唱曲兒的失目先生,壹邊兒走著,壹邊兒抱著個弦子自彈自唱,噔哐噔哐……胡老頭兒壹聽高興了,心說:得,這回有作伴兒的了。趕緊出來就喊:“先生!請過來,您給唱兩段兒!”
凡是失目先生耳音都好,只要和妳說過壹次話,下回壹聽就知道是誰。
“噢,胡大爺呀,您今兒個怎麽也想起聽曲兒來啦?”
“啊……請進來吧。”
胡老頭兒拉著馬桿兒把先生領進來了。妳倒是讓他到別的屋子去啊,哎,進了停死屍的屋子啦;妳倒是讓他坐別處啊,哎,正坐在死屍旁邊兒。您瞧這地方!馬桿兒呢,胡老頭兒順手給戳在墻旮旯兒裏了。
“胡大爺,您愛聽什麽?文的,武的,悲的,苦的,我給您唱。”
胡老頭兒哪兒聽得下去呀,壹勁兒跟先生對付:“嗐,那什麽,不忙,妳先歇會兒,喝水,喝水……”
失目先生自己琢磨著,我老是坐著不唱,幹耗工夫兒,完了,誰給錢哪?就說:
“胡大爺,我不累,先唱吧,您聽哪段兒啊?”
失目先生緊著壹催,把胡老頭兒實話擠對出來了:
“其實……妳唱不唱的沒關系,只要妳在這兒坐壹宿,明兒早晨咱們照樣給錢,皆因這屋裏有個死鬼……”
“啊?”先生壹聽:“怎麽著,這屋裏有個死鬼?!”
胡老頭兒壹想:喲,我怎麽給說出來啦,幹脆明說了吧。
“這兒不是我家,是我隔壁兒姜老頭兒的屋子,姜老頭兒死了,他兒子進城找他姐姐商量買棺材的事去了,讓我給看著死屍。實不瞞妳說呀,我膽兒小,所以想讓妳跟我作伴兒看壹宿,等到天亮我多給錢還不行嗎?”
失目先生當時壹哆嗦呀:“怎麽著您哪?還沒聽說過瞎子看死屍的哪?妳這有眼睛的還害怕哪,我這瞎目合眼的不就更害怕了嗎?您這兒給多少錢我都不待。不行,我得走!”
胡老頭兒壹看先生要走可急了,蹭的壹下兒就蹦出去啦,到外邊兒順手壹帶鎖鏈,嘩嘞兒,嘎本兒!他把門給鎖啦!
先生壹聽:“哎,怎麽碴兒,妳怎麽把門給鎖上啦?”
這回胡老頭兒沈住氣啦:“先生,妳別過意,我是怕妳走了。妳不是要唱嗎?幹脆這樣吧:我在外邊聽,妳在裏邊兒唱。”
“嗬!我唱得出來嗎?”
不管怎麽說,胡老頭兒是死活不開門。先生壹想:得了,我唱兩段兒給自己壯壯膽兒吧。噎哐噎哐……“閑言碎語……”連聲音全岔啦,他心裏也害怕呀!
正在這時候,由窗戶洞裏鉆進壹個貓來,蹭!壹竄,就奔死人腦袋頭裏那幾塊兒肉去了,帶得死人臉上那張粉連紙唰啦壹響,嚇得這失目先生差點兒沒趴下!
(學故意壯膽的咳嗽)“嗨,胡大爺,可有動靜了啊!”
也不知道是什麽就“有動靜”啦!
胡老頭兒在外邊兒直攔他:“我說先生,妳可別詐事啊!”
這“詐事”是北京的壹句土話,就是蒙人瞎咋乎的意思。先生在裏邊壹害怕,給聽擰啦:
“什麽?炸屍?哎喲,妳快開門哪!”
胡老頭兒也嚇傻了:“開什麽門哪?我把鑰匙鎖到屋裏啦!”
嗬,這不是要命嗎?
胡老頭兒也害怕了,人命關天哪:“那什麽……炸屍?!妳可別讓他把妳抱住,抱住妳就活不了。把他打躺下就沒事了,妳找件東西看準了打!”
先生說:“我看準了……我看得見嗎?這怎麽辦哪……找件東西把死屍打躺下……馬桿兒哪?”伸手摸馬桿兒,那上哪兒找去,胡老頭兒給他戳到墻旮旯兒去啦。哎,他壹琢磨,幹脆我拿弦子掄吧!
(學掄弦子狀)日——啪!怎麽那麽寸,頭壹下就把油燈給打地下去了,燈壹滅,屋裏漆黑,什麽也瞧不見了,就聽先生在裏邊喊:“哎喲,詐屍啦!別讓他抱住啊,抱住活不了啊……”乒——
乓!噗——通,嘩——啦!他壹個人折騰開啦。
胡老頭在外邊可嚇壞了:“哎喲,二位還真打起來啦……我報官去吧!”
黑更半夜上哪兒報官去呀?後街口外頭瓜地,有倆小夥子搭個窩棚在那兒看瓜,哎,胡老頭兒跑那兒去了,進門兒就喊:
“了不得啦,二位詐屍!二位詐屍!”
這倆小夥子楞住了:“什麽二位詐屍啊?”
“哎喲,救命!那什麽……我們隔壁兒姜老頭兒死了……又活了……詐屍!正在屋裏鬧哪!”
這倆小夥子壹聽就蹦起來了:“走!咱們看看去!”
那個說:“別空著手啊,拿上咱們的鉤桿子!”
“對!”
倆小夥子每人扛著壹根兒鉤桿子就跟著胡老頭兒來了。這失目先生開始還有勁兒,壹邊掄,壹邊喊。工夫壹大,嗓子也啞了,他也喊不出來了,就光知道掄了。乒——乓,啼哩嘩啦!
胡老頭兒說:“哎,妳們聽聽鬧得多兇啊!”
也不知道是誰鬧得兇?
“妳們別進屋,把鉤桿子從窗戶捅進去,把他鉤躺下就行了。”
小夥子把兩根兒鉤桿子全捅進去了,壹個人把著壹根兒,壹通兒和弄,時間壹長,本兒!鉤桿子的鉤兒把三弦鼓子鉤住了。這壹鉤住,失目先生放心了:“嗯,行了,抱住了。”
外邊這小夥子也放心了。(悄聲)“哎,鉤住了,拽我這根兒!”兩人使勁往外壹拽,先生在裏邊害怕了。“哎哎哎……”壹想:不行,過去我就沒命啦!往後壹坐,“嗯——”(使勁拽弦子狀)又給拽回來啦!
兩邊這麽壹較勁,壞了,弦子鼓兒是膠粘的呀,咋叭!拽碎啦!失目先生倒退好幾步,噔噔噔噔噗!正坐到死人身上,回手壹按,怎麽那麽寸,正模在死人鼻子上!
可把失目先生嚇壞了:“哎喲,我的媽呀!”
外邊這倆小夥子納悶兒啦:“哎,死屍怎麽還喊媽呀?”
這時候,胡老頭兒才想起來:“哎喲,二位留神,裏邊還有個瞎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