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紅旗

（序）

認識師父的時候他已經近七旬了，壹生未婚膝下無兒無女，所以對於我而言他亦師亦父。

師父是個說書的，我們的園子就在天津古文化街，這是他壹生的心血，他的身體狀況早就不允許他上臺演出了，但他每場都要躲在簾子後面偷瞄來看演出的觀眾。

他又病倒了，額頭上有汗水不斷滲出，把我叫到了床邊。

“徒……徒弟……”

“師父，我帶妳去診所看看病吧？”他的身體垮掉了，也許我應該開心，因為他可以將園子徹底交給我自己安心靜養了。

他擺了擺手，那張黝黑的臉上不斷有汗水流下來，強擠出壹個笑容，道：“不……不用了，等不……起了，我清楚……清楚自己的身體。徒弟，恐怕這，園子啊，以後就得……得給妳管理了，不過為師有壹個願……願望，希望妳能……妳能幫我做到……”

園子門口牌匾旁掛了半卷紅旗，由於掛了太久已經褪色變成了淺灰色，依稀能想象到她曾經鮮艷如火的模樣。沒人認得出上面的圖案，況且這只是半卷紅旗。

師父的最後壹個願望是希望我等到壹個化名叫“木雨”的，他要我把半卷紅旗交給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誰？那半卷紅旗是……”

師父在我的攙扶下站起來穿好長袍，從枕頭下摸出壹塊驚堂木，走到茶幾前彎腰用力壹敲，挺直腰板，開始講起了近半個世紀前的故事……

（將軍與紅顏）

這是西北的壹處偏僻疆域，卻是交通要道，兩軍對峙，將軍希望為國家奪下這塊重地。

蘇將軍已經三天沒合眼了，整個人看起來疲憊極了，敵軍不進不退、不斷以己方陣營為中心打遊擊，這著實讓他摸不著頭腦。

“報告蘇將軍，謀士翰冰求見。”斥候從帳外走進，開口道。

翰冰是蘇將軍唯壹的謀士，幫助將軍出謀劃策，多次反敗為勝。

“蘇將軍，聽聞近來寢食難安，不知何故？”

“噫，敵軍不攻不退，不知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翰冰笑笑，看了眼賬內士兵，揮揮手讓士兵退下，又開口道：“軍營向北，有壹塔喚為九龍塔，將軍不如隨我前去遊耍壹番，假情以悠然，再商榷，何如？”

“諾。”

第二天，蘇將軍跟隨翰謀士二人未帶壹兵壹卒向北直奔九龍塔，果不其然，北行十幾裏，真有壹寶塔十分雄偉，塔身由九條龍圍城，每條龍嘴中含有壹個銅鈴，風氣鈴響，連聲音都十分動人。

繞塔壹周，蘇將軍突然發現壹名女子，壹身素裹、優雅地站在塔後，五官精致，頗動人心。見將軍正望向自己發怔，女子笑靨如花，倒撥的將軍內心忐忑不安，恨不能時間停留此刻。

翰謀士跪倒在地，“蘇將軍，此女子乃我翰某表妹木雨，知將軍尚無家室，懇求將軍收下表妹，權當壹奴半婢，服侍將軍前後。”

女子朝將軍作了個萬福禮，兩個梨渦又在嘴邊蕩開，將軍下馬，扶起女子，道：“木雨？”

“諾。”

猶豫再三，蘇將軍還是將木雨帶回營中，日夜相伴。所幸敵軍未來侵擾，我軍亦偃旗息鼓，夜夜笙歌。

夕陽西下，木雨著壹襲紅妝在橋前翩翩起舞，將軍沖上去抱住她，二人靠在橋上，看著橋下的水流緩緩淌過，交杯對飲，甚是甜蜜。木雨將杯子舉到河流上方，傾杯子任由剩下的酒水撒入河中，河水被染紅又很快恢復了清澈。

皎月東行，月下蟬鳴，二人相擁賞之聞之。

蘇將軍這幾天的心情無比暢快，矯勇善戰的他突然有這麽壹天無比厭惡戰爭，若真娶得木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然南山采菊東籬，恐此生再無憾事。

是夜，將軍與木雨燭下暢談，木雨道：“將軍，對於未來不知可有打算？”

“君上臣下，不從不忠，但於戰爭，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甚憂。倒求得自由自在，餐足日息便可，百姓平安為喜。”

木雨壹楞，笑道：“凡兵者，必求於權勢，將軍怎如此脫俗？”

“識得伊人棄權貴，有何不可？”

“將軍可喜歡小女子？”木雨將外衣褪下，露出壹件紅色肚兜，摟住將軍，“幸得將軍寵幸，為時不晚，良宵美景，願行魚水之歡。”

蘇將軍再難忍耐，將木雨摁倒在榻，調氣息以靜，得肚兜以嗅，棄之任香氣斥腦中，與木雨相吻半刻有余，褪衣，隱曲之事。

第二天將軍醒來已日上三更，窗外有琵琶陣陣，將軍出門，又聞杜鵑啼鳴，不及琵琶十分壹悅耳，相擁再吻，又至榻上，再行隱曲。

正所謂“牡丹身下死，做鬼也風流”，蘇將軍覺得自己再也離不開木雨了，甚至決定當這場戰爭結束就卸甲歸田，將木雨迎娶進門，他派人將紅肚兜縫在紅旗之內懸於營中，許諾木雨當紅旗插在敵方營內之時，便是自己決定娶她之日。

復三天，夜，蘇將軍打獵歸來，陣營南方突然來了壹夥敵軍挑釁，將軍率全隊出戰，很快凱旋歸來，卻發現陣營被偷襲，木雨被掠走了。

蘇將軍待全營將士入睡，取紅旗入懷，只身壹人攜利器潛入敵營，遇人則殺之，血染衣袖，將軍雙目血紅。

忽聞琵琶語，尋聲數十步，掀簾闖入而琵琶聲絕，四周刀劍聲起，難進難退，將軍奮起反抗，懷中紅旗也被刺破。燭光起，琵琶前伊人木雨掩面而泣。

蘇將軍被捕於營中牢，托線人轉達翰冰謀士找時機攻打敵營，不必顧忌自己安危，但務必救出木雨。

夜三更，木雨至牢籠施計灌醉看守的士兵，覓將軍，再泣，難自已。

“傾，何故而為之！”蘇將軍厲聲問道。

木雨沈默，傾時，應道：“翰冰恩公開口，將我許配敵軍將軍，後又令我藏於九龍塔前候將軍，再與敵軍裏應外合，欲置將軍於死地。吾以識將軍為歡，深感將軍之良，漸慕，難棄，特來救將軍離開。”

木雨放出了蘇將軍，蘇將軍想要帶木雨離開此是非之地二人遠走天涯，木雨卻說自己家人尚在翰冰家中所扣，無法跟隨將軍離開，奉勸將軍另擇新歡，壹生永安。

蘇將軍滿口應允，佯裝離開，卻尾隨木雨於營中。聽到壹男人聲音，以為正是敵方將軍，沖入營中，揮匕首以刺之，鮮血飛濺。

忽聞輕聲語，方知是伊人，四周燈火起，亂世豈相惜？

這便是：

揮戈引馬，直鞭北塔，九龍響鈴盡繁華。

佛前遇她，素裹伴雅，回首笑靨停剎那。

桌前墨景，橋頭日落，空望流水雙影現；

燭下媚影，床邊月息，聞蟬對鳴伴相戀。

檐下紅顏撥弦情，只感鵑啼嘔啞聽。

刀血染為覓紅顏，聞弦語已停帳前。

帳音斷四面戈亂，難進退佳人淚眼。

無雲潛獄三更時，隔門問伊遂無詞。

欲放將軍念舊情，欲攜紅顏不相行。

佯逃悄相隨，奪帳燭已吹。

疾步榻前匕未悔，血染紅顏碎。

傾子壹笑百媚生，何妨半世換相逢？

（尾）

師父壹瞬間老淚縱橫，不斷地念叨著“何妨半世換相逢”，汗水跟淚水混雜在壹起，頭壹歪，咚，倒在了地上。

我將師父扶到床上，忙問：“師父，師父，那個木雨跟您是什麽關系？記得您的老家就在西北？您怎麽確定木雨會來天津？她有什麽特征？”

我懷裏的師父正不斷地顫抖，豆大的汗珠浸透了他的長袍，他吸了壹口氣，道：“蘇將軍趁亂偽裝敵軍士兵跑出了敵營，她在將軍耳邊留下了壹句話：‘妳答應過我卸甲歸田，我等妳采菊東籬，就以妳懷裏的半卷紅旗為信物，答應我，好好活下去，將軍……’。”

師父說完這段話已經有氣無力了，身子間接性地抖動著，他擡起手指了指茶幾，我看過去，那裏放著那塊驚堂木。他又掙紮著挺起了身子，嘴巴貼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她其實就在天津的，她的真名叫梁……”

師父還沒說完就駕鶴西遊了，手還指向茶幾的方向，我知道他的意思，將驚堂木撿起在茶幾上用力壹敲，隨後向北鞠躬。

我將半卷紅旗扣在師父身上，已是淚流滿面……

字數必須夠三千，所以加點畫外音。

正文末有壹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