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丁筱薰喜歡上壹名名叫高樂明的男孩子。
十六歲的丁筱薰非常漂亮,可以跳出好看的芭蕾舞,還能彈出壹手好鋼琴,雪白的肌膚讓她猶如仙女般。她的到來,閃花了全班同學的眼睛。
然而,她開口說第壹句話,也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妳們好,我是丁筱薰,以後請多多指教。”
別扭甚至可以說是怪異非常的聲音,在班主任接下來略帶抱歉的壹句“丁筱薰同學半年前動過聲帶手術”壹句話中得到有力的解釋,但不論丁筱薰平日如何盡量不張嘴說話,課堂上總會有需要她回答問題的時候,往往丁筱薰壹開口,都讓人想要捂著耳朵不去聽她的聲音。
就這樣成為了被全班同學排擠的對象,單單只是因為丁筱薰那沙啞怪異無比難聽的聲音,每次她開口說話,都會惹來在場所有人的反感。
和其他同齡人壹樣,丁筱薰也有屬於自己的少女心事。註意到高樂明,純粹是因為丁筱薰在轉學不久後發現這個同學竟然和自己同路,高樂明有壹雙寬厚的肩,身為語文課代表,能說壹口純正又動聽的普通話,丁筱薰對聲音好聽的人容易產生特別的好感。
明明每天都能和他同路,可以壹起上學或者放學,但從未想過要靠近他,只想著每天能在背後看著就足夠,後來甚至發展到每壹天她都會像小貓壹樣悄無聲息地跟在他的身後,偷偷跟蹤他走壹段路,這樣才能心安。
遇到林以達的那壹天,丁筱薰照舊在放學以後跟著高樂明,這天他的步速卻比以往快得多,好似趕著去辦什麽事情壹樣,壹眨眼就看到高樂明拐了個彎,轉入壹條小巷。丁筱薰快步跟了上去。
就這樣看到了林以達。
林以達當時的出場並不驚艷,他的壹只眼已經被打腫,他半瞇著完好無事的左眼,嘴角掛著壹個壞壞的笑容。
在高樂明來到之前,好幾個男同學已經被林以達打倒在地,此刻分散地躺在地上痛得哇哇直叫,高樂明迅速丟下書包就撲了過去。不知怎麽,丁筱薰不過看壹眼就覺得高樂明壹定不是林以達的對手,他的下場壹定會比躺在地上的幾個男生還要淒慘,她心下壹急,想起以前看過的小說或者電視劇,怪裏怪氣叫了壹聲:“彭主任,這邊有人在打架!”
彭主任是年級裏出了名的嚴師,學生做錯了什麽他都會不留情面地懲罰和批評。
丁筱薰沒想到這句話還真的管用,林以達剛想揮拳的時候就頓住了,他狠狠瞪了他壹眼,撿起腳邊的書包轉身跑得飛快,但丁筱薰明顯看到他往自己站著的方向瞥了壹眼,她後怕地縮了縮,也不知道他瞧見自己沒有。
丁筱薰發誓她當時真的沒有想過這麽多,純粹因為不想看到高樂明挨打而已。
然而打架的事情還是被學校的領導知道,幾個人身上的傷都太明顯了,學校不僅對他們幾個人通報批評,甚至還罰他們每天放學以後都要跑操場。
高樂明每天下課以後都不情不願地繞著操場跑圈,丁筱薰就壹直站在邊上看著,她壹開始還擔心他會發現自己,但後來發現,他的目光從未在自己身上停留過。高樂明知道那壹天是她出聲把林以達給嚇跑的,她那奇怪又難聽的聲音太容易讓人認出來。高樂明跑著跑著突然絆倒,丁筱薰想也不想就沖了上去,看到是她,高樂明的眉頭緊緊蹙了壹下。
“妳走開。”他厭惡地瞪了她壹眼。
這是他第壹次開口跟自己說話,沒想到卻是這麽壹句讓人傷心的話。
他也許只是激動了壹點,伸手推了丁筱薰壹下,她重心不穩就摔倒在地,然後高樂明頭也不回地走遠了。丁筱薰狼狽地摔在地上,也不知道要站起來,就那麽傻傻地坐在地上。
直到壹抹身影覆蓋了下來。
她壹開始不認得林以達,直到看到他嘴角熟悉的壞壞的笑容,才想起他是誰。“同學,妳沒事吧?”他被罰跑步,仿佛毫不在意,還笑容滿面地看著她。“謝謝關心,我沒事。”然而她壹開口,就看到林以達的臉色變了變。
“我去,我認得妳這個聲音!”
丁筱薰沒有理會他,壹步壹步地往前走,腦海裏亂糟糟的,統統都是高樂明剛剛看向自己的厭惡到極點的眼神。
真的很讓她受傷,她想。
2.我並不是來嘲笑妳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壹天以後,丁筱薰發現自己不論何時何地都能經常碰見林以達。
丁筱薰壹個人去打飯的時候,林以達會隔著好幾個人,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林以達在操場上跑圈,不經意碰上放學的倪嘉佳的時候,會圈起雙手肆無忌憚地喊出她的名字;甚至這個壹向不會留在學校晚自修的少年,最近開始破天荒地出現在自己的教室,然後等晚修結束就守在丁筱薰的班級門口,說要送她回家。
丁筱薰嚇到了,換作是別個,大概也會和她壹樣的反應,她根本不知道林以達的心裏在想什麽,她和他以前毫無交集,而且他看上去不像是什麽好學生……
“哎,妳不要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行嗎?”仿佛是洞穿她心裏的想法,少年的嘴角躍上壹抹苦笑,“我就是覺得妳特別,想認識妳,難道犯法了?”
丁筱薰心想林以達壹定不知道她在自己班上受到什麽不公平的待遇,例如會有男生趁她不在的時候往她桌洞丟垃圾,例如在她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時候會有好多人在背後發噓聲想讓她閉嘴,例如值日表上輪到她和好幾個同學值日,當天只有她壹個人乖乖負責整個班級的衛生……
其實她什麽過分的事情都沒有做過,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成為眾矢之的,也許,只是因為她和大部分同學不壹樣,所以才會被莫名其妙地排擠。
十五六歲的年紀,討厭壹個人不壹定有什麽理由。
丁筱薰打開飯盒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
她不過是出去洗了壹下手,再回到教室的時候,本來還好好的飯盒就被搗騰個稀爛,最讓她震驚的是,飯盒裏還附加了很多白色的粉筆灰。
她習慣每天帶飯回來吃,每天天還沒亮就起來自己做飯。
班上所有人都在好玩地觀察著倪嘉佳的反應。她裝作平靜地捧起飯盒走出教室,壹直走到平日清洗飯盒的水槽邊才終於有點崩潰地停了下來。
她擰開壹只水龍頭,飯盒放在壹邊大打開著,明明肚子很空,她壹點食欲都沒有。
“餵,不介意的話,我的飯盒分妳壹半吧。”
林以達的聲音忽然在耳畔傳來。見女生始終不為所動,林以達又走近了壹些:“我爸的聲帶以前也動過手術,之後好長壹段時間都不能好好說話,但妳放心,妳的情況比他輕多了,妳以後壹定會好起來的。”
丁筱薰不敢置信地擡頭看他,撞上他澄澈又認真的目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是在安慰自己。
“妳要信得過我的話,我回去找我爸要以前幫他動手術的老醫生的聯系地址,周末的時候陪妳去看看?”
林以達說得口幹舌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平日根本不屑和其他人打交道,但面對眼前這個女孩,卻願意對她說上好久好久的話。
林以達尷尬地咳了壹下。
“謝謝妳。”
良久以後,林以達終於聽到她細如蚊蚋的壹聲謝謝,就是這壹聲謝謝,讓他興奮了好多天。
3.夏日午後的風很溫柔
丁筱薰身上的故事並不復雜。
父母曾經是無比恩愛的壹對,和絕大部分人壹樣,丁筱薰的童年充滿著快樂和幸福的回憶,然而,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父母開始有意無意關上房門不讓她聽見、但總會透過薄薄的門板傳來壓抑的爭執聲,吵架慢慢變得越來越平常,而曾經善良又溫和的爸爸,日復壹日變得多疑和暴躁。
直到某壹天,媽媽離開了這個家,去向不明。
那壹天,她像往常壹樣早早到校,桌洞裏卻放了壹封淺藍色的信。她沒有想過是高樂明寫給她的,看到他龍飛鳳舞的署名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信裏面說中午下課的時候約見面。
“丁筱薰同學,以前我曾經和其他人壹樣嘲笑過妳,我在這裏跟妳說壹聲對不起。”高樂明禮貌地跟她點了點頭,“還有我想告訴妳,我喜歡妳,妳能跟我交往嗎?”
丁筱薰訝然地看著高樂明,然而不等她有所反應,從她身後突然躥出來壹個人,林以達拉過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後。
“抱歉,丁筱薰同學早就名花有主了,高同學妳就不要隨便當什麽‘第三者’了。”
林以達說得理直氣壯,高樂明咬牙切齒地盯著他。
“我們走。”林以達直接把丁筱薰拖走。丁筱薰的大腦還是混沌壹片,其實她剛剛就瞧見附近還有好幾個班上的同學,她甚至在看到高樂明跟自己表白的時候眼底閃過壹抹藏不住的譏笑,他們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至於林以達……也許是他和高樂明他們有過過節,所以才故意氣他的吧。丁筱薰對林以達剛剛的話絲毫不上心。
她只是沒有想到林以達會帶自己到科學樓的頂樓,他帶來兩個飯盒,然後把其中壹個飯盒遞到她面前。
“以後中午壹起到這邊吃飯,我爸是日本料理的廚師,妳看合不合妳胃口,味道很贊的!”不是詢問也不是陳述句,他的語氣聽起來帶著點命令的味道。
“哦。”丁筱薰忽然詞窮,只禮貌接過他遞來的飯盒,打開,果然是正宗的日本料理。
“哦什麽鬼啊?”林以達裝作很生氣地說,“丁筱薰,從今天開始妳在這個學校有朋友了,不應該感恩戴德跟我說壹聲,謝謝?”
會打架會挑釁老師也敢在考試的時候呼呼大睡直接交白卷上去的少年,這壹刻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生怕她會拒絕自己壹般。
夏日午後的風雖炎熱卻無比溫柔,輕輕吹起女生額前滑下來的壹縷劉海。
“為什麽啊?”良久,丁筱薰終於小心翼翼地問。
為什麽不和其他人壹樣,嘲笑她打壓她,反而要對她這麽好,為什麽呢。
林以達歪了歪腦袋,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也許……只是不想看到她總是這麽孤單,也希望在她被欺負的時候,有個人能為她挺身而出。
而這個人,恰恰只有自己能做到。
4.想把漫天的星光都送給妳
林以達真的說到做到,周末的時候他帶倪嘉佳去看以前幫自己老爸動聲帶手術的醫生,醫生喊丁筱薰張嘴,並且讓她“啊”壹聲,丁筱薰乖乖照做。
“叔叔,她的聲帶康復了沒有?”林以達看上去還比她要緊張。
“奇怪,”醫生微微蹙眉,“照剛剛檢查的情況來看,聲帶已經康復完全了,至於為什麽還不能好好說話,大概是她的心理影響巨大,還壹直潛意識地認定自己沒有康復。”
丁筱薰貌似不喜歡聽到這樣的答案,她走得飛快,林以達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追上她的。
“妳別怕。”他想她壹定是很難過,“妳越是怕張嘴說話,越是難徹底治愈,以後妳在我面前就多練習開口說話,只要多練習,總有壹天會好起來的。”
丁筱薰深深地看著林以達,她微微張了張嘴,仿佛有話要說。
然而,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丁筱薰回到家,打開門的時候她看到了媽媽。她是回來了,穿著壹身光鮮,她甚至還帶了壹份禮物給丁筱薰,然而她張嘴壹聲“媽”還來不及叫出來,爸爸瘋掉壹樣撲了過來,把媽媽的禮物狠狠地拍掉。
“妳這個女人,還回來做什麽?!妳給老子滾出去!”
後來的事情,倪嘉佳不太記得清,兵荒馬亂得像壹部快速跳過的電影,媽媽最後走了,臨走時看她的目光好像帶著不舍,然後爸爸就開始喝酒,喝得爛醉,還打翻了家裏很多的東西。
丁筱薰跪在地上慢慢地收拾著,鼻子紅紅的,卻始終咬著牙忍著沒有掉眼淚。
“妳這個時間方便出來不?我在妳家樓下。”
林以達的壹通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來,仿佛沈溺在茫茫大海當中,突然出現了壹根能救命的木板,丁筱薰擦了擦眼角,悶悶地嗯了壹聲。
林以達騎著壹部機車,壹身颯爽的模樣,他說:“哎不要擔心,我很會騎機車的。”
林以達感覺腰上壹緊,低頭發現丁筱薰的雙手圈住了自己,很用力很用力的樣子。
在飛快的速度中,林以達不知道身後的丁筱薰流了很久的淚。
在林以達來找她以前,丁筱薰以為十六歲的這個生日只有被爸爸氣走的媽媽記得,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帶自己來到海邊,還準備了很多很多煙花棒,她抱著膝坐在海邊聽著海浪聲,看著他手舞足蹈地給自己點燃壹根根的煙花棒,明晃晃的火光映紅了林以達的壹張臉,她失神地看著,第壹次覺得,林以達真的是壹個好人。
“丁筱薰,生日快樂。”林以達覺得自己這壹刻嘴巴真笨,明明還有很多的話,說出口的只是這麽簡單的壹句。
當丁筱薰把手伸過來、說也要壹根煙花棒的時候,林以達甚至沒有多想,直接把煙花棒遞給了她。
然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煙花棒燙傷了丁筱薰的手臂。
“我立刻送妳去醫院!”林以達卻仿佛看到丁筱薰的嘴角牽扯了壹下弧度,她痛得壹張臉都變得慘白,她對林以達說:“麻煩妳通知我媽媽,跟她說我受傷了,她就會來看我的……”
丁筱薰的手傷得不算嚴重,但燙傷了皮膚的痛,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林以達壹直站在外面看著,等醫生給她包紮好以後就看到丁筱薰步履緩慢地走了出來。
而這時,壹陣昂貴的香水味鉆入林以達的鼻腔,壹個女人從他身旁風風火火地經過,走到丁筱薰的面前。
“媽媽!”兩母女緊緊地擁在壹起,林以達尷尬地吞了吞口水,楞住了。
他這時才發現,對於她的事情,他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壹無所知。
“筱薰,妳是怎麽燙傷的?”忽然,媽媽嚴肅地問起事情的緣由,丁筱薰咬著唇沒有哼聲,但目光卻在林以達的臉上來回遊移。“是他把妳弄傷的?同學,妳叫什麽名字?”
林以達整個人蒙了,壹些片段從腦海中飛速閃過,丁筱薰接過煙花棒以後,眼眸壹閃,把整支煙花棒往手臂上燙……
丁筱薰的媽媽甚至還通知林以達的爸爸來醫院,到後來,甚至還通知了他們兩人的班主任,林以達是出了名的調皮學生,加上丁筱薰本來在學校的人緣就極差,沒有人肯給他壹個辯解的機會,直接認定是他故意弄傷丁筱薰。
被全校通報處分的時候,林以達壹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升旗臺下,他不是第壹次被處分,這次卻覺得特別難過。
丁筱薰壹定就在這幾千人當中,可是她在哪裏呢?他怎麽努力張望還是瞧不見。
“丁筱薰,妳能給我壹個解釋嗎?”是全校通報處分的第二天,深夜他睡不著,騎車來到丁筱薰的家樓下。
“林以達對不起。”林以達再次震驚,她的聲帶像是突然痊愈了壹般,丁筱薰說話的聲音很動聽,她的發音極其清楚,字正腔圓。“為什麽……”林以達想起那天老醫生說過的話,說丁筱薰的聲帶早就康復,不能好好說話不過是因為心理作用。
“我只是想媽媽回來我身邊,把我帶走。”她淒楚地笑了笑,“如果她知道我被同學捉弄被欺負還有我燙傷的事情都是自己搞出來的,她壹定不會管我的……妳懂這種感受嗎?爸爸整日酗酒不出去工作,樓上那個房子根本無法稱為‘家’,我必須要逃出去。”
那壹刻,林以達看到丁筱薰眼眸中的光,比漫天的星光還要璀璨和美麗,曾幾何時,他也想要把漫天的星光都送贈給她,只是因為,他覺得丁筱薰值得。
他甚至還妄想,如果丁筱薰願意,以後每壹年她的生日,他都希望能陪她壹起過。
原來,壹切都是虛假的。
5.如果我們再次遇見
自那壹天以後,丁筱薰沒有再在學校出現過,流言的版本很多,最靠譜的壹個版本就是丁筱薰的媽媽把她接到自己家裏去照顧,她媽媽已經改嫁了,嫁的壹個當地的富商,丁筱薰也順利轉到新的學校。
“聽說讀的還是貴族學校呢。”同學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哎妳們知道不,丁筱薰的聲帶痊愈了,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呢!”林以達面無表情地經過這些嘴碎的同學身邊,他想,丁筱薰到了新的學校就不會這樣了,她是這麽懂得自己要的是什麽的女生,她在這個學校委曲求全了這麽久,不就是為了現在所獲得的新生活嗎。
只有林以達壹直記得她,明明過去很久了,他還是習慣每天帶兩只飯盒回來,每天中午跑到科學樓的頂樓吃飯,偶爾也會矯情地想,丁筱薰會不會也像自己這般,壹直深深地記著他。
如果不是爸爸出事,林以達壹直認為自己會平平淡淡過完這三年的高中生活,考壹個能學手藝的大專學校,然後過上更自由更沒有約束的日子。然而,很多事情都在壹瞬間發生了不可逆轉的巨變。
壹直兢兢業業經營日本料理店的爸爸被陷害到壹場詐騙案當中,他作為代罪羔羊入了獄,還欠下壹 *** 的債。林以達被逼著在壹夜之間長大,他甚至還好好拿起從來沒有用過的書本,想從中找到什麽法律知識,幫幫爸爸。
爸爸卻壹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警告,沒有用的,不能找人打官司,不然背後的那些人會讓他們兩父子不得好過。
“爸爸沒事的,不過就坐幾年牢,我只是擔心妳……”電視上出現過千百遍的場景此刻真實地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林以達捂著嘴巴不讓爸爸看到自己的淚,當他明白壹切已經無法扭轉以後,他堅決地回去學校找領導退學,那壹刻他只有壹個念頭,就是拼命賺錢,不惜壹切。
這幾年他做過很多工作,都不長久,他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工地,烈日暴曬下,他 *** 著上身用機器鉆地或者扛水泥,直到有壹天,他跟著工地認識的壹個老師傅去賽車場看比賽,這個老師傅平日很關照林以達,也知道他家裏出了事才不得已來工地打工,他便對他說,如果妳會賽車,上場比賽壹場贏了的錢,足夠妳在工地扛三個月的水泥!
林以達當下就心動了,他在老師傅的介紹下進了車場工作,壹開始沒有人願意傳授他功夫,他也不急,待在旁邊虛心學習,認真揣摩,久而久之,他良好受教的態度讓車場的人對他刮目相看,開始傳授他車技,終於有壹天,他穿上賽車服在車道上馳騁,威風凜凜,英姿颯爽。
只是林以達沒有想過,他會在賽車場上重遇丁筱薰。
幾年不見,她的長發已經染了酒紅色還燙了壹個 *** 浪,身上穿著合身得體的長風衣,腳上踩著壹雙七厘米的靴子,她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帶著疏離的質感。隔著壹個厚重的防護頭盔,林以達緊張地瞇著眼看過去,倪嘉佳的身邊還站著壹個高大的男人。
那個男人,竟然是高樂明!
“師傅,我想找個人陪練,多少錢都沒關系。”高樂明也喜歡玩賽車,還玩得很瘋狂,車場裏的很多人幾乎都陪練過,車場的負責人環視了壹圈,最後伸手指了指坐在車裏戴著頭盔的林以達:“那小夥子新來的,車技還可以,找他試試?”
高樂明勾起嘴角,笑了笑:“好啊。”
高樂明玩賽車已經很長壹段時間,他萬萬沒有想過師傅口中的新手在第壹圈就以迅猛的姿態超過了他,第二圈他咬牙踩盡油門,可還是在撞線的瞬間差了壹些距離。
高樂明壹陣不憤,激動之下忘記踩剎車,他駕駛的車子直直地撞上林以達的車 *** ,兩個人都沒受傷,但負責人不好怪責來找陪練的客人,便把怨氣發泄到林以達的身上。
林以達想逃離,卻被逼留在原地受訓,眼角余光卻瞥見丁筱薰往這邊張望了壹下。
丁筱薰的眼前忽然浮現什麽畫面,她不受控制地楞了壹下。
她想起了他的嘴角卻依舊掛著壞壞的笑容,耳畔仿佛還回蕩著他關心又忐忑的話:“丁筱薰,從今天開始妳在這個學校有朋友了,不應該感恩戴德跟我說壹聲,謝謝?”
“妳別怕。妳越是怕張嘴說話,越是難徹底治愈,以後妳在我面前就多練習開口說話,只要多練習,總有壹天會好起來的。”她甚至還記得,林以達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的顫抖和激動,生怕她會不願意接受他的提議。
是他!丁筱薰吃驚地瞪大眼睛。
這個被罵得狗血淋頭的人,不是林以達還會是誰。
6.只不過是老同學壹場
林以達曾設想過千百種重遇的畫面,卻唯獨沒有想過會這樣,丁筱薰慢慢走到林以達的身前,氣氛忽地變得莫名微妙。
“丁筱薰,是妳啊。”他強顏歡笑,腦袋依舊埋得很低。
丁筱薰壹直沒有說話,反而是高樂明露出了嘲笑的笑容,林以達知道,中學時候他和所有男生都玩不來,高樂明看到眼下自己這樣狼狽,心裏面壹定很開心。
之後的壹段時間,高樂明壹有空就會來賽車場,點名要林以達陪練,丁筱薰沒有再陪他來過,看到林以達每次期待又失落的目光,高樂明貼著他的耳朵,說:“當初所有人都知道妳喜歡她,可是又怎麽樣呢,後來我和她還是在壹起了。”
“為什麽妳會和她在壹起?”林以達忍不住,憤憤地問。
“她繼父和我爸的公司有很大的合作往來,和她在壹起的話,對我爸的公司有很大的幫助……”
林以達的眼睛噴火,他早早就猜到,這家夥從始至終都不曾真心喜歡過丁筱薰,可他很快又明白,就算他在賽車場上用實力贏了高樂明又怎麽樣,自己不過是陪練的車手,而只有高樂明才襯得上公主壹樣的丁筱薰。
林以達患了重感冒,破天荒請了幾天假,他只是沒有想過,丁筱薰會找上他住的地方,忍著疼痛去開門,看到她的時候,他想關門,卻被她巧妙地閃了進來。“我是去賽車場找那邊的負責人要到妳的地址的,聽說妳病了,我來看看妳。”她的身上噴著好聞的香水,她的氣質越發高貴,壹顰壹笑都那麽得體和大方,他躺在床上,眼睜睜地看著她忙前忙後,她在做飯,切菜的手法幹凈利落,炒菜的架勢也十分嫻熟。
“以前照顧我爸的時候,我就會這些了,好久沒下廚了,妳不要介意。”她背對著他,連飄過來的聲音都似不真實壹樣。
她的聲音真的很好聽,林以達陶醉地閉上眼,恍惚忘了多年前那個脆弱又不敢張嘴說話的女生。
他們像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壹樣,偶爾寒暄幾句,更多的時候只是沈默。
他想,她壹定已經知道自己的事情,但他又是好面子的人,他不想她有任何看不起自己的地方。
之後的每壹天,丁筱薰都會來,等林以達康復重新回去賽車場上班,她會主動給他打電話約他出來見面和吃飯。最初林以達會受寵若驚,到後面他漸漸習慣了她的問候,他想通了,丁筱薰不過是為當年自己對他做出的過分的事情做補償。
“妳不要常來了,我自己能行。”丁筱薰看著他的背影,有點失神。她想,他壹定是以為自己在可憐他。“我這個月都要準備壹場比賽,我想問壹下,比賽的那天妳會來嗎?”
丁筱薰楞了楞。
“當然。”她笑顏如花,“老同學壹場,我怎麽不來支持妳呢。”
老同學。
林以達的肩膀顫抖了壹下,嗯,就是因為老同學壹場,所以有很多事情,例如她盡力幫助他這件事,都是理所當然的,也有很多事情,只能在這裏止步,不能繼續前進。
林以達想,他是懂得的。
7.少年與花不可***有
然而,丁筱薰食言了,她並沒有出現在林以達的比賽上。
那壹天她突然被媽媽帶去壹個賓客滿堂的酒會,她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合,可壹直心不在焉。多少年來,為了成為媽媽的好女兒,她對媽媽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不會抗拒,但這壹刻,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真的累了,想停下來喘壹口氣。
另外壹邊,賽車場上,林以達剛開始勢頭狠勁,第壹圈過道的時候以絕對的優勢超過身後的選手,但從第二圈開始,他的速度卻突然減慢了許多,到了最後,他竟然只得到倒數第三的成績。
林以達沒有介意丁筱薰的食言,他主動約她出來,遞給她壹份名貴的禮物。
是壹條裸色的紗裙,對丁筱薰來說,這樣的裙子她已經有許多條,但對林以達來說,壹定用了很多錢。
她不敢要。
“收下吧,比賽雖然輸了,但還是賺了壹點錢。”他尷尬地笑了笑。
她察覺到他的小心翼翼,她甚至看到他從來不曾正眼看自己。她的心裏不好受,但又無法改變什麽。她眼睜睜地看著林以達慢慢轉過身的背影,她仿佛能看到他每天每夜在車場上日曬雨淋工作的樣子。
她多麽心疼他,但她又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然而,距離最後壹次見到林以達還不到壹周的時間,丁筱薰從高樂明的口中得知林以達被抓了。
“聽說他爸欠了很多錢,有人給他錢要他故意輸掉那場比賽,他這人也傻,沒經得住金錢的誘惑,壹時想不開就做傻事了……”丁筱薰沒有看到高樂明有點惡毒的目光,她只是痛苦地把自己抱成壹團,不肯說話。
這幾年她並沒有忘記林以達,她在媽媽的幫助下變得越來越出色和美好,這就是她當年不惜壹切都要回到媽媽身邊的原因,她卻慢慢變得迷失了,她再也遇不到像少年時代的林以達對自己這樣好的人,即使後來媽媽很喜歡高樂明,要求她和高樂明談戀愛,她也找不到違背的理由。
她知道高樂明壹直不喜歡自己,她也知道,自己早就不喜歡他。
而重遇林以達,讓她平靜得似死水的生活再次掀起了漣漪,她想幫他,卻又不知道自己怎麽幫助他,他不再是那個張揚得不怕死的少年,他沈默得過分,每天那麽努力那麽拼命地看人臉色工作,只為了換取壹份微薄的工錢。
原來,從她當年選擇了跟隨媽媽離開、放棄了這個壹心對她好的少年的那壹刻開始,她就註定弄丟了什麽,這輩子都尋不回來。
高樂明的聲音壓得很低:“嗯,事情辦得不錯,剩下的錢我會盡快打到妳戶頭去的。”掛了電話以後,他撚了撚那壹張從丁筱薰錢包裏拿走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只有十六歲,嘴角壞壞的笑容仿佛標誌壹樣。
然後,高樂明撕碎了這張照片,碎屑在漫天飛舞,他給丁筱薰撥打了壹通電話,說好今晚約會的地點。
“嗯。”
如平時壹樣,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更仿佛,林以達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壹樣。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