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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奐生上城的作品賞析

從《“漏鬥戶”主》、《陳奐生上城》到《陳奐生出國》,高曉聲的“陳奐生系列”實際上也就是壹部中國當代農民的命運史。作家對中國農民生活命運進行追蹤式描寫,註意將農民的命運與中國的社會歷史命運緊密相連。壹方面,中國的社會歷命運制約乃至決定著農民的命運,另壹方面,從農民的命運中也可窺視到中國社會、歷史的發展。作家在《“漏鬥戶”主》告訴人們,只有首先解決了吃與住的問題,才談得上農民的其他生活和精神、文化等追求。而續篇《陳奐生上城》,則從中國歷史文化等角度來思考中國農村和農民命運的發展歷史及其原因,提出了壹個引起人們深思的問題:農民在解決了生存需求之後,是否還有精神的追求。在《陳奐生上城》中,高曉聲通過塑造陳奐生的藝術形象,對中國農民的文化心理和精神結構進行了深入解析,並由此引發出對中國國民性的改造問題。

高曉聲筆下的陳奐生是中國農民的壹類典型:善良而正直,無鋒無芒,心地光明,通情達理;老實得受了損失卻不知道查究,單純得受到欺騙會無所覺察。他們抱定兩個信念,壹是在任何艱難困苦的情況下,相信能依靠自己的勞動活下去,二是堅信***產黨能夠使他們的生活逐漸好起來。他們始終對現實抱著無限的希望,並且總是盡壹切努力去實現那種希望。在小說的字裏行間,作家對他們充滿了敬仰和感激,但是,與此同時,作家也指出,陳奐生及其所代表的中國農民乃至更廣大的中國民眾盡管解決了溫飽問題,在心理上卻“還沒有從因襲的重負中解脫出來”。

《“漏鬥戶”主》中曾經因缺糧的困頓而陷入精神麻木的主人公陳奐生,在三中全會後甩掉了“漏鬥戶主”的帽子,肚裏吃得飽,身上穿得新,便萌發了精神生活的要求,渴望得到“神氣”的機會,渴望得到人們的尊重。接下來,高曉聲詼諧地渲染了陳奐生這種急切想“神氣”壹番的心理,進而精心設計了陳奐生“上城奇遇”。陳奐生為了買頂新帽子進城賣油繩,病倒在車站,被舊相識縣委書記吳楚安排在招待所的高級房間住了壹晚。書記的好意讓他感激涕零,卻也令他因損失掉賣油繩所賺的五元錢而陷入沮喪,以至於心理失去平衡,甚至用在沙發上“跳坐”、不脫鞋進屋等方式泄憤。。然後他又頓悟“這五塊錢花得值透”——“試問,全大隊的幹部、社員,有誰坐過吳書記的汽車?有誰住過五元錢壹夜的高級房間……他可要講給大家聽聽,看誰還能瞧不起他……哈,人總有得意的時候,他僅僅花了五塊錢就買到了精神的滿足,真是拾到了非常的便宜貨。”通過這種自我解嘲,陳奐生得意地擺脫了物質的負累,虛榮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這種阿Q式的自欺欺人和自我陶醉恰恰在壹個怪圈式的循環中造成就了另壹種精神的麻木與困頓。

“陳奐生”典型地表現了中國廣大農民身上存在的復雜精神現象,包容著豐富的內涵,具有深厚的現實感和歷史。在“上城奇遇”中陳奐生的心理“突變”中包孕著農民文化心理,乃至整個民族文化心理結構中的可悲可憐心態,表現出農民在新生活到來時的必然惶惑。在農民能夠部分掌握自己命運的時候,他們又是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迷途羔羊。當陳奐生獲得更多的自主權時,他卻沒有主人翁的意識。 正如作者自己所說的,這種弱點“如果得不到解決,中國還會出皇帝” 。 典型的情節設計

作家先定下了“剛剛填飽肚皮、剛剛站起來還沒立穩,自卑又自尊的前‘漏鬥戶’主上城住進高級招待所鬧笑話”的大框架,然後為了使這種在當時的現實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能夠“合理”發生進行了周密布局。陳奐生絕對住不起招待所,壹定要有壹個很有力的介紹人,介紹人之所以要介紹他進去,是因為他生病了不能回去,之所以生病是因為他受了涼,之所以受涼是因為沒買到帽子戴。而沒買成帽子,恰是陳奐生既精打細算又有點莽撞冒失的性格使然。他算計著用賣油繩的利潤買帽子,因此沒有帶錢,但是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到等油繩賣完時商店早已關門,第二天才能買到,於是,他只能賣完油繩後在火車站候車室湊和壹夜,正好碰上吳書記,被“理所當然”地送到了招待所。就這樣,作家以倒推法,巧妙地進行了情節構思,合理的布局牽連出壹串有趣的故事,同時典型的故事又豐富了人物的性格。

巧妙的敘事方式

在《陳奐生上城》中,作者大量運用了“自由轉述體”的敘事方式(即表面上運用第三人稱客觀敘事,實際上是敘述人轉換到角色的視點,模仿角色的語氣進行事物描述或心理描寫),靈活變換的敘事視角與人稱。在描寫陳奐生運用“精神勝利法”達到心理平衡並滿足虛榮心的段落中,作者這樣寫道:“他自問自答,左思右想,總是不妥。忽然心裏壹亮,拍著大腿,高興地叫道:‘有了。’他想到此趟上城,有此壹番動人的經歷,這錢花得值透。他總算有點自豪的東西可以講講了。試問,全大隊的幹部、社員,有誰坐過吳書記的汽車?有誰住過5元錢壹夜的高級房間?他可要講給大家聽聽,看誰還能說他沒有什麽講的!看誰還能說他沒見過世面?看誰還能瞧不起他,晤!……他精神陡增,頓時好像高大了許多。老婆已不在他眼裏了,他有辦法對付,只要壹提到吳書記,說這5塊錢還是吳書記看得起他,才讓他用掉的,老婆保證服帖。”壹開始的“自問自答”表明是敘述人物的心理活動,而下面“他總算有點自豪的東西可以講講了。試問,全大隊的幹部、社員,有誰坐過吳書記的汽車?”敘述的視角就變得模糊起來,既像是敘述者在敘述,又像是人物的自言自語。“看誰還能說他沒有什麽講的!看誰還能說他沒見過世面了?看誰還能瞧不起他,唔!”壹句又用了第三人稱敘述,像是敘述者采用零視角敘述。最後的擬聲詞“晤!”更增加了直接引語的感覺。敘述人以隱蔽的方式取代了人物角色,把這些與直接引語有同樣效果的心理活動從引號中剝離出來,形成了流暢的敘述,主語的省略又成功地抹去了轉換的痕跡,嘆號的保留又讓間接引語保持了直接引語的現場感,這壹切***同制造了“客觀”的假相,讓讀者把陳奐生心理活動的部分也當成了敘述人的客觀陳述,大大增加了作品的真實感。

生動的心理、行動刻畫

作者以風趣的語言通過心理活動變化和細致的動作捕捉,塑造了陳奐生這個典型形象。陳奐生有著農民的淳樸、善良,他在被窩裏縮成壹團,知道自己身上不大幹凈,生怕弄臟被子,隨即悄悄起身,拎著鞋子,光腳走出門。這時,他還不敢去坐坐那個沙發椅,怕壓癟了彈不飽。壹個不知豪華的城裏生活為何物、戰戰兢兢又有點自卑心理的農民形象在這段描寫中躍然紙上。陳奐生也有著農民的狡黠、狹隘和暴殄心理,當他得知住了壹夜竟要出五元錢的大價錢時,他不禁忿忿然,他再不怕弄臟,穿著鞋大搖大擺又走回房間,壹屁股坐在剛才還敢看不敢碰的沙發上:“管它,坐癟了不關我事,出了五元錢呢。”“想找塊毛巾洗臉,卻沒有。心壹橫,便把提花枕巾撈起來幹擦了壹陣。”他要充分享受這個暫時屬於自己的高級房間,既然可以往到十二點,他就索性住滿這幾個小時,衣服也不脫,就蓋上被子睡了,這回他再也不怕弄臟什麽,即使房間弄成了豬圈,也不幹他事,反正出了五元錢呢。然而,仔細壹琢磨,“再在這床上困下去,會越來越餓,身上沒有糧票,中飯到哪裏去吃!到時候餓得走不動,難道再在這兒住壹夜嗎?他慌了,兩腳壹踹,把被頭踢開,拎了入旅行包,開門就走。此地雖好,不是久戀之所,雖然還剩得有二三個鐘點,又帶不走,忍痛放棄算了。”這種壹波三折的心理刻畫和動作描寫,使主人公有血有肉,整個袒露在讀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