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夏夜實質上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美好的不過是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艱苦歲月,人們與自然的相互制約和對抗。
在我兒童時代和少年時代,在夏天裏,當日落西山,晚霞尚滿天時,大人才從田地收工回家,喝上壹碗早早就煮好放涼的八寶粥,夏夜的喧鬧就慢慢揭開序幕了,故鄉的夏夜為我的童年及少年時代留下了許多美好的記憶。
那時家裏條件有限,除了山上的山棗野果、院子裏的瓜果蔬菜以及外婆家種的橘子,是輕易不會買水果的,只有這夏日的西瓜是個例外。
沒有西瓜的夏天是不完美的,所以壹到夏天,爸爸就會從鎮上拎個西瓜回來,那時家裏沒有冰箱,為了吃上壹口冰鎮爽口的西瓜,媽媽會第壹時間把西瓜清洗幹凈,然後用壹條繩子將西瓜放在壹只小竹籃裏吊到井裏進行——“冰鎮”。
水井雖然是人工修建的吃水井,但這冬暖夏冷的效果絲毫不遜色於原生的水井,有時候實在太熱,臉朝著井口吸壹口氣,也能稍微降下暑。所以冰鎮壹個西瓜還是綽綽有余的。白天買回來的西瓜放在井裏冰鎮上壹天,晚飯後夏夜裏就成了解暑解饞的聖物。
吃西瓜在我們看來是壹件特別神聖的事情,悶熱難耐的夏夜配上冰涼爽口的西瓜,那滋味真的很棒。所以每每晚上酒足飯飽之後,只要爸爸壹聲令下“去把西瓜撈起來”,我們兄妹三個便會搶著圍著去打撈井裏的西瓜,沒搶到井繩的便會去把桌子、凳子搬到院子裏。
撈起來的西瓜是由我爸或者我媽根據“吃西瓜計劃”來切的。我到現在都能清晰的記得那切西瓜的聲音,水井裏浸過的西瓜,脆生生的,就像汪曾祺說的:“ 壹刀下去,哢嚓有聲 ”。
媽媽把切好的西瓜壹壹遞給我們,我們小心翼翼的接過西瓜,光是捧在手裏渾身的燥熱就壹下子消除了許多。通常壹個西瓜為了能多享用幾天,壹個晚上壹個人只能吃上壹小塊,雖然不能大塊朵頤,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吃西瓜的心情。
我們捧著西瓜各自找個小凳子舒服的歪坐著,悠哉悠哉小口小口的吃著。那是我們最開心的時刻,草叢裏的蛐蛐和螢火蟲、墻上的壁虎和蠍子,屋後叢林裏的蛇蟲和螞蟻都可以為我們作證。
對於吃西瓜這件事,我們則各有各的吃法。
爸爸和哥哥通常是狼吞虎咽,吃得滿臉都是西瓜汁。弟弟則是吃壹口在嘴裏倒三下,好像這樣就多吃了壹些壹樣。
而我則是輕輕的咂摸著西瓜邊緣的汁水,像是在吸什麽瓊漿玉液壹般,並不輕易開口去吃,等到別人都差不多快吃完了,我才開始慢慢壹小口壹小口的咬。
有時候弟弟趁我不註意,也會搗蛋的飛來壹大口。如果弟弟不搗亂的話,壹小塊西瓜我可以吃上壹個晚上直到睡覺。
每次分完西瓜,媽媽就坐到壹邊搖著蒲扇說自己肚子疼吃不了,等我們都吃完了卻又撿我們吃剩下的瓜皮再吃上壹遍,每到這時,爸爸就會笑話我媽沒福氣,我們也跟著笑話我媽有瓜不吃非要啃瓜皮,這時媽媽就會倔強的說:
瓜瓤瓜皮都是瓜,壹樣解渴,壹樣有營養。還煞有其事讓我們也嘗嘗。那認真的樣子竟也能使我們每每上當。
西瓜吃得差不多了,月亮也慢慢爬上了樹梢,我們也便陸續枕著月色悄悄入睡了。
螢火蟲飛進夢裏,裝點了少年的笑眼如花。
那時的西瓜是真的甜,甜到連做夢都在咂摸嘴,恨不得在夢裏能夠吃上壹整個西瓜。如今我們再也不缺西瓜吃了,卻再也吃不出那時的味道來了。
壹把蒲扇,壹個水井裏冰鎮的西瓜,漸漸的模糊蛻變成了童年的回憶,就像老舊的照片,昏黃卻記憶猶新。
?《故鄉的夏夜》
故鄉的夏夜,
壹家人,壹院子,
壹口老井,壹只西瓜,
壹地的月亮,壹夏的時光。
孩子們在跳,蟲兒們在叫,
爸爸的二胡,攪了夏夜的喧鬧,
媽媽的蒲扇,帶著飛蛾的歡笑,
月亮變幻著腳步,追壹場人間浪漫。
故鄉的夏夜,
寧靜如天上的繁星,
喧鬧如自然的演唱會,
夢幻如世外星河爛漫。
夜已深,瓜已盡,
月亮棲息在枝頭,
“外鄉”的人兒,
也該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