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她娘難產,醫院離家只有五裏路,蘭她爹梁二柱怕花錢攔著不讓去,蘭她娘千辛萬苦生下孩子,大出血撒手人寰。留下五個閨女,大蘭才十壹歲。
五蘭出生後,幾個姐姐輪流抱著長大。蘭兒們有奶奶,可她嫌棄梁二柱這個沒種的,壹個帶把兒的也沒生出來,連帶五個姑娘都不喜歡,從沒抱過任何壹個孫女,沒給孩子們做過壹頓飯、壹件衣。即使路遇,看著孫女們嘰嘰喳喳叫奶奶,翻壹個白眼,理都不理。
梁二柱得知老婆拼死生下的又是壹個閨女,看都沒看壹眼,由著老婆血流如註,也不提上醫院的事,轉悠著不知找何人喝酒去了,醉醺醺地回來,才知老婆已死,四個女兒圍著她大哭,幫忙的幾個老婆子在壹旁抹眼淚。家裏大櫃的鑰匙壹直拴在梁二柱褲腰上,幾個嬸子大娘想趁蘭她娘剛死身子還軟和,找出件新點的衣裳給她換上,大櫃卻鎖著打不開。梁二柱回來後,把大櫃打開,翻出來的卻都是些破衣爛衫,沒辦法,嬸子大娘們挑了幾件窟窿少的胡亂給蘭她娘穿上了。可憐蘭她娘,跟梁二柱過了壹輩子苦日子,沒見過他的好臉,到死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
梁二柱沒流壹滴眼淚,積年的貧窮生活使他的情感已經麻木,除了持續了十幾年盼兒子的熱情,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喚起他情感的波動。他甚至想,如果不是想要個兒子,老婆那如同魯西平原偶見的鹽堿地壹般的貧瘠身軀,他是萬萬不肯耕的。
其實這完全是哄他自己的鬼話。梁二柱啥能耐都沒有,只能在生產隊混個工分,常挨隊長的罵,有時行動得慢了,還會被踹壹腳,但任何折作(方言:意為折磨、欺負),他都無所謂,還能賠上笑臉讓隊長再踹壹下,然後美滋滋兒的跟人說,隊長待他與別人不同。雖然在外是這副慫樣,但上天偏偏給了他壹種太過旺盛的情欲,整日裏盤算著下三路的事,如果不得釋放,當天絕對會六神無主,別管看見什麽人都想試試,就連村西頭大隊會計六十多歲的寡娘,他都曾想試壹下。
梁二柱有時異想天開,如果自己能有隊長這地位,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不就能任由自己挑,想睡誰就睡誰?
要真能當隊長,得先睡小亮子的新媳婦,頭年十月才嫁過來,二十歲的小媳婦兒,嫩得跟水蔥壹樣,看著就饞人,小亮子新婚時,他去聽過房,其他都是沒娶妻的毛頭小子,就他壹個三十多的大老爺們兒,按輩份小亮子還得叫他壹聲叔,他才不怕人笑話,趴在窗下溜溜地聽了壹晚上,實在沒聽出啥動靜來,還落了自己壹身霜,天亮後手冷腳涼地走開了。
再睡英英娘,胸脯厚實,腰肢粗壯,秋後分棒子面時,他趁人多擠到英英娘身子後邊,狠拱了幾下,手也沒老實,摸著了她那渾圓的屁股,因為人擠人、人挨人,英英娘只當是大家拿簸籮擠著的,根本沒註意到是他在亂摸。
想到這層,他又對高高在上的隊長生出些鄙視來,幹隊長這麽多年,家外的女人壹個都沒睡過,別看他有仨兒子,那方面肯定早不行啦!
蘭她娘死後,五蘭吃奶成了問題,大蘭就抱著妹妹四處去找奶孩子的婦女,求人家給五蘭餵口奶吃。別看梁二柱啥事也不管,這個事他可上心了,只要不去上工或喝酒,他就要顛顛地跟著去。看著五蘭吃那些婦女的奶,兩眼放光,緊盯著飽滿的乳房,滿口胡話:“大明子家,恁說,恁那奶啥味的呀?”“春好媳婦,恁那奶子這麽大,多產點奶哈,別餓著俺五妮。”說話時滿臉猥瑣,恨不能自己替五蘭躺在她們懷裏。幾次三番這樣,婦女們都不樂意了,告訴大蘭,如果妳爹再跟著來,以後再也不餵五蘭了。沒辦法,大蘭怕五蘭餓死,只能趁爹不在家裏,偷偷的抱著五蘭跑出去。
村裏人對他這副既慫又下流的行為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那時候的村民還沒有性騷擾這壹概念。他壹沒偷雞摸狗,二沒殺人放火,就這個眼賤、嘴賤、手賤的毛病,誰還能拿他法辦不成?潑辣的婦女受他調戲時敢放狠話:“俺X恁娘的梁二柱,再胡唚把恁XX割下來去餵狗!”
五蘭滿月後,大蘭聽人說,可以給小孩兒喝點米湯、面湯了,她才松口氣,五蘭餓不死了。
只吃過壹個月的百家奶,瘦弱的五蘭,像根豆芽菜。長到五歲上,還跟三歲的孩子壹般高,因為梁二柱掙的工分少,孩子多,幾個姑娘都營養不良,好在前四個小時候有娘照顧著,還好些,五蘭靠著幾個自己還是孩子的姐姐活下來,自然更加黃瘦,稀拉拉的頭發,焦黃焦黃的。
大蘭十六了,她對村裏人說自己爹是個流氓無賴的傳言早有耳聞。身體的發育讓她非常困惑,衣裳小了,沒錢再截布做新的,只能遷就著穿,袖子和褲腿短了還能湊合,總想擺脫約束野蠻生長的胸和臀部卻將衣裳撐得緊繃繃的。令她恐懼的是,梁二柱色瞇瞇的眼睛,已經盯到自己身上了。
從幹癟的媳婦死去後,梁二柱旺盛的情欲無處發泄,難耐寂寞,與鄰村五十多歲的鳳煥勾搭上了。鳳煥的老公在鎮上國營紡織廠做臨時工,是個廚師,因為離家比較遠,壹個月才騎著破自行車回來壹次。鳳煥也不是閑得住的主兒,礙於面子,本村的精壯爺們兒不好下手,聽說過梁二柱有過人的天賦,老婆又沒了,就將他鎖定目標。壹次趕集,鳳煥瞧見梁二柱四處溜達,只看不買,磕著瓜子就過去了,截住梁二柱,將嗑過的瓜子皮扔在他胸口上。梁二柱壹看,是風韻猶存的鳳煥。兩人早就認識,彼此的大名早就知曉,有心思的人,啥話都不用多說。很快,相差十幾歲的壹男壹女就以壹種奇妙的姿態出現在鳳煥家裏屋的炕上。
鳳煥男人在家時,梁二柱又不得見她,心裏總是蠢蠢欲動。他早就臭名遠揚,村裏的任何女人看見他就躲開了,沒人願意跟他多說幾句話。
秋後壹日,因工分計算問題,梁二柱和大隊會計爭吵幾句,他認為,會計有幾天故意沒給他記工分。
會計說:“恁見天往鳳煥家跑,正經上過工嗎?少記幾天都是便宜恁的!”
梁二柱惱了:“恁有本事也去找個娘們兒!”
會計輕蔑地笑他:“俺沒本事,還是恁有本事,找個大十來歲的,恁這是小牛啃老草,牙口不孬!”
梁二柱氣急敗壞:“俺X恁娘!俺X恁娘!”
會計拿起土坷垃砸他,他左躲右閃地跑掉了。
梁二柱胳膊下夾著壹個臟酒瓶子,照例去代銷點打了二兩酒。家裏洗衣裳的胰子(註:肥皂)頭已經小得拿不住了,大蘭去找正想喝酒的爹要錢買胰子。梁二柱不耐煩:“沒有就不洗衣裳!”大蘭知道自己的混賬爹兜裏就是揣著兩毛錢也會造在酒上,除了給孩子點粗糙的糧食果腹勉強活命,其他是能省就省。
大蘭拿起酒瓶子,就要去代銷點把酒退掉,換胰子,梁二柱壹看大蘭來真的,上前奪過酒瓶子把大蘭推倒在地。大蘭那緊繃的舊衣裳經不住這壹推,從腋下到下擺全部扯裂。
梁二柱幾天沒見鳳煥,又跟會計吵了壹架,正是悶悶不樂,看見大蘭扯裂的破舊衣衫下的細皮嫩肉,邪惡心思立刻上了頭,從地上薅起她拖著進了裏屋。
梁二柱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當爹的把自己的閨女給禍害了。
事後梁二柱多少是有些後悔,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大巴掌,感覺自己是豬是狗,是禽獸,不再是人了。喝了幾口酒後,暈乎乎的挺舒服,後悔勁兒慢慢下去了。
烏雲黑壓壓地湧了上來,大雨瓢潑而至,已是深秋天氣,如此大雨實在罕見。大蘭收拾起破爛的衣衫,頭也不回的沖進了大雨,羞辱、悲憤、傷痛、委屈,壹股腦地湧上心頭。自從蘭她娘去世,五年多的時間,家裏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務都是大蘭在操持,原以為將妹妹都拉扯大了,自己嫁出去,可以離開這個家,去尋找幸福,可是今天,天都塌了下來,就連娘去世那天,她都不曾像今天壹般的難過。
娘!如果娘還活著,自己怎麽可能遭受這麽大的侮辱?
大蘭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和雨水壹起落下,她向村外那條河走去,想在這條哺育了沿河兩岸村人的聖潔的大河裏結束自己被玷汙了的生命。是的,她感覺親爹像是壹座山壓向她的時候,玷汙的不僅是她的身體,而是她的生命!如果不死,她將如何面對妹妹和村人們?
可是,如果她真的這樣死去,自己的四個妹妹就能逃得過混賬爹的魔爪嗎?二蘭已經十四歲,接下來還有三蘭、四蘭、五蘭……
五蘭!想到最小的妹妹,大蘭痛苦地閉上的眼睛。五蘭從小在她懷裏長大,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縱身壹跳,壹死了之,那才五歲多、長得枯瘦的五蘭怎麽辦?沒有了大姐,五蘭能活下去嗎?
“娘呀!妳在哪裏?沒娘的孩子像根草,恁大蘭再也沒人護著了!俺沒娘了,也沒爹了!!”大蘭嘶吼著。
大河就在眼前,原本清澈的河水在大雨的沖擊下變得渾濁,大蘭任由雨水拍打著身體,木然地看著大河。是啊,死亡是最簡單的事情,只要向前壹步,尊嚴上的屈辱和生活裏的艱辛就可以全部消失,但她不能,她必須要忍耐著活下去,只要能保護幾個妹妹到她們平安長大、嫁人,自己再死也不遲。
想到這裏,大蘭打定主意,擦幹眼淚,咽下痛苦,壹步壹個堅定的腳印,向風雨中飄搖的家走去。
本來梁二柱住堂屋正房裏屋,幾個閨女住外屋,現在她帶著妹妹從正房搬進偏房,雖然陰暗潮濕,但與爹分開,她們幾個會更安全。
包產到戶,村裏分田地,每口人壹畝二分地,梁二柱家六口人,分了七畝二分。
此時大蘭已有半年多沒有跟梁二柱說過話,做了高粱面窩頭,就直接扔在堂屋的破桌子上,做了棒子面糊塗(註:玉米面粥),拿個破岔子碗壹盛,不管往外灑不灑,往桌上壹墩就走。她帶著四個妹妹在廚屋(註:廚房)裏,用撿來的破磚塊搭了個臺子,五個人圍在壹起吃飯,把梁二柱臭起來,誰也不理他。
田地分下來,大蘭第壹次主動跟梁二柱說話。
“俺姊妹五個,壹人壹畝二分地,壹***六畝,俺五個自己種,恁那塊地,恁自己種吧!”
梁二柱壹聽這話就蹦了,拍著大腿咋呼:“恁這是想跟俺分家哩?!壹個閨女家,這麽大的主意?想餓死恁爹呀?!”
大蘭立刻就火了,扯著嗓子喊:“恁也是當爹的?恁也配當爹?!從沒俺娘,俺幾個咋子活到現在的?恁還幹出那不要臉的事!恁咋不死了去呀?!”
梁二柱也上了犟,惡狠狠地撂下話:“恁五個是俺生的,俺想咋著就咋著,別說是恁,就是那四個,俺說拉哪個就拉哪個!”
墻外有人路過,聽到父女二人吵架的內容,對梁二柱的行為也就略知壹二,出去添油加醋壹說,沒多久,村裏人人知道梁二柱不是個人,把閨女都給禍害了。
大蘭強硬地把田地分開了,領著四個妹妹在她們的六畝地上勞作,她心疼妹妹,總是自己多幹,讓妹妹們少幹,還不到二十歲,就在風吹日曬和辛苦種地中變得又黑又瘦,沒有了壹點姑娘的水靈勁兒。但她心甘情願,田地是自己的,多辛苦壹些,就能多收壹些糧食,讓幾個妹妹吃得飽。她還計劃,在秋後種麥,麥後種棒子、高梁的基礎上,隔出八分或壹畝地,用來種點棉花,攢起來,到冬天給妹妹們絮棉衣穿。
能看到得希望,日子就有奔頭。
梁二柱在集體幹慣了,壹直偷奸耍滑不正幹,混工分。現在田地責任到人了,他反而不適應。就那壹畝二分地,他自己都是種不好的。整日裏不是去混酒喝,就是去找鳳煥鬼混,混著混著,肚子都要填不飽了。
再恨梁二柱,大蘭也不會讓他餓死,背負壹個不孝的罵名,隔三差五的做了吃食送到堂屋去,照舊是往破桌上壹扔就走。
村裏人調侃梁二柱:“恁家大蘭都二十多了,恁咋還不給她找婆家?”
梁二柱說道:“要給她找了婆家,誰管俺啊?”
村裏人又說:“那恁咋不再找個老婆?”
梁二柱說:“俺有五個閨女,用得著找老婆嗎?”
梁二柱本意是有閨女照管著吃穿,不需要找老婆,但這話被有心人壹編就成了村頭大樹下八卦的主題。那些歪歪心的人就說,梁二柱不用找老婆,這五個閨女,壹晚上壹個,星期六星期天歇兩天,閨女還給做著吃穿,誰有他享福啊。
梁二柱聽說了,也不以為意,反正日子已經混成這樣,還在乎外邊人咋說嗎?
大蘭姊妹五個,從村裏人異樣眼光和背後嘀咕中也猜出沒有好話。
日子已經苦了很久,現在大蘭已經二十二歲,五蘭也十壹了。若說完全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也不可能,但是大蘭沒有辦法。她所能做的,只能將耳朵堵起來,埋首耕種土地,將希望寄托於這片土地上。
從大蘭到四蘭,都沒有上過學。五蘭歲數不小了,大蘭跟二蘭商量著,想讓五蘭去上學。在小籃筐裏裝了十個雞蛋,去找村裏小學的校長。校長是本村人,也姓梁。
梁校長說:“五蘭比別的孩子都要大,再從壹年級跟著學,怕是開始得太晚了。”
大蘭說:“俺就是不想看著,俺姊妹幾個都是睜眼瞎,不求她以後能上中專(註:當年中專畢業包分配,是農村孩子最好的求學出路),好歹有壹個認字的,領俺上城裏,也能指給俺茅房上寫的是男是女啊!”
梁校長收下了十個雞蛋,又給大蘭的小籃筐裏裝了五只蘋果,這是梁校長老婆剛在集上買回來的,還沒顧上給自己的孩子嘗嘗鮮,就被梁校長給了大蘭。五蘭算是正式入了學。
五蘭雖然瘦小,看上去比七八歲的孩子高不了多少,但是她心很靈(方言:聰明),連聽課帶課後請教老師,半個多學期就將壹年級所有課程都學會了。梁校長看她是塊讀書的料,就在休息日教她二年級上學期的內容,她也很快掌握了,在新學期開始的時候,她跳級進入二年級的課堂。
梁二柱雖然對讓五蘭讀書的事非常不滿,但是此時他在家裏已經沒有了話語權,整日到處胡晃蕩,鳳煥已經快六十,她老公的臨時工也被辭掉了,跟梁二柱斷了聯系。他又勾搭上了本村的壹個寡婦,這個寡婦看他的閨女能幹,把地照管得不輸那些常年種地的把式,就慫恿著他從閨女那裏要糧要錢給自己。梁二柱也真聽寡婦的話,時不時的跟大蘭要,大蘭不給,他就坐在地上耍混,說:“行啊,大蘭子,不給糧,俺就出去說去,恁跟恁爹睡壹個被窩啦!”他非常知道大蘭的軟肋在哪裏,壹個沒嫁人的大姑娘,被當爹的禍害了,還要張揚出去,那就是撕她的臉。大蘭做了讓步,給了糧又給了錢。
梁二柱那壹畝二分地不照料,草比苗長得都高。大蘭看他實在不是種地的樣子,就把地收過來,答應收糧後給他壹些糧食,收棉花也給他絮棉衣。從此梁二柱像個吸血鬼壹樣,牢牢地叮在大蘭身上。
後來,五蘭又連續跳了兩級,十五歲時進了鎮上的初中,這時,她的年齡只比同學大兩歲,沒有多大區別了。
大蘭非常欣慰,只要五蘭初中學習成績好,大蘭願意供到她考中專,讓她插上翅膀飛出去。
此時大蘭,已經二十六,這在農村都是老姑娘了,因為她爹的壞名聲、村裏人嚼的舌頭加上四個妹妹的拖累,沒有人願意給大蘭介紹對象,過了二十五歲以後,大蘭對養大妹妹,自己嫁出去成個家的願望,就只剩下第壹條。
有了大蘭這個主心骨,家裏的日子越來越好,妹妹們吃得飽、穿得暖,也能到集上扯塊花布做新衣裳了。大蘭最愁的就是幾個妹妹成家的問題。多年來,大蘭長姐如母,像母雞護小雞壹樣護著四個妹妹,不僅生活上要安頓好她們,還要提防那個禽獸爹,有了大蘭的保護,幾個妹妹安然無恙的長大了。因為擔了個壞名聲,大蘭非常擔心像自己壹樣沒有人給妹妹們介紹對象,壹個壹個成了老姑娘。
棉花收成不錯,大蘭帶著三蘭去鎮上棉廠賣棉花,叮囑二蘭、四蘭把院子裏的棒子槌(註:玉米穗)收拾好。接近天黑的時候,梁二柱又在寡婦的唆使下回家要棉花,大蘭尚未回家,他就跟二蘭要。
二蘭說:“俺姊妹幾個種出來的棉花,憑啥給那個寡婦?!”
梁二柱就嚇唬二蘭:“恁不給是吧,不給看不揍恁!”
二蘭說:“揍俺,俺也不會給恁拿!”
三言兩語下來,梁二柱就急了,扯著二蘭就拿鞋底抽開了,打得二蘭“哎呦、哎呦”直哭喊,四蘭還小,才十八,上前拉扯,被梁二柱打了兩巴掌,又踹了幾腳。兩個姑娘在她們爹的暴力下,無力反抗,二蘭被打得滿地打滾。
大蘭賣完棉花,地排車上拉著三蘭往家返。她向來心疼妹妹,自己拉車,讓妹妹坐車。
拐進胡同的時候,聽見二蘭四蘭哭喊,她的血液壹下子就湧到了頭上,她扔下地排車,不顧三蘭從車上摔下去,就向家裏跑去。
她又想起自己十六歲的那天,被梁二柱拖進裏屋,摁在炕上瘋狂撕她衣裳的那壹幕!梁二柱就像壹個魔鬼,毀了娘,又毀了自己,現在是不是又想毀掉二蘭和四蘭?!
跑進院門的時候,她從地上摸起了壹塊磚。梁二柱正在撕扯著二蘭,四蘭滾了壹身土,驚恐的大哭。大蘭沒有時間做判斷,料定這個禽獸爹是要禍害二蘭,捏緊手裏的磚,沖著梁二柱的後腦勺砸了下去。
梁二柱身子壹軟,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血順著後腦勺淌出來,很快洇濕了壹片土。
娘死那天,淌了滿屋子的血,五蘭在那血中哭出了第壹聲;自己被禍害那天,兩腿和衣裳上也是血,從此只有忍辱負重的帶著妹妹生活,不再有任何關於自己的希望!
天地間似乎靜默下來,大蘭蹲下看著梁二柱的血,像蚰蜒壹般在地上扭曲著,恍忽間產生了疑惑:像他這個臟心爛肺的惡人,血也配是紅色的嗎?
公安機關對大蘭砸死梁二柱的案件進行了調查。真相揭開,村人對大蘭的輕視變成了敬重,在隊長的組織下,村人寫了聯名信,將梁二柱的所作所為壹壹寫清楚,最終法院審理將案件定性為防衛過當,大蘭被判刑兩年半。
大蘭在監獄中積極改造,爭取到減刑。她出獄那天,四個妹妹在迎接她,大蘭不在,二蘭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帶著幾個小的,拼死拼活的幹,供五蘭考上了中專。
五蘭將鮮紅的中專錄取通知書遞到她的手中,大蘭哭了。
被梁二柱禍害的那個雨天,大蘭坐在河邊撕心裂肺地大哭壹場之後,是撫養妹妹的意念支撐著她活下去,從此咬緊牙關拉扯著妹妹過日子,再也沒有掉過壹滴眼淚。而今天的眼淚,是幸福的眼淚,是慶祝梁家姐妹開始新生活的眼淚。
如今,大蘭快六十歲, 她壹輩子沒有結婚。因為嚴重的心理陰影,造成她無法與任何男性近距離接觸,所以別管誰給她介紹對象她都拒絕了。二蘭因為耽誤了,年歲偏大,與壹個前妻亡故的男人結了婚;三蘭、四蘭分別嫁了附近村的年歲相當的小夥子,生活得幸福美滿;五蘭中專畢業後,到鄉鎮上做了幹部,如今已經是正科級。
大蘭還住在老宅子裏,2000年左右,幾位妹妹出錢,拆了老屋,在原基礎上蓋了五間大瓦房。大蘭就是她們的家。
大姐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