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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的世界,我們都該懂

《士兵突擊》是壹部帶有反智命題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品,它就像壹面鏡子壹樣諷刺並激勵著我們自以為是但又不知所以的生活。 這部拍攝於2006年的電視劇,其社會影響甚至不亞於《阿甘正傳》之於美國,不同的是,阿甘講述的是時代和歷史,而許三多講述的是,生活和命運。

反智命題的設定源於許三多這個稻草人命運的起承轉合。許三多是笨,但嚴格意義上說,許三多不傻,只是,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他說,有意義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很多有意義的事。 想來起初的這句車輪話像是壹句笑話壹樣成了許三多既傻又笨的標簽,他居然認為打牌沒有意義,掃地才有意義。他幫戰友洗臭襪子、他在晨曦中的荒原上獨自訓練、他在人跡罕至的營地上修路、他獨守鋼七連的空房間卻依然每天清潔出操唱歌、他被看作別人生活中的障礙、他甚至成為別人的地獄。但 他像抓救命稻草壹樣重復著做每壹件事,連長說,有壹天他發現他手中的稻草已經長成了壹棵參天大樹,遙不可及,讓人仰望。

許三多是個稻草人,他真的就像李夢口中的麥田守望者壹樣,因資質過於低下而獨自於壹片金黃色以外。 他承認自己笨,甚至他已經過度地承認了自己笨。然後他只能相信自己付出更多的努力也才能達到平均水平,才不至於拖集體的後腿,他拼命地付出就為得到別人的壹句認可。白鐵軍用壹口標準的唐山話說他進步快是源於起點低。只是後來,白鐵軍依然蹲守坑中聽響兒,而許三多也最終沒有壹直老末下去。

許三多是個稻草人,他守望著自己的孤獨卻又沈迷於自己的世界裏。 他的堅持被看作傻,他過於努力是因為笨,他取悅別人是因為他老是拖累別人,他依賴、關心別人卻又老是成為別人的累贅,他不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所以他給自己制定的做事標準就是「有意義」。於是,他能在五班的荒原上修壹條路,他能在鋼七連不在了之後壹切如常,他給自己喊口號、他自己出操、他自己打掃,就像壹切都還在。只有在夜深人靜時他跟他自己說話,然後,獨自等待。

許三多是個稻草人,他弱小、無人問津、認死理兒、心眼兒實,他很努力但又總成為被照顧、被挖苦、被嘲笑的對象,他像是壹個復合型的存在遊離於人群的邊緣,他會把別人的關心當成自己的朋友,過命的那種,但即便如此,他總是不被人真心地接納。

許三多是個稻草人,他依然笨得壹塌糊塗,但他倔強、堅持、篤定、善良、他批判無意義所以內心甚至會有些小驕傲,他獨守空房反復看自己腹部繞杠後的熊樣時,內心充滿著滿足感,他知道自己的努力正在被認同正在被接納,即使,他已經是孑然壹身。他會因為別人稱他壹句「老兵」而瞬間肅然起來。他就是這樣,癡傻地堅持著,笨得壹塌糊塗讓人無語卻又覺得可愛,他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只為得到別人的認可, 直至最後,他真的成了壹棵樹,只是,這都是因壹棵棵稻草幻化而來,讓人尊敬,肅然起敬。

其實,我們都會有許三多那樣令人絕望的際遇,只是我們相較於他過於聰明,很多時候我們不屑於去做,不明白堅持,不懂得珍惜,沒學會等待,錯過了人生。 其實許三多關於生活的標準既是最低標準也是最高標準,當我們真正明白了「有意義」,我們就會知道什麽該做,就會知道堅持,就會懂得珍惜,就會耐得住寂寞,就學會了成長,就真正活出了自己,這不就是活著的意義麽。

這是壹部配角優異於主角的戲,劇中的許多人物在我們的生活中好像都是有跡可循,被評價為「好」的史班長、孤獨卻又自得其樂的草原五班、刀子嘴豆腐心的連長高城、執拗的純爺們伍六壹、有點神經質的隊長袁朗、平常心吳哲以及壹同成長但又性格迥異的朋友成才, 他們活在許三多的世界裏,渡著許三多,也被許三多渡。 他們其中的每個人都像是人生的標配壹樣或多或少出現在我們的生命裏,讓我們成長。

史今班長要走了,在他正在擦拭著昔日的裝甲車前整齊地站著許多他的朋友,連長說,壹人壹句評價下史班長。短暫的沈默中大家可能都在腦子中尋找著壹句盡可能表達感情的詞匯,然後伍六壹只說了壹個字「好」,所有人都說「好」。許三多拼著命地跑來,說「不好,妳騙我,不是說好了不走的麽」,許三多的世界塌了,那個在許三多困難的日子裏唯壹呵護他的人要走了,而罪魁禍首可能還正是他許三多自己。許三多眼淚成災, 班長說,許三多,每個人心裏都開著好多好多花,壹朵壹朵的,多美啊。班長還說,只要今天比昨天好,這不就是希望麽。 班長對於許三多是壹種被交付的承諾,臨走時割掉了許三多心裏的壹把草,最終還是走了。許三多要學會獨自面對成長。有時候,我們都習慣著被呵護,但更多時候,我們要獨自面對更多殘酷。最終,我們都會失去那些無限制呵護我們的人,只是,我們本身就應該成為他們最好的紀念。

駐訓場的壹連五班像是這荒原上的雜草壹樣素無忌憚卻又無人問津,這就是許三多崎嶇的命運的起點,五個人守著綿延千裏的荒草地,孤獨的崗亭在血色的夕陽中愈顯肅殺。許三多相信這是壹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班長老馬說艱巨個P光榮個6啊,看看這幾個兵油子,每天就是插科打諢,荒度余生。寫小說的李夢,起外號的老魏,俏皮話的薛林,打橋牌的老馬壹心想維護這荒原上僅有的人類的團結,只是當許三多這這裏每天重復發生的壹切變得沒有價值的時候,老馬似有所悟。班長老馬說,妳現在混日子,小心將來日子混了妳。所以許三多把班長嘴裏無意間的壹句話當成了命令,他開始挑石、堆土、修路,這也成了他的壹個念想,這是他的這個念想和行動處碰了 「劣幣驅逐良幣」 群體生活的紅線,他開始被排擠、嘲弄、反感。當有壹天混日子三人組發現他們煞費苦心的阻撓和破壞原本是壹種無用功的時候,他們被傻子征服也開始參加修路,他們發現原來有意義的日子是那樣的豐滿和具有滿足感。 是的,有時候生活就是壹面鏡子,妳做壹鬼臉,它無法報妳以語笑嫣然。

連長說「許三多,妳就是我地獄」,他是看不上許三多的,很看不上那種甚至有點厭惡。的確,連長高城性格直爽,而許三多拙於口舌被認為是心重。所以即便是許三多給鋼七連的墻上掙滿了獎狀連長還是說他有兵的表沒兵的裏,頂多算半個兵。事實上許三多內心很清楚,連長會恨鐵不成鋼,他早就以他為傲,只是嘴上不說。直到改編後的鋼七連最後只剩下連長和他許三多倆人,空蕩蕩的連部夾雜著連長的憤懣和失落,刻板的許三多卻讓連長和許多人覺得鋼七連還在。連長說,不拋棄不放棄,這就是鋼七連。在鋼七連解散之後很久,連長或許明白了,鋼七連其實根本沒有消失,它已然成為了壹種近似於靈魂的精神存在於每壹個成員的身上,就像鋼七連最後的壹個兵馬小帥說的,他進了鋼七連的門就是鋼七連的人,哪怕只有壹天。鋼七連的人很純粹,不拋棄、不放棄、不做作、不圖安逸。很多時候,我們活得過於自我,拋棄了同行的理想和夥伴。很多時候,我們活得過於安逸,放棄了自己的初心和底線。很多時候,我們知道我們要面臨著很多困難和溝溝坎坎, 但是連長說,過日子就是問題疊著問題,妳唯壹能做的,就是迎接這些問題。 是的,所謂堅持就是不拋棄、不放棄。所謂過日子就是過那些溝溝坎坎。生活是不會有壹個階段性童話般的結局的,妳能左右的,只有妳自己。

許三多的老鄉伍六壹在壹次選拔訓練後腿瘸了,像他自己說的,他只剩下了壹條半腿。他拒絕了他的上級們苦心為他周旋來的待遇,復員了,毅然決然的。伍六壹是個純爺們,他會明確向許三多表達他的厭惡和反感,他說他最煩別人跟他提老鄉,他說他的兩個老鄉,壹個精得像鬼,壹個笨得像豬。有人說,伍六壹之後對於許三多的幫助全是源於對史今的友情。這是可以理解的, 他說,當兵最怕壹件事,就是人來了,人又走了。 先他而走的史班長像是給他留了個念想壹樣,讓他看見許三多就覺得自己有未盡的義務。直到最後,三個老鄉壹起參加老A的選拔訓練,許三多拖著受傷的伍六壹不離不棄,伍六壹說,對許三多這不算友情,但這又算什麽呢。是的,我們的生活中不斷嘗試著接納和失去,不斷習慣著來往去留,這些都不應該成為生命中匆匆的過客,他們應該沈澱下來成為壹種永恒。只是我們自己,在這是非曲折的命運當中學會了成長和擔當。

許三多在壹次演習中俘虜了自己後來的上司老A的隊長袁朗,這是壹個亦正亦邪有點神經質的家夥。在袁朗之前許三多的世界裏充滿著愛和善良,哪怕那些千辛萬苦後獲得的接納和肯定都是充滿溫暖和人性的光輝的,袁朗顛覆了他曾經天真的世界。如果說是班長讓許三多學會了成長的話,那麽隊長讓許三多走向了成熟。在壹次緝毒任務後的許三多面臨著精神崩潰的邊緣,袁朗說,他不應該讓壹個簡單的人過早地接觸善惡生死。他說,善壹旦遇到惡,受傷的總是善良。所以他要做壹個惡的善良人,因為他不能讓自己的部下受傷。在生死面前,許三多尚無法理解善惡的命題。再後來許三多家遭變故時,袁朗試著安慰許三多說,我們遇到壞事,最不該想的就是公不公平,對吧?都已經遇上了。善惡的邊界,生死的抉擇,幸與不幸的巧合,這些都是我們生活中無法繞開的命題,只是我們,都是在這些荊棘中跌跌撞撞地學會了成長。是的,善惡又有哪些標準呢? 我們懂了惡,才學會了真正的善良。我們經歷過不幸,才能真正學會珍惜。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有些選項妳沒有選擇的余地,但是妳有面對與否的自由。

即便是像吳哲那樣的高富帥與許三多這樣的純屌絲也能成為親密的戰友,這源於他不囿於自己出身的平常心,也源於許三多屌絲逆襲的勇敢氣質。吳哲掛在嘴邊做多的就是「平常心」三個字,他說,其實大家都壹樣,想做不平常的平常人。但就算妳找到了自己所謂的歸宿,妳也看不見盡頭,因為人生是沒有盡頭的,也就沒有什麽歸宿。許三多認死理兒,吳哲只是想安慰心靈遭遇重創的許三多。 其實,人生是有盡頭的,人生也有歸宿,只是我們走著走著就沒了平常心,忘了初心。 如此這般,再令人艷羨的人生又有何意義呢。

該濃墨重彩的是許三多的發小兼戰友兼好友成才,他和許三多就像是鏡子的兩面被講故事的人對比著陳述。成才應該是照人的那壹面,心智透亮,人前精神。而許三多就是那背後沈重的陰影,沈默著躲在後面,等待被人翻轉後的認可。意氣風發的成才在開導愚笨的許三多的同時會表現出極強的優越感,他教許三多如何為人處事,如何觀人察事,只是在他離開鋼七連之後躲在他後面送行的只有許三多壹人。雨中的他倍感失敗和失落,他說就算是沒處下全連的人,也該處下了半連的人。他去了三連,升了士官,後來又被派到許三多崛起的草原五班,但在他看來,這是壹種命運的嘲弄,直到他被老A的選拔訓練刷了下來,像青蛙壹樣被袁朗解剖之後,他似有所悟。袁朗說,妳經歷過的每個地方、每個人、每件事,都需要妳付出時間和生命,可妳從來沒有付出感情。妳總是冷冰冰的把它們扔掉,那妳努力是為了什麽?為了壹個結果虛耗人生?這壹瞬間成才成了孤獨者,成才問許三多,妳能想起這三年的每壹天麽?他說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他沒有回憶、沒有情感、沒有他人、沒有朋友,他壹直自以為是地為自己活。許三多有回憶、有情感、有鋼七連的朋友和三連五班的朋友。 成才說,許三多妳就是壹棵樹,有枝子,有葉子。而他自己只是壹個電線桿,枝枝蔓蔓都被自己砍光了。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有壹個只屬於自己的小世界,那裏裝滿自己和自己在乎的東西。 很多時候,我們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活得像根電線桿,空心的,孤傲地站著,把壹切都當作過客,自己亦是行色匆匆,無所掛懷。許三多在成為樹之前,他只是壹根稻草,但他努力地過著每壹天,慶幸著自己周邊的人和事,他開始有回憶,有根,有枝葉,他活得純粹而踏實,他的人生才逐漸豐滿。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活得像壹棵樹壹樣,紮根、向上、生出枝葉,這樣活著才有意義。

許三多殺死毒販後心靈遭遇重創,第壹次想到了放棄,他想復員。他說他可以從老百姓變成壹個老A,也可以從壹個老A做回壹個老百姓。隊長說我們都先不要急著下結論,給妳壹個月的時間妳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妳看看自己到底屬於哪裏。許三多背起了戰友們塞滿的沈重行囊,第壹次去嘗試觸碰這個世界。 那時,劇中2006年熟悉的昆明街景、公交車、金格中心、建工大廈,想起軍訓時幾乎壹樣的武警森林總隊操練場,想起敲著飯缸上山時的歌聲,想起那時的意氣風發。想著那時穿梭在昆明街巷裏的許三多忽然成了自己。2006年初到昆明,8年中,努力過、失敗過、也曾成功過,自卑著、也驕傲著,也曾遇人不淑、也曾遇人賢淑,堅持著,也放棄過,孤獨過、也曾熱鬧過……。

連長說,通常早熟的人都會晚熟,這是有道理的。 就像成才壹樣,過早地以為自己通曉了人情世故,過於依賴自己的才智,而這些可能都是我們對這個世界壹知半解的自以為是。 我們活得越來越不純粹,忘了初心,失了平常心,歷盡起伏後才發現自己淪落至為了壹個目的而徒耗時日的難以為繼境地,而恰恰是我們自以為是的那些卻像笑話壹樣嘲弄著年少輕狂。

資質遠超許三多的我們只顧著風雨兼程,看上去活得有意義,卻忘了留心這壹路的風景,忘了愛和善良,在壹段失意的旅途之後無可拾起。羨慕許三多的世界,簡單而純粹。只知道努力,更懂得愛和善良,更有意義。 他世界裏的那些人和事真的就像花壹樣,壹朵壹朵的,真美。

而這樣的世界,我們都該懂,早該懂。

2014年10月6日於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