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與周瑜,在民間壹向被認為是君明臣賢、琴瑟和諧之楷模。兩人合力,壹主政事,壹主軍事,將江東治理得井井有條,不動如山。建安十三年,曹操挾大軍南下,迫降劉琮,收取荊州,直逼江東。孫權與周瑜君臣定議,發兵拒曹,終於在赤壁壹把大火,殲滅曹軍主力,保得國境無虞。又追至荊襄,苦戰而下江陵,據長江而抗中原。三分之大勢,由此而兆端。
周瑜亦因為赤壁之勝,得名傳千古。蘇東坡壹曲《赤壁懷古》,雖然懷錯了地方,但那句“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活脫脫染出壹風流倜儻之青年英豪,雄略無雙,立下曠世之武功。縱千載之下,讀之仍令人意氣霓生,心向往之。
孫權壹生,十九歲繼位成為江東領袖,至七十壹歲崩逝,統領江東五十二年,論年頭實乃三國第壹。即使放在整個中國歷史上看,帝王之在位年限,亦屬前列。孫權於歷史或民間記憶中,武功均非其長,但亦因為赤壁與夷陵兩戰取勝,也成為壹代雄主。可在真實的歷史記載中,孫權與周瑜的面目,以及二人之間的關系,似乎並不那麽單純。我們還得回到那段歷史中,才能看清這二人的不解之緣。
首先孫策之死,極為倉促,白天被刺,夜間便喪命。因此孫策托付後事,也只能托付於當時在吳之人,包括孫權、張昭等。其余尚有在外之重臣,便不能領受遺言。張纮當時尚在許昌出使未歸,而周瑜屯於巴丘、程普屯於石城、呂範在鄱陽。在外之重臣,聽聞孫策死訊,便有兩種反應,第壹種是赴吳奔喪,第二種是不奔喪。奇怪的是,上述諸位行動之記載,均不相同。周瑜為“將兵赴喪”,呂範是“奔喪”,虞翻是“留制服行喪”,程普則無記載。
當然,各人因地制宜,選擇奔喪與否,並無高下,但史書中的表述,卻頗堪玩味。周瑜最為特異,帶兵赴吳奔喪,其意欲何為?如果是公心,可以解釋為怕都城不安定,恐生變亂,而帶兵撫鎮。如果是私心,那便有點逼宮的意味。但從各人之表現來看,周瑜之帶兵,想必不是出自孫權和張昭的命令。雖然張昭亦怕天下不服,而令孫權祛喪服而上馬巡軍,以定人心,但沒有明確命令請各地駐守將軍帶兵吊喪,呂範、程普便無帶兵之舉。將兵赴喪,實乃春秋筆法。
周瑜此時屯駐巴丘(與周瑜喪命之巴丘不同),位於豫章、廬陵兩郡之交,這也是壹年前剛打下來的地盤,仍屬於深險未服之地,否則孫策也不會派周瑜來鎮守。巴丘與虞翻所處之吳、會稽兩郡之交的富春相比,形勢好不到哪去。周瑜與虞翻所處環境相似,但采取之行動,截然相反,既然虞翻之行動史書頗有贊許之意,更可反觀周瑜行動之異常。
從結果來看,周瑜帶兵赴喪,便與張昭***掌國事。張昭掌國事,乃孫策明言托孤,可謂順承;而周瑜掌國事,卻看不到任何法理依據,僅書於帶兵赴喪之後,頗似逆取。兩年之後因為遣子任質之事,吳太夫人讓孫權以兄事周瑜,不過這也說明在這之前,太夫人並未說過同樣的話。羅貫中於此都看不下去了,只好穿鑿壹個“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來為周瑜輔政正名。
孫權此時只是個十九歲的年輕人,剛剛接過權力,還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本來只聽命於師傅張昭行事,但這位長自己七歲的周瑜,兄長生前的義弟,手握兵權的大將,忽然以強硬之姿態來到面前,只怕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但孫權亦極有韜晦,把不滿藏於心中,未與周瑜發生正面沖突,而是表面上仍尊周瑜於輔政之位,但卻是尊而不用。
孫權建安五年繼位,至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赤壁之戰前,均是鞏固政權,討平不服的階段。周瑜則名義上為將率,與張昭同領國事。但實際上卻被孫權雪藏,至少有六年時間,未見周瑜有何任用。
周瑜本傳記載中,建安十壹年之前,周瑜未參與任何戰事。其間孫權方面至少有三場大仗,壹是討平皖城李術,二是擊破黃祖舟軍及附屬戰,三是遣賀齊平定建安諸縣及其他。其余各將領討伐山越,平定叛亂,則未可勝數。三場大戰,周瑜均未參與,這與在孫策帳下,每戰必從,已有大不同。
其間還發生過曹操派蔣幹前來,刺探周瑜心意的故事。曹操本是極善用間之人,亦極敏銳,官渡壹戰,便頗得其效,詳見拙文《官渡疑雲》。他盯上周瑜,亦是察覺到周瑜此時,在孫權手下不得誌,因此謂“可遊說動也”。周瑜對蔣幹所說:“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讬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之。”其實他欲報的是孫策知遇之恩,而非孫權。因為孫權既談不上知己之主,也談不上骨肉之恩,言聽計從更是笑話。
建安十三年上半年,孫權討江夏,擊殺黃祖,既為其父報仇,亦除身側大患。這次攻伐乃赤壁戰前,東吳最大規模的戰役,戰果也最為卓著。名義上是以周瑜為前部大督,但除了這幾個字之外,史書中仍找不到其他關於周瑜有何表現的記載。反而是甘寧、呂蒙、淩統、董襲、馮則這些小字輩建功立業,或獻策謀,或騁疆場。戰後壹應人等,均有賞賜,周瑜寸賞皆無,看來此壹前部大督,基本也屬於掛名而已。赤壁之戰,無疑是東吳最為重要的壹戰,亦是周瑜成名之作。後世凡認為孫權與周瑜琴瑟和諧者,無不奉赤壁之戰為圭臬。
孫劉聯盟於烏林、赤壁破曹,實為魯肅之本謀。劉表壹死,魯肅便主動請纓,去荊州結好劉備,勸其與東吳並力抗曹。劉備深以為然,派諸葛亮到京口見孫權,此時聯盟大計便已初定。回到京口後,又是魯肅力勸孫權抗曹,此時孫權之意實已決。當時周瑜尚在鄱陽,亦是魯肅勸孫權追回周瑜。周瑜回來後,當然亦力主用兵,與孫、魯謀同。
可以看出,雖然面臨生死之戰,孫權對周瑜,仍不能放手任用。關於交給周、程之兵力,史書中有兩萬、三萬兩說,具體兵數,無關大局。當時東吳兵力如何,舉幾個例子可窺端倪。同年蔣欽與賀齊同討黟、歙之賊,光蔣欽便率領萬人,賀齊之兵亦當不少於此數。當年底,周、程攻南郡時,孫權、張昭又分兵圍合肥、攻當塗。可見,派給周瑜、程普之兵力,亦遠非舉國相托。
幸虧周瑜不負眾望,率領這支部隊,用火攻之計,以少克多,戰勝曹軍,保得江東安寧。其後又進攻南郡,用壹年多時間,逼退曹仁,奪取江陵。奪取南郡,屯據江陵,為建安十四年事,據周瑜之死,亦不過壹年耳。此壹年間,再無戰事,赤壁南郡之戰,實乃周瑜壹生之絕唱。雖無戰事,但這壹年中周瑜仍有兩次獻策。
孫權以前,從未考慮過取蜀,江東亦無壹人提起過取蜀。便是有東吳“隆中對”之稱的魯肅“榻上策”,亦僅目指荊襄,而未窺巴蜀。因此孫權此前未做此想,亦屬正常。而周瑜倉促間提出這個戰略構想,也未向孫權請兵,那當是以自身荊襄之兵力,而圖取蜀地之意。孫權壹改以往重大決策均需大家討論的慣例,便直接同意了周瑜的建議。
赤壁、南郡戰後,周瑜功勛卓著,使本來就對周瑜不放心的孫權,更加疑懼起來。他自己便與劉備說,恐周瑜不久為人臣。而仿佛看到裂隙的曹操、劉備,更是趁機散布謠言,離間其君臣。
這次取蜀,以周瑜道卒而終止。史書記載周瑜乃是病死,很可能與南郡戰時之箭傷有關。則周瑜到獻取蜀策時,已是臨終時的光景,沒過幾天便死於巴丘。周瑜死後,倒是恩榮不斷。孫權素服舉哀,費用無限制供給,又數次出言恩恤。周瑜兩子壹女,孫權將自己大女兒孫魯班嫁給周瑜長子周循,為自己長子孫登迎娶周瑜女兒;周瑜小兒子周胤亦妻以宗女。
周瑜壹死,孫權之疑心病已除,又想到周瑜的功勞及忠誠,不禁感由心生。因此他說的那些話,賜的那些賞,倒也未必不是發自肺腑。但其對周瑜既用且忌,亦充分體現其雄猜之主的本性。
有任何壹個人完全繼承周瑜,而是三人瓜分周瑜遺留的位置。呂蒙後來有提多人分權會「遂***不睦,幾敗國事」,因此孫權若完全相信周瑜,恐怕不會如此平衡配兵,這從周瑜壹生總是助攻也能得知。講得好聽是周瑜督導孫瑜,事實上孫瑜在建安九年就已經領丹陽太守,眾萬余人,周瑜赤壁戰前方請兵萬人,兩瑜同時出戰,誰帶誰打仗可能還有疑問。如果孫權真的相信周瑜,讓曹操掉箸的荊州都督就不應是劉備,而是周瑜。
周瑜帶兵入京,肯定不是謀反,而是借此事來換取政治上的籌碼。最終他應該也做到了。文韜武略,萬人之英,少年開國之勛。羽扇輕搖,百戰成威名。任他幾多艱辛,笑揮手,雲開天晴。春歸處,賓主***飲,微醺親撫琴。壹顧,琴曲誤,佳人相伴,無語傾心。旌旗電掃,氣貫三軍。遙憶點兵赤壁,虎狼師,壹片心驚。臨風立,江東煙雲,皆感周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