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壹天,魯迅穿著壹件破舊的衣服上理發院去理發。理發師見他穿著很隨便,而且看起來很骯臟,覺得他好像是個乞丐,就隨隨便便地給他剪了頭發。理了發後,魯迅從口袋裏胡亂抓了壹把錢交給理發師,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理發師仔細壹數,發現他多給了好多錢,簡直樂開了懷。
壹個多月後,魯迅又來理發了。理發師認出他就是上回多給了錢的顧客,因此對他十分客氣,很小心地給他理發,還壹直問他的意見,直到魯迅感到滿意為止。誰知道付錢時,魯迅卻很認真地把錢數了又數,壹個銅板也不多給。理發師覺得很奇怪,便問他為什麽。魯迅笑著說:“先生,上回妳胡亂地給我剪頭發,我就胡亂地付錢給妳。這次妳很認真地給我剪,所以我就很認真地付錢給妳!”
理發師聽了覺得很慚愧,連忙向魯迅道歉。
還有
在三味書屋讀書的那個年齡段,魯迅還跟隨母親到鄉下外婆家小住。魯迅的外婆家,是在紹興鄉下,叫安橋村。這個村莊離海不遠,極為偏僻。有條小河從村中流淌而過,把全村分為南北兩半。當時全村大約有三十戶人家,大半姓魯,靠種田和打魚為生的占多數,有很少壹部分人經營副業——做酒,並開壹家很小的商店。魯迅是在春天掃墓後,隨母親前去的。就是在這裏,魯迅見識了許多更新鮮的風景和玩法兒,看到聽到了“社戲”。很幸運,魯迅能有這樣新奇廣闊的天地。
因為魯迅從城裏來,算是遠客和貴客,所以村裏有很多小朋友得到父母允許,減少了日常勞作的份量,盡情地陪著迅哥兒玩耍。玩的方式很有趣,比如掘蚯蚓伏河邊釣蝦呀,或是壹同去放牛呀,而最大的樂事卻是看社戲了。有壹回,他們去鄰村趙莊看戲,魯迅日後是這樣回憶的:“壹出門,便望見月下的平橋內泊著壹只白篷的航船,大家跳下船,雙喜拔前篙,阿發拔後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艙中,較大的聚在船尾。待到母親出來吩咐‘要小心’的時候,我們已經點開船,在橋石上壹磕,退後幾尺,即又上前出了橋。於是架起兩支櫓,兩人壹枝,壹裏壹換,有說笑的,有嚷的,夾著潺潺的船頭激水的聲音,在左右都是碧綠的豆麥田地的河流中,飛壹般徑向趙莊前進了。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裏。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是踴躍的鐵的獸背似的,都遠遠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卻還以為船慢。他們換了四回手,漸望見依稀的趙莊,而且似乎聽到歌吹了,還有幾點火,料想便是戲臺,但或者也許是漁火。那火接近了,果然是漁火;..正是對船頭的壹叢松林,..過了那林,船便彎進了叉港,於是趙莊就真在眼前了。最惹眼的是屹立在莊外臨河的空地上的壹座戲臺,模糊在遠外的月夜中,和空間幾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畫上見過的仙境,就在這裏出現了。..”
魯迅13歲的那壹年因祖父下獄,他和弟弟被安插到離城有三十多裏的皇甫莊大舅父的家中避難。
魯迅這次來到舅父家中,景況和從前完全不同了,自此免不了要受壹些冷淡。但是,勞動者和他們的孩子們卻到處都是壹樣,他們依然是那麽熱烈,那麽殷勤,前來接待從遠道來避難的小客人。鄉下的春天依然是美好的,罱泥船停滿了河面,河兩岸是青青的麥田,田埂上長著綠油油的羅漢豆。白天,大人們都到河裏和田間工作去了,魯迅就和孩子們壹同玩耍,或是釣魚,或是剝著羅漢豆。在皇甫莊和小臯埠這壹帶的農民主要的副業就是捕魚。深夜,魚兒都遊出來了,吃食的吃食,遊動的遊動,捕魚的人也在這時出動。二更以後,蝦子也開始出來了。捉蝦的人就劃著小船,帶著海兜去撈蝦。天亮後,他們才吃壹點冷飯團,到鎮上去賣魚蝦,賣完了魚蝦才回來睡覺。但凡有壹點閑時間,他們也不歇下來,而是籌劃著演戲,在做戲時壹顯他們出色的本領。
在當時紹興壹帶農村裏,演戲的日子,簡直多到數不清。正月的初九、初十是“燈頭戲”;三月裏,有“東嶽大帝”生日,至遲不過二十八日就要演戲;五月十六日“王爺(土地)菩薩生日”,六月十七日“包爺爺生日”,都要演戲。七月十六日,“劉猛將軍”的生日,農民們說他是“劉備的兒子”,因為到田間捉蝦蜢跌死的,更要演戲。八月裏,九月裏,壹直到年底,還要演出不少的戲。演戲和他們的生活好像是分不開的。其實,他們演戲的目的倒不盡是為了給菩薩看的,不過是借此以表示自己的願望:人口和牲畜的平安,五谷豐收,安居樂業的和平生活;——雖然,現實的生活並不如他們所預期的那樣。農民們總在迎神賽會這個屬於自己的狂歡和示威的節日裏顯示才能、智慧和力量。隊伍接連排成好幾裏路長,人群像滾滾的浪潮,席卷過壹個村莊又壹個村莊。在隊伍的上空招展著紅的,綠的,黃的,以及各種顏色的旗幡。在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裏,人人都像生龍活虎壹般:有耍獅子的,有玩龍船的,有踩高蹺的,有的擡著擡閂閣,有的敲著鑼鼓,有的扛著荷花銃,轟,轟,對著天空放它幾響的。
最壯觀、最輝煌的要算是目連戲了。或許借此來紀念那些在歷史上曾經被封建統治階級稱為“叛賊”的英靈,和近代的參加太平天國武裝革命鬥爭中犧牲了的英雄們,以及其他的壹些死於非命的橫死者吧,在皇甫莊,戲臺就搭在村子裏壹塊叫做“火燒場”的地方。這裏據說就是太平天國農民起義失敗之後反動地主階級殘殺農民的屠場。這戲從頭壹天的下午就做起,壹直要做到第二天天亮。“ 起殤”是在太陽落盡的時候舉行,臺上吹起悲壯的喇叭,薄暮中,十幾匹馬,放在臺下,壹個演戲的人扮做鬼王,手執鋼叉,此外還需要十幾名鬼卒,普通的孩子們都可以應募。他們爬上臺去,說明誌願,臉上塗沫幾筆彩色,手拿鋼叉,待人聚齊,就壹擁上馬,疾馳到野外那些無主的孤墳上,然後拔叉馳回,上了前臺,壹同大叫壹聲,將鋼叉壹擲,釘在臺板上,責任這才完結,洗臉下臺。舉行了這壹種儀式,就意味著那些孤魂厲鬼,已經跟著鬼王和鬼卒,前來壹同看戲了。“起殤”儀式進去之後,戲文就接著開場,徐徐進行。壹到“跳吊”時候,人們立刻緊張起來。臺上吹起淒涼的喇叭,臺中央橫梁上放下壹團布。看客們都屏住氣,臺上忽然闖出壹個不穿衣褲,只有壹條犢鼻裈,臉上塗了幾筆粉墨的男人,這叫做“男吊”。他壹登臺,徑奔懸布,像蜘蛛死守著蛛絲,又好像在結網,在這上面鉆,掛。這之後,是“跳女吊”。臺上又吹起淒涼的喇叭,不壹會兒,門幕壹掀,女吊——壹個比別的壹切鬼魂更美更強的鬼魂出場了。大紅衫子,黑色長背心,長發蓬松,頸掛兩條紙錠,低頭,垂手,彎彎曲曲的走了壹個全臺,內行人說,這是走了壹個“心”字。然後,她將披著的頭發向後壹抖,人們這才看清她的面孔:石灰壹樣白的圓臉,漆黑的濃眉,烏黑的眼眶,猩紅的嘴唇。她兩肩微聳,四顧,傾聽,似驚,似喜,似怒,終於發出悲哀的聲音,慢慢地唱道,“奴本是楊家女,呵呀,苦呀,天哪!.. “這之後的下文講她做童養媳時備受虐待,終於只有投環自盡了。唱完,就聽到遠處的哭聲,也是壹個女人,在含冤悲泣,準備自殺。她驚喜萬分,要去“討替代”了,卻不斷突然跳出“男吊”來,主張應該他去討,由爭論而至動武,“女吊”當然敵不過他,幸而臺上另有壹個神——王靈官在這時出現了,壹鞭打退“男吊”,放“女吊”獨自去活動。魯迅的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這壹幕,其他的場面當然也不少。從幼年時壹直到後來,他記憶尤深。魯迅認為:這個復仇性最強的“女吊”,這個最美麗的最堅強的靈魂,也就是被壓迫者的復仇意誌的化身。
鄉村大自然的景色、與閏土等“野孩子”的生活,以及民間文藝和繪圖的書,引起了魯迅極大的興趣與愛好,這些興趣與愛好,看似平行,實則互相聯系,都影響著他的生活與性格,以後日漸發展,都服務於他那偉大的理想。日後從事文學,表現農村的貧困,深刻揭發社會的矛盾,以及研究漢畫、造像,提倡木刻,都與此相關。至於批評的眼力,也在童年開始萌芽。而從家族得來的那種公正、剛強,持之以恒的精神,在他後來與逆境戰鬥時,又得到了發展。以上所敘述的魯迅童年生活這壹段,在魯迅的壹生中,也可以說是較為幸福的吧。這使他日後回憶起來,往往起壹種美的感覺,壹種向往的心情,並常從此獲得創作的靈感。
可是,從13歲起,魯迅更開始和社會有了接觸,要親自嘗受人世的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