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還是在上衛校時,周末逛書店無意中發現了壹本宋詞選,便買回家細讀。其中南宋陸遊那首流傳千古的詞《釵頭鳳》尤讓我喜愛,“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壹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我瞬間被陸遊對表妹唐婉的癡情感動,也被詞中唯美的文字驚艷,我仿佛看到了唐婉因為陸母的反對而被休時的惆悵與幽怨,又仿佛看到了陸遊因為思念妻子而終日郁郁寡歡。“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陸遊把這段淒美的愛情寫的不染壹絲塵埃,深情之中充滿著無奈,細細品味後讓我感動的稀裏嘩啦。似乎看見那淒淒楚楚的才子佳人正行走在如夢似幻的文字中,讓我恨不能早生八百年,去壹睹詞中人物婉約如畫的模樣。
然而生活畢竟不是只有詩詞和遠方,更要面對眼前的茍且。懵懵懂懂中長大成人,到如今瞌瞌拌拌度過了大半生,也曾經歷過因工作忙碌孩子沒人帶、飯沒人做的煩惱,更有過上夜班時因搶救病人累的直不起腰的心酸,生活的磨礪讓我早已不是那個只愛玫瑰不喜面包的小女孩了。每日奔波在上、下班途中,操心著愛人和孩子,關心著壹日三餐,在努力用心生活的每壹天中,曾經美麗飄渺的夢漸漸走遠,輕嘆壹聲煙花雖美,煙火更暖。我開始接納並喜歡這些庸常平凡的日子,家人的陪伴與相守就是最美麗的塵世煙火。夜晚溫暖的燈光下,壹家人吃完雖不豐盛卻可口誘人的晚餐,繼而大人看電視、讀書,孩子安靜的寫著作業,這壹刻,雖然沒有甜言蜜語和詩情畫意,但是在我眼中,這就是最暖心的生活中的小確幸。
雖然那首《釵頭鳳》如今依然能倒背如流,但經過歲月的沈澱,感觸卻大相徑庭。陸遊如果真的對唐婉壹往情深,為什麽會唯母命是從休了她?情意如此之深,為什麽看不到壹個丈夫的擔當與呵護?!既然分開了,本應各自安好,然而沈園相遇時又寫了這首情意綿綿的《釵頭鳳》,讓唐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最終香消玉損。“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纏綿悱惻的文字中,道盡了作者晚年追悔莫及之情。的確,這樣的感情帶來的只是傷害,表面上情深款款,其實卻是自私、沒有溫度的。也許只有被生活的各種滋味浸潤過,才能懂得漫長的人生路途中,風花雪月的浪漫終抵不過細水長流的陪伴!
其實年少時也常品讀唐詩,對於詩聖杜甫的詩,可能是由於閱歷尚淺,還不能體會到那“會當淩絕頂,壹覽眾山小"的格局,也沒有真正喜歡過他的詩,總覺得杜甫的詩字裏行間少了浪漫多了悲苦。“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所看到的生活總是充滿陰霾、疾苦和淒涼,這是當時正處於青春年華的我無法真正理解的。
讀懂壹篇文章、壹首詩詞往往需要時間的沈澱,理解壹個作者、詩人的內心也離不開時代的背景。就如當年我們在初、高中的課文裏學過數篇魯迅的文章、就算背的滾瓜爛熟,又有幾人能真正理解人血饅頭背後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國殤?直到我們這些長在紅旗下的花朵少年,終有壹天變得白發如霜,經歷了數不盡的世事滄桑後,忽然之間就懂得了人間除了鮮花、芳草、夕陽之外,還有更多不曾看見的疾苦。更發覺,以前覺得世俗甚至陰暗的東西,其實才是生活最真實的樣子。
兩年前,與家人壹起去成都遊玩,在杜甫草堂,讀到了杜甫當年在浣花溪時寫的那首《江村》,“清江壹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自來自去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做釣鉤,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壹家人溫暖相伴的畫面躍然眼前,忽然覺得,這才是真正接地氣原汁原味的生活。杜甫的壹生跌宕起伏,大多數時間是在顛沛流離中度過,靠友人相助才得以維持生活。他壹生只娶妻壹人,與老妻終生相伴,在那個年代,可以說是難得的好男人。曾有人戲說,十個詩人九個渣,還有壹個是杜甫,雖是玩笑話,但也可見對杜甫的評價之高。隨著年齡的增長,生活閱歷的增加,感覺自己如今更加喜歡讀杜甫那樸實無華直面生活的詩句了。
其實杜甫所寫的兒女情長的詩句很少,他更多的是壹種憂國憂民的情懷,“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曾無意間讀到過杜甫傳,他壹生追隨李隆基,經歷過安史之亂,雖有滿腔報國熱情卻終生不得誌,中年以後生活仍貧困潦倒,所以他看盡了底層人生活的辛酸,寫的詩句很接地氣很貼近生活。也許只有經歷過風風雨雨,體會過生活之艱難,才能理解杜甫這種樸實的情感。的確,生活中總並不是只有風花雪月,只有在平淡、庸常的日子中,仍然能感受到天空中照過來的那束溫暖的光,仍然對生活充滿希望,才是真正的性情中人。
如今,曾經最愛的那些宋詞已經是漸行漸遠,美侖美奐的文字如夜空中的星辰,偶爾還會在記憶中閃爍,就把它當做壹個美麗的夢吧。夢醒後,依舊工作、學習、吃飯,煙火滿滿。琴棋書畫詩酒花是壹種情調,柴米油鹽醬醋茶誰又能缺?某壹日傍晚下班回到家,看到老公正在廚中忙碌的準備飯菜,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這壹幕好美。誰說歲月帶來的只是樹木壹圈圈的年輪,我看見了生活背後的厚重與懂得。
青蔥歲月的多愁善感與浪漫情懷只因未識真正的愁滋味,當走過流年裏的深深淺淺,才發覺眼下這踏實且帶著熱氣蒸騰的日子,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嗎?沒錯,遠離那些虛無縹緲的空悲嘆,把眼前細碎的光陰過的如心所想,就會發現生活終歸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