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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雨雪交加的日子

我的家在遙遠的東北,遙遠的邊陲小城。二十年前我到廣東打工後,從來沒有在冬季回去過,對於東北冬天的印象已經很淡漠了。

十二月壹日,突然收到消息:在東北老家居住的老嶽父病危,正在醫院搶救,於是我們連忙訂票回東北。

由廣東回老家最便捷的交通路線是乘飛機由深圳到哈爾濱,下飛機後轉高鐵到佳木斯,再由佳木斯坐公路大巴車或者是高鐵到我的家鄉。

? 臨行時滿市場買棉衣棉褲和棉鞋,為了省錢,買最早的航班。二日早七點登機,五點鐘就要到機場,三點鐘起床,收拾行李,三點半離開家,坐網約車踏上旅程。春秋航空,行李托運要300元錢,自己拎著上飛機只要100元錢,我選擇拎著行李上飛機;窮人的生活,每壹元錢都要算計。壹路飛行很順利,上午十壹點多,經停江蘇淮安,降落打開手機後,第壹個消息就是哈爾濱發現疫情:“本土新冠肺炎感染者處於多發期,廣大市民群眾非必要不離哈,學校停課,商店關門。”

? 我們乘坐的是壹架中型飛機,約有壹百多人,大部分是在哈爾濱中轉的,聽到這個消息全都懵逼了,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不知道該怎麽辦。

? 休息三十分鐘後,從新登機,哈爾濱傳過來的消息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恐懼,有的是人雲亦雲,有的是添油加醋。坐在座位上,想象著病床上的老嶽父,膽心著“時空伴隨”,全域黃碼,封城,集中隔離,費用自理。每壹個後果都是我們這樣的小市民不能承受的,那壹刻惶恐無助彌漫著我們的身心,想問問明白人。想得到最準確的資訊,想有個人給指出壹條明道,可惜沒有。不由得想起方方說的話:“時代中的壹粒灰,落在個人的頭上可能就是壹座山。而我們偏偏處在壹個塵土飛揚的時代之中。”

眼看著飛機艙門就要關閉,冥冥之中,我壹躍而起跑到艙門口,說:“我要下飛機。”

空警斜眼看著我說:“下飛機?想什麽呢?妳家呀?”

空姐問我:“為什麽要下飛機?”

我說:“哈爾濱發現疫情了,我不敢去了。”

機長點點頭說:“妳的行李呢?”

我說:都在這裏呢,沒有托運。”

機長點點頭說:“可以。”

? 那壹刻,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感謝這位好心的機長了,拎著行李沖下飛機。

陌生的地方,空冷的環境,我們倆呆呆地坐在候機廳裏,壹遍又壹遍地刷著交通路線,失落無奈,後悔下飛機,又不知道該怎麽走。感嘆命運的捉弄,疫情彌天,萬壹不慎再隔到另壹個城市淹蹇住,進退兩難更是SB了,最後決定還是回廣東的家吧。飛機壹日遊,到家已是半夜。

三日傳來不好的消息,老嶽父進入淺昏迷狀態,我們歸心似箭,買了四號的飛機票;北京中轉,換飛機到佳木斯。這會兒已經不能考慮機票錢了,能回去就好。

四號下午飛到北京,等待六個小時又登機,夜裏十點多到了佳木斯。打開艙門,壹股寒氣逼來,由深圳的零上二十多度到此刻的零下二十多度,漫天飛雪立刻讓人窒息。沒有廊橋,下了飛機就往出口方向跑,壹百多米的距離,全身都凍透了。

? 出口廳裏,排滿了防疫人員,刷行程碼,健康碼,查核酸報告,填登記表,將登記表身份證排在壹起給防疫人員拍照上傳。費盡心力總算出來了。半夜沒有高鐵和大巴車,朋友給聯系了出租車,二百元錢送到家。

茫茫的風雪,暗不可測的夜空,我們的身心都在忐忑。出了佳木斯進入到家鄉地界,路邊警燈閃爍,壹位著警裝的人揮手截停,告訴下車登記。路邊停著壹輛小轎車,兩位防疫人員坐在車裏,我們站在車外。又是掃碼登記,風雪彌漫,我們凍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再看那位著警裝的人,四野茫茫無遮無攔,他就站在那裏頂風冒雪硬抗,不由得想起壹句老話:誰的生活都不容易。

到家了,趕緊去醫院,大門緊閉,疫情期間,夜裏禁止進入,只好回家睡覺。

第二天早上去醫院,大門口掃碼,到病房門口查核酸,卻發現我們的報告已經過了48小時,要從新做才能進入病房。

? 我們只好去找核酸點,在深圳做核酸的人都是戴著雙層乳膠手套,這家核酸點的人戴的是單層民用壹次性塑料手套,就是肯得基吃雞腿的那種。

病房門口有人值守,禁止探視,禁止出入。壹個男人沒有帶陪護證,進不去,發起脾氣,擡腿踹翻圍檔,保安上來制止,三個人扭打起來,幾分鐘後,兩名警察進來帶走了男人。

? 我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進入病房。樓道角落裏站著幾位男人在聊天,身後擺放著吃剩的餐盒,地面上分布著幾只煙蒂,壹位護士對著男人們吼:“差不多行了,別抽了!”

老嶽父已經是深昏迷。老人家年輕的時候也是響當當的男子漢,慷慨激昂,豪氣幹雲。此刻英雄遲暮,老驥伏櫪,惟有嘆息。

? 十二月八號,老人家永遠閉上眼睛,所幸家人都在。打電話,朋友給找的殯葬司儀,民間稱為陰陽先生進入病房,給遺體穿衣服,聯系殯儀館。裝殮完畢,開車去殯儀館安放靈堂。淩晨四點多,冷,暴風雪,東北話叫“大煙炮”,也叫“鬼呲牙的時候”。殯儀館的員工已經上班了;壹位二十多歲的小女孩坐在門邊,壹邊吃包子壹邊控制著人流出入。殯葬司儀給介紹各種禮儀,各種祭品,各種價位。民俗宗法,孝義節操壹套話術,家人們只有點頭聽著。

? 中午氣溫回升,地面上已經有解凍的跡象,我穿著厚重的棉衣棉褲在雪地上笨重地移動,全身就像被捆住壹樣地難受。

下午三點,高緯度地區,壹抹殘陽已經掛在山尖,全家老少加上親友來到靈堂,跪地磕頭後搬出各種祭品:壹匹紅鬃烈馬,壹套別墅,彩電冰箱洗衣機,轎車手機,金磚冥幣,還有壹對童男童女。

燒紙場位於殯儀館東側二個藍球場大的空地,四周豎起六米高的防火網,墻外就是松樹林。

? 司儀指揮著家人做出各種動作,念叨各種吉祥話,四個人的樂隊奏出哀樂,司儀點燃祭品,壹時間火光沖天。清潔工拿著黑黑的鐵鉤掀起冥幣助燃,家屬拿出十元紙幣以酬。

? 九日晨火化,因為墓地遠,火化時間訂在五點,拿到骨灰後就要趕往墓地。天還沒有亮,人影憧憧,家屬哭泣,空中飄雪。司儀停好他價值三十多萬元的豐田大吉普,坐進我們價值十萬元的吉利吉普,陪同去墓地,當然是有償的。

? 墓地是幾年前買的,因為大雪,墓道上堆滿雪,兩位老女人扛著鐵鍬走過來問:要不要清理墓上的雪,費用是十元錢。家人應允,老女人放下鐵鍬上掛著的編織袋,袋子裏裝著酒和各種時鮮水果。半米厚的雪清理幹凈,家人們安放骨灰盒,擺上酒和各種時鮮水果,鞠躬默哀後離去。

回程時,司儀接電話,恭恭敬敬地說:“主任您好。”

蘋果13,通話音質超好,我和他並排坐著,清清楚楚地聽到主任說:“福彩手拉手,公益心連心,全市人民支持福彩公益活動,每個人都要獻愛心,妳們司儀組九個人,每人100元的任務,妳是組長,妳出300元,馬上把錢轉給財務,稍後妳派人來取彩票。”司儀口裏答應著,滿腹牢騷地掛斷電話。

? 到家門口了,下車後發現天上飄下雨絲。我在東北出生長大,從來沒有遇到過寒冷的冬天下雨,疫情洶洶,讓天氣都極度變態。

? 老嶽父的家還是住在棚戶區,街口還是那座公***旱廁,糞便壹坨壓著壹坨凍成壹個塔,已經接近坑口了。蹲在廁所裏解大號,寒風吹得屁股已經失去知覺。胡同地面上,雨水和雪混在壹起,黑黑的泥堆,又臟又滑。家門口的小超市裏還有公***電話,還有人在使用。夜裏有人在十字路口燒紙,融化的雪水混合著紙灰又凍成壹個圓坨。

? 回到家裏算賬,老嶽父有醫保社保,住院治療加喪葬費用合計消費18000元,社保撫恤金可能會有10000元,總體上還是能承受。

? 十壹號早上離開家,要返回廣東,臨行前做核酸,費用是40元錢。我來到壹家大醫院的檢測點,醫院門口安放著簡易工房,防疫人員戴著乳膠手套,采樣流程和廣東壹樣。我按照廣東的習慣和前面排隊的人拉開壹米的距離,靜靜的等待。突然壹個人插到我前面,又壹個人插到我前面,三四個人伸著頸子擠在窗口。他們終於做完散去,我接近窗口正在掃碼,壹個大腦袋從左邊擠到我的胸前說;“這個是免費的嗎?”又壹個腦袋從右邊擠到我的胸前說:“這玩藝兒怎麽做呀?”

? 哈爾濱的疫情仍然是中風險地區,市民進入“家裏蹲”模式。小視頻上演示:滿洲裏蹲,滿洲裏蹲完哈爾濱蹲,哈爾濱蹲完黑河蹲,黑河蹲完哈爾濱蹲……。此次疫情,東北淪為重災區,哈爾濱深陷其中,網上有人說哈爾濱的位置不好,正好處於祖國版圖的嗓子眼兒處。

不敢踏足,只好佳木斯-北京中轉。朋友要開車送我去佳木斯,打開手機,顯示高速公路封閉,只能走省道。昨天下的雨,今天都凍上了,地面上壹層薄薄的冰,走路要小心亦亦,稍壹分神就會跌倒。

? 天空灰蒙蒙的,霧霾直沖腦門,枯黃的樹枝在寒風中搖曳,建築物墻壁上掛著白霜,路邊堆著黑灰色的雪和冰,人行道上停滿了汽車,行人在機動車道上小心地行走,稍有空場,在地面上擺攤的小販就招呼著行人。

朋友的車到了,我環視著這座生我養我的家鄉,不禁想起了魯訊的話:“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壹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