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後,生活的重擔落在了啞巴父親的肩上。父親每天做“豆花腦”,來維持我們父子的生活。每天深夜,在昏暗的燈光下,父親艱難地推著沈重的石磨轉圈,潔白的豆漿從磨縫間流出,豆大的汗珠總使他的衣服濕透。磨完豆漿後,父親還要把豆漿裝入瓦缸,端上鍋,生起火,在竈臺邊守候兩三個小時。
天不亮,父親便出發了,挑著擔子,領著我,走街竄巷地賣“豆花腦”。父親不能叫賣,只能吹壹把破舊的嗩吶來招攬生意。那淒涼而又悠揚的嗩吶聲伴我度過了童年。那時,我很喜歡看父親吹嗩吶時的樣子,高昂著頭,精神而有力,像巨人壹樣高大。
可漸漸的,上學後的我每當和同學們在壹起的時候,總有人用手做嗩吶狀,發出怪叫。我的臉壹陣紅壹陣白,我知道他們在學父親。從那時起,害怕被同學笑話的我再看父親吹嗩吶,已經沒有了兒時的感覺,我開始盡量躲避跟父親在壹起。壹次,幾個同學壹邊學父親吹嗩吶壹邊胡亂比劃著,我氣極了,撲上去與他們廝打起來。結果被打得滿臉是血,哭著跑回了家。
父親看到我這個樣子,連忙拿著毛巾跑來,邊擦邊比劃著問我,怎麽了?
我壹把推開父親,大聲地向他喊:“妳為什麽是個啞巴?妳為什麽不能像別的孩子的父親那樣說話?”父親雖然聽不見我說什麽,但他被我的表情驚呆了。他似乎從我的臉上讀出了什麽,默默地站在了壹旁。
那夜,父親吹了整整壹夜的嗩吶,那嗩吶聲中帶著哭泣,似乎在訴說著什麽……
以後的日子裏,父親賣“豆花腦”也開始盡量避開我上學的路,我知道,父親壹定是不想讓兒子傷心。而那時的我卻只有壹個願望,就是趕快考上高中,去城裏讀書。那樣,誰也不知道我有壹個啞巴父親了。
終於,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上的高中,壹個多月才回壹次家。每次回家,父親都會打量我許久。每當他伸出手,想撫摸我時,又會怯怯地縮回去,他害怕我的拒絕及冷淡的目光。父親臉上常寫滿失望,眼睛裏閃過痛苦、無奈、悲哀……他老了,身體也不如從前了,但是為了供我念書,他仍舊每天趕做“豆花腦”。父親壹直記得母親的牽掛,要讓孩子上大學。
此時的我也常在心裏為自己的自私、虛榮感到難過和慚愧,卻壹直沒有對父親說出口……
高二那年的冬天,我感冒了,周末沒有回家。星期天中午,我正在宿舍裏躺著,忽然,從遠處傳來了熟悉的嗩吶聲。那麽熟悉,難道是父親?我跑出宿舍,此時,天上正飄著雪花。
在學校門口,我看見了父親。父親己被白雪覆蓋,如同壹座潔白的玉雕。寒風卷著雪花,不停地拍打著父親單薄的身子,父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用凍得紅腫的手緊緊握著嗩吶,邊吹邊向校園裏張望著。
看見我,父親顯得很興奮,嗩吶吹得更響了。嗩吶是父親的“嘴”,父親在向我“訴說”著他的愛、他的關心、他的掛念……
聽看門的大爺說,父親天不亮就來了,那時,雪下得很大。縣城離家裏有三十多裏路,我不知道父親是怎樣走過那彎曲不平的山路的。看門的大爺不能和父親交流,只能讓他站在門外。這壹站,就是整整壹個早上。所以父親才吹起了嗩吶,他知道,兒子應該最熟悉這個聲音。
我想把父親帶回宿舍,讓父親暖和暖和。可是父親沒有動,他只是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然後比劃著問我:同村的孩子說妳病了,我不放心,來看看。父親望了望我,又比劃著:我壹會就走,不進去了,免得讓同學知道。
我感到壹陣揪心的痛,悔恨的淚湧出了我的眼睛。我無法體會父親此刻的心情,但我知道,那是酸澀的。我比劃著告訴父親:“沒關系,我要讓所有的同學知道,我有壹個多麽好的父親。”
父親的眼中除了驚喜之外,還閃著晶瑩的淚光……
後來我終於實現了父親的夢想,考上了大學,但是父親的擔子卻更重了。每次給父親寫信,我都會說上壹句:爸爸,妳的嗩吶聲是我聽過的世界上最美麗的聲音,我會常記在心,活出個人樣來!
命運的不公使父親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使他不能用語言表達他對兒子的愛。但他的舉止卻讓我深深體會到了……父愛無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