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笑話老是發生在宋人身上、並為各國士人津津樂道呢?為什麽春秋戰國時期人們愛講“宋人”的短長、喜歡以他們為嘲弄對象呢?其原因大約有以下幾點:
壹,宋國是殷族後裔建立的,商亡之後,為了不絕其祀(戰國以前,興亡繼絕是所有貴族應該遵守的原則),先立紂子武庚,武庚反,改立紂王的庶兄微子啟,號宋公,以奉殷祀。這就是宋國。其地在今河南商丘壹帶。宋國君常常自謙地說,宋國是“亡國之遺”,其實這也是事實。失敗者是弱勢者,強者嘲笑弱者,仿佛是壹條鐵律。未莊的人們嘲笑阿Q,阿Q嘲笑王胡、小D或小尼姑也是明證。
二,宋國封爵為“公”,在周初是最高的,與之比肩的只有周公的封國——魯,連姜尚的封國——齊,也僅僅是“侯”爵。宋國封爵高,但國勢很弱(墨子就諷刺楚國攻打宋國是百萬富翁偷盜破落戶),春秋時老打敗仗。其他諸侯國的統治者對宋國又嫉妒,又看不起,嘲笑可以化解因嫉妒而產生的痛苦。
三,宋國既然是殷人之後,其它各國統治者多是周族姬姓之後,周、殷兩族文化差別很大,王國維在《殷周制度論》中說:“中國政治與文化之變革,莫劇於殷周之際。”雖然,殷人受封於宋以後,政治制度上不會完全保持殷商那壹套,壹點變化沒有,必然向周靠攏,但文化習俗上必然保留許多殷族的東西。孔子晚年做夢“奠於兩楹之間”,說這是殷人習俗,自己是殷人之後,恐怕壽數不多了,可見當時殷人還是有許多不同於周人的習俗的。這就會令宋國四周許多姬姓諸侯國的統治者和人民看不慣(如阿Q鄙薄城裏人把“長凳”稱之為“條凳”;煎大頭魚不放半寸長的蔥葉,放“蔥絲”等),被看作是異類。宋國人自然會受到周族人的嘲笑。殷族人在他們眼裏壹切都是可笑的,於是後代說到愚人鬧的笑話,常以宋人為模特。
四,從西周進入春秋之世後,諸侯國之間的戰爭頻繁,政治力量重組,原有的貴族制度解體,貴族社會的遊戲規則也逐漸消失。奇怪的是國力中下的宋國卻還保留許多不適於競爭貴族的禮儀制度。如宋襄公在與楚國作戰時“不鼓不成列”(對方不排好隊列,自己不進攻)“不殺二毛”(不殺年老的軍人)等等做法就屬於貴族戰爭的遊戲規則,春秋時代已經不被理解。
《左傳》寫到宋國與他國作戰時,常常當作笑話來寫,可見春秋時人對宋國統治者和殷族人的壹些做法是抱嘲笑態度的。
宋國上下都有點特殊性格,這是不是與殷族的民族性有關呢?鄭國(鄭國也不算強大)伐宋,由宋國華元為主帥出兵抵禦。戰爭不利於宋。宋的壹個將官狂狡積極迎戰,但他看到壹個鄭人逃到井裏,便把戟柄遞給鄭人,救他出井。不料鄭人借此俘虜了狂狡。華元在兩軍大隊人馬對壘時也被俘虜了,他是因為在戰前宴會上忘了給自己戰車的馭手羊斟分羊肉。當兩國交兵時,這個馭手說:“分羊肉時,妳作主;現在打仗了,我作主。”於是把兵車馳進鄭國軍隊。華元被俘。後來,宋國用100輛兵車。400匹戰馬贖回華元。贖金剛送了壹半,華元趁機偷跑回來。到了宋國城外,他立在城門口報名而入。羊斟先跑了回來,華元見了他說:“不賴妳,是妳的馬出了問題了吧?”羊斟回答:“是我故意的,不能怨馬。”羊斟回答了華元,便跑到魯國去了。宋國加固城墻,防備鄭國再來入侵。華元主持這件事。壹次,他在巡視工程時,築城的民工唱起打夯歌:“瞪著大眼睛,腆著大肚子,敗軍之將挺神氣!濃密的胡子長滿腮,丟盔卸甲逃回來!”華元讓自己副手回答:“牛兒全都長著皮,曠野的犀牛還很多,丟點盔甲算什麽?”築城工又唱:“縱然犀牛都有皮,您到哪裏找油漆?”華元對副手說:“他們人多,我們說不過他們,趕緊走吧!”這是宋國戰史的記錄,也是宋人性格的展現。狂狡這個人勇敢善良,但不宜於做將帥。華元也是如此,他有貴族的全部的教養,勇敢,遵守制度,有禮貌,寬容,總是給留人有余地……然而這壹切都因為他打敗仗,成了“棄甲歸來”的敗軍之將,因此,那些好的品質都成了笑料,上上下下,包括《左傳》的作者都不原諒他。戰勝對方幾乎成了當時唯壹的價值,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計了。後世人們常常說的“成王敗寇”。其實從這時就開始了。這種人在激烈的競爭中、在以勝利為惟壹規則的時代,當然會被人們視為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