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聞之,我不以為然:導遊嘛,哪個不會吹?平頭,清瘦,鼻梁山上架壹副近視眼鏡,說話帶點蘭州口音,l、n不分。個子不高,這樣毫無特色的壹個人怎麽可能是金牌導遊?
汽車在川西北高原顛簸,沒有過渡的海拔驟然升高,高原反應懾住了從沿海地區過來的我們,阿海除了推銷司機隨車攜帶的氧氣別無他法,倒是俄木塘花海景點導遊——盛裝打扮的臧家小夥不時高歌壹曲,沿途給我們解悶不少。唉,阿海,即使妳不會唱歌,哪怕講個笑話也行啊。阿海卻沈默不語。
車過黑水縣黑水河時,阿海突然來了精神,他指著渾濁奔流的黑水河說,他曾是四川師範大學中文系的學生,畢業後來到了黑水縣支教,直到2007年考取了全國導遊證才離開教師隊伍。說這話時,阿海藏在鏡片後的目光異常清澈,只有做過老師的導遊才會有如此清澈的目光,不染雜質。阿海不願我們叫他導遊,叫阿海,海子,海哥都行。也許,導遊稱呼隔著服務與被服務者的生分,只有阿海、海子、海哥透著鄰家兄弟的親切。
沿途,阿海給我們講解了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比如說藏元素,為什麽沿途這麽多經幡,風吹動經幡就代表念壹次經文,比如說瑪尼堆,那是藏族同胞轉山帶回來的石頭堆成的,比如說藏家建築八寶吉祥圖案代表什麽,比如塔林的前世今生。
阿海講重要內容時,通常在海拔4000米以上,這個時候因為缺氧,我們會昏昏欲睡。阿海擔心我們睡著,他分辨不出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所以講壹些獵奇的藏族風俗給我們提神。藏族的葬禮有五種,天葬、塔葬、水葬、土葬、火葬。天葬?我們的註意力全被阿海吸引過去,顧不得頭暈和嘔吐,壹個個似乎等待阿海投食的海豚,張大了嘴巴。阿海深藏在鏡片後的目光露出壹絲不易察覺的狡黠,那口蘭州普通話聽來異常親切。他講述的是自己在色達天葬臺看到的壹切。天葬就是將死者的屍體餵鷲鷹。鷲鷹食後飛上天空,藏族則認為死者順利升天。在色達天葬臺,沒有痛苦、沒有哭聲,更沒有依依不舍,壹切都在默默中進行。藏族面對死亡的態度,坦然且尊重。阿海講這段時,面容肅穆,夕陽打在臉上,蘊著柔和的光。
許是做老師做久了,阿海講風俗,講歷史,喜歡提問。妳們知道為什麽高原上的湖泊叫“海”?我們會嘻嘻哈哈地開玩笑,因為阿海經過的地方都叫海呀!阿海瞇著眼睛顯得特別滿足,然後他的知識源源不斷地倒出來,比唱歌好聽多了。
阿海只花了壹天時間,就圈粉無數。晚上吃飯時,團內幾個閱人無數的老教師就商量著出點錢給阿海當小費,以示鼓勵。
沒想到阿海的存在會讓全陪導遊婷婷吃醋。那天我們在郎木寺拍照,婷婷熱心說:“我幫妳們拍。”
靜老師心直口快:“不要妳拍,我們讓阿海拍,阿海拍得好。”
婷婷訕訕地把相機遞給阿海,如果沒有阿海的對照,婷婷是個不錯的導遊,說話溫柔,也會唱歌。阿海的拍照技術不是憑空得來的,汶川地震發生後,阿海導遊生涯中斷,第壹次轉業去學了攝影,並在影樓工作了壹段時間。難怪阿海幫我們拍的合照特別美。他會不厭其煩地給我們調整隊形,把每個人都拍得美美的。
進藏家體驗藏家風俗時,團隊中畫家被選中當"新郎",被拉去了見藏族"丈母娘"。我們紛紛說,快叫阿海幫忙,要不然畫家要“出血”了,根據慣例哪個旅遊景點此類節目不要遊客掏腰包。阿海仿佛失蹤了壹般,悄無聲息。該不會阿海夥同藏家樂坑我們吧。事後得知,畫家並未出血,阿海果然靠譜,不會把我們亂帶到不合格的藏家。我的朋友前年體驗藏家樂時,比阿海給出的價格高出了不少。
我也曾疑心阿海的熱情是有所圖的,網絡上盛傳的壹些黑導遊逼遊客購物,不買就給臉色看。我等著阿海的百寶箱裏拿出是牦牛幹還是奶片,但是壹天天過去了,不見阿海拿出任何東西售賣,倒是經常自掏腰包給我們買水果補充維生素。
最後壹天,阿海應該會露出馬腳了吧。果然,等我和靜老師從廁所出來,不見大部隊也不見導遊斷後,把我們拋棄在茫茫的黃龍景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們跋涉在通往五彩池的棧道上,荒涼和缺氧令我們對阿海抱怨叢生。
走不多遠,阿海從我們後面趕上,原來不是阿海拋棄我們,是我們拋棄阿海啊。我們問阿海帶團中難忘的故事。阿海說,因為地震頻發,自己好幾次和客人死裏逃生。那次帶團臨時決定不走高速公路,發生汶川地震,他因走國道逃過壹劫,高速公路橋斷成兩截,如果上高速,早就沈入岷江餵魚。九寨溝地震時,他剛送客人登機,飛機起飛2分鐘後,九寨溝天塌地陷。
那是逃出升天嘍!我說。
可以這麽說,見慣了生死,所以路上遇到別人有難,能幫壹把的,盡量幫壹把,壹個轉身,可能就是各自天涯。阿海每次說話時,目光真誠,如課堂上講課的歷史老師,睿智而正派。
啊,我突然對阿海敬佩起來,為自己促狹的猜疑而羞愧。
阿海送我們上飛機,我默默說,阿海,的確金牌導遊也 !祝願好人壹生平安,紮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