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現在許多年輕的永康儂都把“秘書”說成“墨書”了;若說這是永康話演變的結果,也許應該承認,若說“秘”在永康話裏原本讀如“密”(也同“墨”),就不應該認可了。如果徐老師考我:“秘書”壹詞永康話是念作“墨(音)書”還是“密(音)書”?很遺憾,我會說,我是既不念作“墨(音)書”,也不念作“密(音)書”,而是念作“閉(音)書”。
我想,大多大年齡的“老永康”還是應該記得這個“閉(音)書”的。
“秘”的讀音,在《康熙字典》裏可見:《集韻》兵媚切。音毖。密也。又《轉註古音》蒲結切。音蹩。香草也。看來,“秘”讀“閉”音,不僅只是永康話的舊讀了。而現在的普通話讀音,字典、詞典裏,凡涉“私”、“密”內容的,都念作mì,凡與“阻礙、不通”有關的,都讀作bì;“秘魯”的秘(bì)例外,是敷衍譯音。
而永康話此字的舊讀,偏偏取了個“便秘”的“秘”(bì)音,雖頗不雅,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是先人的選擇啊。也許,先人們讀“閉”,是因為早先還不知道有個普通話裏的mì音吧?所以,甚至連“秘密”也念成“bì mé”了。
現在好了,後生可畏,“80後”、“90後”的永康儂,廢“閉”立“墨”,離穢物遠了,離書香近了,真乃可喜可賀。
只是,“秘書”壹詞有過壹個舊讀叫“閉(音)書”,是不能忽略不計的,因為它終究是正宗的永康舊讀音。
只是,這個廢“閉”立“墨”的演變,其實有些尷尬,因為它的動因並非社會生產、生活和鬥爭的需要,僅僅只是因為普通話裏“秘”“密”同音,又永康話裏“密”“墨”同音而導致的陰差陽錯,實屬“誤導誤讀型”。
其實,類似的演變並非始於今日,或這樣或那樣,型型式式,形形色色,似乎是壹個歪人壹直搖搖晃晃走過來。
少年時聽某鄰居講“嶽傳”,知道“害儂精”裏有壹個“飯fà)侯(óu)渦”(土語音)。讀了若幹年書後看《說嶽全傳》,知道了所謂“飯侯渦”,書裏寫的是“萬俟 ”,普通話念作“mò qí xiè”,譯成永康土音應是“墨(mé)其(jí)雪(xié)”。後來又見壹書面材料,才明白叫那奸賊為“飯侯渦”的,不只是我那鄰居大叔,也不只是我們永康儂。只是,非永康儂者“萬”字不念fà而念作wàn之類罷了。看來,這樣的異變是算不得永康話的演變了。所以,如我鄰居大叔者,永康土話敬稱為“白字先生”。
記得我父母輩(在世的話,如今都是百拾念歲的人了)都把“古山”說成“苦山”、“古竹畈”叫作“苦竹畈”,還總把“萬”念作mà,如“壹萬元”叫“壹mà”、“萬古塘”叫“mà古塘”。還總把“奴才”說成“農才”,如腳馱農才、頭馱官坯”。這壹類變異自然算不得“白字先生”之作為,當屬哪壹類型的演變呢?暫擱待考。
剛推廣普通話時有壹個笑話:因為永康話裏讀gān的“江”字到普通話裏變成了jiāng而導致不少永康儂把永康話裏與“江”同音的“鋼”也念成了jiāng,以至於出現:“請把妳的jiāng筆借給我寫壹下”這樣的滑稽普通話。這笑話其實是真有其事的,可否算“永康話演變”中的壹朵短命浪花?
有壹段時間,“農家頭”把“尿素”、“碳氨”壹類粉末狀、顆粒狀的化肥叫做“肥田粉”,用的人之多、叫的人之眾是眾所周知的,其中有壹批“農民伯伯”、“農民婆婆”竟誤念成“稀田粉”。這樣的變異算不算永康話的演變?自然是更上不得臺盤了。
文化大革命中,有兩個字的異變倒是很典型的。壹個是“揪出牛鬼蛇神”的“揪”,壹個是“防止資本主義復辟”的“辟”。“揪”,普通話念jiū,永康土語說白音也是jiū(如“揪頭發”),永康話的文字讀音還是jiū。可是,也不知是出自哪個造反派頭頭的口號“榜樣音”還是其他什麽原因,總之,當時在永康的許許多多地方,大會小會喊口號讀文件,什麽時候都是震天價壹個“qiū”。妳是明白人,但是妳糾正不得;那麽多的人喊qiū,那麽多的人讀qiū,妳是有那個膽量也沒那個能耐呵!還是讓它“壹片秋聲”揪到頭吧。“辟”,壹音pì,為開放、驅除、駁斥之類的意思;壹音bì,意義之壹是指舊時的帝位。在這裏,“辟”,無疑應讀為bì。可是,在當時那亂糟糟的大場面小場合中,真是“千人同聲”“萬眾***音”,壹口壹個pié(土語音)。壹天,壹位教過“私塾”的老先生跟我輕輕說道:這字應念“璧”(土語讀音為bé、普通話裏無此音節,這是不得已而為“永康普通”造的。後面再有此情況,不再說明)呀,怎麽變成“劈”(土語讀音為pié)了?我嚇了壹跳:好妳個老學究,妳多什麽事喲,妳看看這“千人***劈”“萬眾壹聲”的陣勢,不怕造反派們“劈”妳個兩爿開啊!
我也不知道這兩個字現在演變成哪般模樣了。不過,就像今天的年輕永康儂把“秘書”演變成“墨書”壹樣,當時那麽多的人喊“秋”叫“劈”,其演變之烈,與廢“閉”立“墨”相比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這肯定是真正的演變了。
這些演變,雖說其根本原因只在於某些人對永康話舊讀音的無知,但是歷史是尊重它們的,我們是尊重歷史的,所以,我們不得不承認,它們的確是壹種“演變”,而且,也可謂是壹種語言創造。
說到語言創造,我們永康儂不光有功於字音,對字形的進步,也是頗有貢獻的。
歷史上那個武則天,當了皇帝,為自己造了個“曌”字當名字,這雖有點自負,不過確是才情畢露的:日月當空者,舍我其誰歟?
永康儂造字,自不可跟武大娘相提並論,但實用是實用的。比如,過去生產隊記工分的記工員,記農活時常常遭遇“字好寫”的難處。譬如,鏟除稻子割後留下的那些“茬”這個農話,叫“sé稻juā”;要記它是不容易。sé雖難寫,尚可以鏟代之,而juā卻連代也難。想不到他們竟造出了壹個“不”字,勿像沙麻酥,勿像連面胡,說是“木”字已被斫了頭,說是“不”字末筆長捺不似點。意義就是取樹木砍了枝幹留下的部分,永康儂叫“樹不(juā)”。後來,我在文字改革出版社編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的《難字表》壹書中見到真有壹個“不”字時,不禁大吃壹驚,怎麽竟有此等奇跡?這些記工員真是神通廣大了。雖然,記工員們的“不”與《難字表》中的“不”(讀niè,是“沒有枝葉的樹幹”的意思)有壹定的距離,但是它的出現畢竟是生產、生活發展的需要,是很實在很實用的,應當說,這是壹種很不簡單的創造。
永康民間還流傳過“有、 、冇”這麽壹組字。它們的永康讀者順次是yǒu、niè、nèi(通行漢字裏沒見“ ”字,而“冇”,雖有其字卻念(mǎo)。它們的意義是:有,與普通話同; ,有是有點,但不多;冇,完全沒有。也不知是哪壹位永康的“倉頡”,竟有如此的造字機智。雖然它們(有、 、冇之類)不壹定能完全走進漢語大家庭,但是,我們永康儂是絕對不應該消滅它們的歷史地位的。
從“墨書”壹直說來,雖似蜻蜓點水,卻也已涉及永康話“音”、“形”兩方面的演變。先告壹段落吧,因為再說下去就要涉及龐大繁雜的內容了,那就是“義”的演變(無論單字、詞語匯),那真是遼闊無邊的。鄙人才疏學淺,只能打打散串,實在難當重任,只好奉拳拳之心,期盼方家大手筆登足是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