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更休怨楊妃。
唐詩人羅隱的這首《帝幸蜀》,從中和元年(公元881年)黃巢軍攻克長安,唐僖宗逃蜀之事,表達了對楊貴妃之死的態度。這首詩構思別致,表現手法奇妙。而表達之意非常明白,即諷刺批評了那些把安史亂由妄加在楊貴妃身上的觀點。清同治年間詩人趙長齡《馬嵬》壹詩:“不信曲江信祿山,漁陽鼙鼓震秦關。禍端自是君王啟,傾國何須怨玉環。意亦如此。這首詩簡潔直淺,觀點鮮明。安史亂由,罪責當誰,讀者不難辨知。
李益是中唐壹位傑出的詩人,他曾先後兩次途經馬嵬驛,懷古抒情,寫下了三首詩歌,其中壹首《過馬嵬》寫道:
漢將如雲不直言,寇來翻罪綺羅恩。
托君休洗蓮花血,留記千年妾淚痕。
其時,安祿山反跡已露,有識之士早已看出。可是滿朝文武,卻沒有壹個須眉男子直言諫上,改變事態。兩京淪陷,君臣西逃時,竟把罪責加在了楊貴妃身上,顯然是不公正、不合理的。不由詩人不為楊貴妃鳴冤叫屈,“留記千年妾淚痕”,深沈之冤,不平之氣溢於言表,撲面而至。詩人在另壹首《過馬嵬中》又寫道:
金甲銀笙盡已同,蒼茫羅袖隔風塵。
濃香猶自隨鑾輅,恨魄無由離馬嵬,
南內真人悲帳殿。東溟方士問蓬萊。
唯留坡畔彎環月,時送殘輝入夜臺。
長安收復,玄宗回京,壹切依舊。唯有楊貴妃屍骨留在了馬嵬坡。她孤魂無依,遺恨滿腔。詩人表達的情感,極易引人***鳴。
晚唐大詩人李商隱詠寫的馬嵬詩可與李益引為同調。他的詩作鞭辟入裏,揭示本質,把釀成“安史之亂”的責任完全歸到唐玄宗身上,廓清了許多迷霧。他的《馬嵬二首》之壹雲:
冀馬燕犀動地來,自埋紅粉自成灰。 君王若道能傾國,玉輦何由過馬嵬?
這道詩首句概括了“安史之亂”初起時的情景,第二句從兩面落筆,持論確當,先說楊貴妃之死,是玄宗壹手導致的;再言他西逃幸蜀,丟了皇位,也是咎由自取。這壹切都是自作自受,最後指明責任全在唐玄宗本人。這首詩語意深邃,觀點辨證、洞察實質,是有關楊貴妃詩中壹首難得的佳作。
古來很多人認為楊貴妃是“安史之亂”的罪魁禍首,罪在不赦。不少詩人也持這種“女人禍國”論,在這種觀點的詩中,影響最大的當推杜甫的《北征》詩雲:
憶昔狼狽初,事與古先別。
奸臣竟菹醢,同惡隨蕩析。
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
周漢獲再興,宣光果明哲。
桓桓陳將軍,仗鉞奮忠烈。
微爾人盡非,於今國猶活。
淒涼大同殿,寂寞白獸闥。
都人望翠華,佳氣向金闕。
園陵固有神,掃灑數不缺。
煌煌太宗業,樹立甚宏達。
杜甫在詩中回顧了當年的兵變和兵變後歷史的發展;對“馬嵬兵變” 做了簡單評價,維護唐玄宗之意顯而易見。在他看來,唐朝鴻運的中衰,責任不在“明皇”李隆基,而在於楊貴妃及其家族。顯然,杜甫是站在封建統治階級的立場上,以儒家思想來立論的。在此觀念中,聖明的天子永遠聖明、無由指責,連唐玄宗的狼狽逃蜀也是“與古先別”。
與杜甫持類似觀點的還有壹些詩人。劉禹錫在他的《馬嵬行》中有“軍中誅戚族,天子舍妖姬”的詩句。”“戚族”“妖姬”專指楊國忠、機貴妃。從用詞的褒貶色彩上就明顯地表現出了作者的思想傾向。
明代詩人石川席在《馬嵬懷古》壹詩中寫道:
玉貌紅顏稱太真,當時寄發寵恩新。
胡兒向事先忘母,是使妖姬逼上賓。
清代詩人李化楠的《楊貴妃墓》,表達的也是這樣的觀點。詩雲:
香肌紅顏貌如仙,壹曲霓裳絕可憐。
誰使君王西出走當時還賜洗兒錢。
這兩首詩著眼於楊貴妃的美貌及其荒淫腐化的生活,認為她是“以色禍國”,把“安史之亂”的禍由推在了楊貴妃身上。
在吟詠楊貴妃的諸多詩歌中,除了涇渭分明,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外,還有壹些詩人站在其他不同的角度闡述了自己的觀點。
清道光七年(公元1827年),林則徐路過馬嵬,作有《題太真墓》(八首),其第壹首寫道:
六軍何事駐征驂,妾為君王死亦甘。
拋得娥眉安將士,人間從此重生男。
林詩以楊貴妃的語氣,表達了甘願犧牲自己保全唐玄宗、乃至整個唐王朝命運的可貴品質,把楊貴妃的死境界提到了壹個新的高度。同時,尾句又暗含著對自己命運的無奈和對唐玄宗薄情寡義的譴責。感情沈郁,引人深思。
清代極負盛名的詩人王士禎《漁陽續集》中有壹首《馬嵬懷古》,詩雲:
何處長生殿裏秋,無情清渭日東流。
香魂不及黃幡綽,猶占驪山土壹丘。
黃幡綽,盛唐時長安第壹優人,梨園樂工。其滑稽多智,深得唐玄宗喜愛,死後葬在驪山。詩作自然流暢,感情深沈。寫“三千寵愛在壹身”的楊貴妃死後草葬荒坡,尚不及壹梨園弟子,淒悲、衰嘆之情溢於言表。
明代畫家,文學家唐寅(唐伯虎)有壹首《題太真圖》寫道:
古來花貌說仙娥,自是仙娥薄命多。
壹曲霓裳未終曲,金鈿早委馬嵬坡。
唐寅的這首詩是對楊貴妃紅顏薄命的哀嘆。
杜牧《過華清宮絕句三首》之三雲:
萬圖笙歌醉太平,倚天樓殿月分明。
雲中亂拍祿山舞,風過重巒下笑聲。
這首詩描繪了唐玄宗楊貴妃在宮中和蓄意叛亂、造他們反的安祿山狂歡***飲的情景,極具諷刺意味。是對李、楊醉生夢死、不辨忠奸的譏諷和鞭撻。
清代女詩人陳葆貞在她的《楊太真》詩中表達的是另壹種觀點:
壹死能教國難平,馬前值得早捎生。
紅顏若向升平老,未必君王不負盟。
此論自成壹家,先說楊貴妃死得有價值,再從女性的角度對她即使不死,能否和唐玄宗白頭到老提出質疑。
如此種種,不壹而足。
在眾多吟詠楊貴妃的詩歌作品中,有兩首詩不能不特別提及。
第壹首是宋代末期隱逸詩人真山民的《楊妃》,詩是這樣寫的:
三郎掩面馬嵬坡,生死恩深無奈何。
瘞土驛傍何足恨,潼關戰處骨埋多。
這首詩值得稱道之處在於,詩人沖破了李楊故事本身,把同情之淚灑向了抵禦叛軍、戰死疆場的將士們。與所有沈浸於對李楊愛情的頌美、對楊貴妃沈冤的悲惋之類詩相比,真山民此詩無疑立意要高出許多。
另壹首是清末袁枚的《馬嵬》,其第四首雲:
莫唱長年長恨歌,人間亦自有銀河。
石壕村裏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