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君筆下萬般皆有情,回憶故鄉親人的文章溫暖而惆悵,來臺灣後的生活寫照多了詼諧與幽默,總的說來,脫不開溫柔敦厚的文風。
壹個作家的寫作風格必定與其人生經歷息息相關。追尋琦君文風的形成,我想得從她的身世說起。
在《永是有情人》這本書的代序裏,琦君這樣寫。
琦君,本名潘希珍,後改名潘希真,小名小春,1917年出生於浙江省永嘉縣瞿溪鄉(今溫州市甌海區)壹個舊式家庭。父親(即伯父)在外地任軍職,她跟隨信奉佛教的慈母(即伯母)生活在鄉間,善良豁達的外公時常來家裏小住,耳濡目染,琦君從小就埋下寬厚為人、慈悲為懷的種子。
她跟隨同樣禮佛的嚴厲啟蒙塾師,五歲開始認方塊字、學描紅,其後逐年熟讀詩經、唐詩、“四書”等,打下了紮實的國學基礎,十歲就能過目能誦,揮筆成文。其間,跟小堂叔壹起偷看了二媽的藏書,都是大人禁止的諸如《西廂記》《聊齋誌異》;在上海念大學的二堂叔給她帶來了《愛的教育》《安徒生童話集》,不知不覺拓寬了閱讀的廣度。
十二歲來到杭州,琦君考入弘道教會女中,除了唐詩宋詞等古典文學,從校圖書館借閱了大量外國文學名著,開始模仿名家筆法寫小說,被同學們推為班裏的“國文大將”。畢業時,她以優異成績免試升入之江大學中文系,師從浙東大詞人夏承燾。紹興沈園園壁上紀念陸遊和唐琬千古愛情悲劇的《釵頭鳳》,就是他的親筆書寫。
夏承燾,字瞿禪,同學們親熱地稱之為“瞿師”。他常說,“不必強求做詩人,卻必須培養壹顆詩心。不必是壹個宗教信徒,卻必須要有壹顆虔誠的心。”他在詩文創作、禪理頓悟等方面的教誨,都讓琦君壹生受益。戰亂中,他頻頻寄書信勉勵琦君專心學業,以期十年內寫出《小婦人》這樣的不朽之作。琦君晚年所著小說《橘子紅了》固然為紀念逝去的親人,也算以慰恩師的在天之靈。這部小說後來被改編成同名電視劇,由歸亞蕾、周迅等主演,紅遍大江南北。
瞿師的讀書、寫作方法,仍然值得如今的作者思考、學習。琦君嚴遵師囑,經過多年的虔心實踐,形成她自己的寫作原則:傳真,精簡,含蓄,清新。特別值得壹提的是,這個清新指建立起自己的風格,使讀者有“如見其人”的親切感。琦君確實做到了。
這位才華橫溢的恩師,不僅是琦君學術上的引路人,還是她立身行事的榜樣。大學畢業時,他考慮到同學們以後要成家立業,贈送大家壹幅相同的對聯,“要修到神仙眷屬,須做得柴米夫妻”。
琦君沒有正面寫過自己的愛情,但從她談寫作的文章,以及各個文集附錄裏別人的評論與采訪文章,我們大致可以串出琦君的愛情。
可以想見,從小目睹父親納妾給母親造成的痛苦,以及同時代其他女性的愛情婚姻悲劇,琦君對愛情是悲觀的。這,她已借小小說《兩代》女主角之口表達,“我實在不是由於生性孤僻,或是有過什麽刻骨銘心的失戀之痛。我只是感到茫茫人世,知音難遇,壹個人獨來獨往,無牽無掛的倒也好。”
抗戰中雙親相繼去世,又在動蕩的時局下遠赴臺灣,生活初定但精神空虛之際,在孫多慈和謝冰瑩的鼓勵下,琦君發表回憶手足之情的《金盒子》,從此壹發不可收拾。
早在1946年因工作需要來到臺灣,熱愛文學的李唐基先生,讀罷此文,感動不已。恰巧朋友給他介紹壹位潘希珍小姐,交談得知,她就是寫《金盒子》的琦君,大為傾慕。後來他寫信給琦君,附上杜甫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壹場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姐弟戀就此拉開序幕。
1951年,他們組成“和而不同”的家庭。後來的婚姻生活裏,琦君熱情浪漫,充滿童心,處處依賴李唐基,還愛鬥嘴,反而更像個小孩子。李唐基壹直是她文章的第壹個讀者,喜歡用鉛筆在邊上圈圈杠杠。琦君第壹本小說散文合集《琴心》出版時,他們傾盡當時全部積蓄,印刷了五千本。李唐基每天下班後,背著書到重慶南路各書店推銷,索書者源源而至。大概幸福的婚姻都有相似,琦君的後輩詩人席慕蓉,其先生劉海北也是她作品的第壹個讀者。
琦君在臺灣司法界工作廿六年,壹度任刑庭記錄書記官,面對社會的醜惡面,愈加希望能以文字的力量,轉戾氣為祥和。她編寫的受刑人教化教材,頗有成效,故而萌生教學興趣,先後在幾所大學兼任教職,講授古典文學與現代散文創作。同時潛心寫作,甚得教學相長。
半生顛沛流離的生活讓琦君嘗盡憂患也更懂珍惜。秉持善良寬厚的本性,她為同來臺灣的姨娘養老送終,為顧念手足情深的妹妹,關於姨娘(妹妹的生母)的許多往事,都不忍提筆公諸於世。
小時候家人和家庭教師的潛移默化,大學恩師的悉心教導,婚姻生活的兩心相照,工作中前輩的寶貴箴言......不斷打磨琦君悲天憫人的佛心與詩心,自然而然滲入逐字逐句的文章中,造就了這壹個執筆溫柔,落筆深情的琦君。雖然有過抱憾與愴痛,但縱觀壹生,她是幸福的。
著名文學評論家夏誌清先生曾說,“琦君的散文和李後主、李清照的詞屬於同壹傳統,但她的成就、她的境界都比二李高。我真為中國當代文學感到驕傲。我想,琦君有好多篇散文,是應該傳世的。”
如今斯人已遠去,留給後世的文字美好而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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