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之上,雨驟風狂,大英帝國護衛艦“驚奇號(HMS Surprise)船艉樓的餐廳裏,“幸運”船長傑克·奧伯瑞 (Jack Aubrey )*正在和船上的高級軍官***進晚餐, 船長舉杯說出了上面的那壹句祝酒詞,並接著開始講述他給戰神納爾遜將軍當“小弟”時的“崢嶸歲月”......。 原來,這是電影《怒海爭鋒》裏的壹幕,並不是某位“成功”男士的小小心願。
*歷史上驚奇號真正的艦長叫Captain Edward Hamilton ,英軍將“驚奇號”歸入28門炮的6級護衛艦 ,實際攜帶34門炮。
如果只是對這句有趣的臺詞會心壹笑,您可能只是壹個普通的觀眾,只有那些對大英帝國海軍的種種傳統有許多了解的人,才可能明白,這壹天是星期六。 因為按照大英帝國的海軍傳統,戰艦之上每壹天都是有標準的祝酒詞的:
星期壹,“敬咱們的船!”; ("Our ships at sea!")
星期二,“敬咱們的兄弟們!”;("Our men!" )
星期三,“敬咱們自己!”; ("Ourselves !" )
星期四,“祝來場硬仗,升官發財!”;("A bloody war or a sickly season !”)
星期五,“敬意誌和大海!”; (A willing foe and sea-room !)
星期六,“願情人和老婆永不相見!”;(“Our wives and sweethearts!" ,Usually with the reply "May they never meet!")
星期日,“敬沒來的那些弟兄們!”( "Absent friends !" )。
*2013年,皇家海軍第二大臣、中將David Steel發布命令,正式將周二和周六的祝酒詞改為“敬我們的水手”(Our Sailors” 和“敬我們的家庭(Our families)”
可是,等壹下,船長帶著大家吃飯,天天還有變著花樣兒的祝酒詞?那就是連吃帶喝了? 難道為女王開戰艦就可以豁免“酒駕”?
Yes ,of course。而且,酒還是女王給的!
朗姆酒,這種被海軍將士們稱為“納爾遜之血”的烈性飲料,還真是大英皇家海軍的夥食標配。 當年,戰神納爾遜在特拉法爾加海戰中為國捐軀,為了將他的遺體帶回英國,遺體被放入了混著樟腦和沒藥的朗姆酒(壹說白蘭地)酒桶裏,然後將酒桶捆在勝利號的主桅桿上,還派了人看守,可是等到回到英國打開酒桶的時候,人們發現:酒,沒了!!只剩下桶底下壹個被故意打穿的小洞,英國佬水手們的“虎骨酒”的確是重口味! 現在俚語稱軍中違規飲酒仍然叫做“Tapping the Admiral(來壹口海軍上將!)”,而這種受歡迎已久的烈性飲料,從此以後多了壹個“納爾遜之血(Nelson's blood)”的別名。
那個年代,不知道“莫吉托(Mojito)”有沒有出現,但用朗姆酒進行不同勾兌的喝法,在海軍將士們中間早已經頗為“流行”,比如:
朗姆酒+水+糖+肉豆蔻=Bumbo
朗姆酒+白蘭地+啤酒+糖+熱鐵疙瘩=Flipa
對於這種烈性飲料的稀釋程度,水手們也有自己的表達方式 : Due North( 航向正北)=純烈酒? 、Due West=純水、North Westerly = 壹樣來壹半,如果描述為“向南(Southerly)”則說明這壹杯已經空了。
這可不是筆者的杜撰,Janet Macdonald在《Feeding Nelson's Navy》(《餵養納爾遜的海軍》)壹書中,都有著詳盡的考證和描述。 英軍夥食供應標準在十七世紀下半期已經逐步規範化,到1733年,英國海軍部正式頒發了第壹套《國王陛下海軍部隊相關規章與指令》 (Regulations and Instructions relating to His Majesty’s Service at Sea),將夥食供應標準也正式列入規章。看來,將士們每天吃些啥,這可是大英帝國的國王都要“直接”操心的事情。
不妨也讓我們壹起來看看,兩三百年之前的大英帝國海軍,每日的夥食供應表。
列表中,排在餅幹之後、每日供給的第二項,就是酒, 每天壹加侖的啤酒,或者1/2品脫的朗姆等烈酒,換成公制單位就是差不多6兩,正好是3瓶“牛欄山小二”, 奮勇殺敵者還能獲得額外的獎勵、內服外用皆宜。據說1970年英軍結束艦上的朗姆酒配給制度時,海軍將士壹度如喪考妣,為朗姆酒桶舉行皇家海葬的也大有人在。
還是在《怒海爭鋒》船艉餐廳的晚餐上,艦長和醫生繼續著對話:(餐盤裏,黝黑幹硬的面包下,兩只剛從面包裏鉆出來的、豐滿的小蟲子正奮力爬行......)
艦長:妳選哪壹只(吃)?
醫生:這兩只其實壹模壹樣的,他們都是象鼻蟲,我選右邊這只吧,它看起來比較兇惡。
艦長:哈哈哈,妳又被我說中了,不知道軍中有言‘兩害相權取其輕’嗎?
醫生:呃,……,妳這個笑話太冷了。
......
這些影視作品,連同海上壞血病的傳說,給人們留下了海軍惡劣夥食的印象,仿佛“僵屍”口味兒的鹹肉和象鼻蟲硬餅幹就是海軍的標配, 其實這些描寫或是出於襯托“革命樂觀主義情懷”、或是對比“憶苦思甜”的新舊社會,但同嚴謹的英軍海軍軍史研究明顯對不上號。
事實上,風帆時代的英國皇家海軍,逐步發展和完善出壹整套合理、高效的海上軍事後勤保障體系 , 官兵們的飲食標準被制度化所保障,明顯領先於同時代的其他軍事強國。上述那份為英國水兵規定的壹周食品配額,根據計算,每日熱量高達4500-5000卡路裏,而壹個現代成年男子每日所需熱量也不過2500-3000卡路裏, 對於那些絞盡腦汁要Keep fit的現代人士來說,英軍水兵的每日配額省著點吃的話,夠對付壹個星期了。 即使是現代船舶上從事體力勞動的水手,通常每日所需也不超過3200卡路裏,但現代的水手已經不需要每日拖動近3噸的火炮、不需要揮舞大刀所需的腎上腺素和荷爾蒙、夜晚也不需要額外的卡路裏讓自己禦寒。 “盡管壹個水手可能會抱怨皇家海軍,但比起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的海軍或商船,他的飲食卻得到了好得多的對待,配額要大得多。”(by William Cockburn) 。 以1821年英軍護衛艦Doris號壹次4個月的南美巡航為例,為了240個艦員,她在出發時帶了107噸水、14噸餅幹、12噸鹹肉、4噸豌豆、燕麥、糖、可可、檸檬汁、6噸酒精飲品,這些物品就已經140余噸,還不算她在沿途靠泊的配給。*摘錄自《Feeding Nelson's Navy》這些日常給養對於排水量才壹千多噸的風帆戰艦來說,如何在艙內配載和儲藏,都是要精心考慮的問題。除了跨洋航行給養的描述,在歐洲沿岸航行和戰鬥的戰艦,日常給養還包括了大量的新鮮肉食和果蔬,以納爾遜統帥的地中海艦隊Belleisle號事務長Richard Bromley為例,他在1803年11月12月間,就為艦隊從西班牙港口陸續采購了987頭卷心菜、42201磅洋蔥、272頭牛、142只羊還有30包草料;包括納爾遜在內的地中海艦隊許多戰艦的航海日誌上,都有關於艦船靠岸時大量購買檸檬和橙子的記錄 。海軍牧師約翰·斯萬(John Swanne)在書中提到, “那些貧窮、瘦弱、孤苦無依的男孩……在經歷艱難的生活後加入海軍……在海軍豐富的物資滋養下異常迅速地茁長起來,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忽然就變成了驚人的男子漢。”
風帆戰艦年代,交戰各方的戰艦巨炮各自組成戰列線,在海上排著隊玩兒命“互懟”,這種標準的打法也是“戰列艦”名稱的來歷。 但以特拉法爾加海戰為代表,英國海軍已經逐步改良了保守的排列戰列線炮擊戰術,發展出穿插、切割、包圍對手的戰列線、近距離混戰、創造局部兵力優勢等戰術,並屢試不爽,逐步稱霸海戰戰場。這種戰術,需要水手們在桅桿上爬上爬下,依照風向的變化不斷調節風帆,或者操縱沈重的錨機適應潮汐洋流的快速變化,從而讓笨拙的戰艦快速占據有利的位置;需要操縱重達數噸的火炮,把炮口推出炮門發射,然後再在艦體內部裝彈、填藥,再推出、發射、時不時地還得拎著大刀沖上敵艦來壹場白刃戰。 只有擁有了明顯優於對手的操船船藝、機動能力、艦炮射速和高昂士氣,才能在血腥的捉對廝殺中, 活到領取朗姆酒獎賞的那壹刻。 這種高強度的戰役素養來自於日常高強度的訓練,所有這壹切,都需要強健的體魄做基礎,很難想象, 壹群面黃肌瘦、牙齦流血、手無縛雞之力的水手,只靠“高漲的愛女皇主義熱情”和“戰前動員”,就能夠完成這些極需專業技巧、體力、勇氣、合作的艱巨任務,為帝國海軍爭霸海洋建功立業。
1803年9月19日,英國地中海艦隊醫官約翰·斯奈普(John Snipe)向艦隊司令納爾遜建言道: “絕對要讓水兵們保持強健的體格和勇敢、冒險的精神,這在戰鬥到來之日是如此的關鍵。” 雖然容易導致“祝老婆與情人永不相見”這種副產品, 但高質量的飲食, 正是強健體魄與冒險精神的關鍵所在。正因如此,納爾遜才敢采用驚世駭俗的縱隊強插戰術,在特拉法爾加海戰中贏得海軍史上最輝煌的勝利。
榮耀艦隊 / 橙湖工作室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