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嫁河東衛仲道（2）
新人房裏，紅綢帳暖，明燭跳躍，門外壹片恭賀喜鬧聲，也參雜著醉酒喧囂聲，文姬端正地坐在床沿上，蔥細的手指在嫁裙上輕輕摩挲著。
“小姐，要不要我去打發了叫姑爺早些進來。”婢女看著小姐的手，按捺住偷笑聲說到。
“別胡來，那我成了什麽人了。”文姬嬌嗔道，頓了頓，用手輕輕撩了撩蓋頭，又趕緊放下，說：“妳跟我說說，這屋裏的裝飾有甚特別的？”
婢女咬著嘴唇環視了壹周屋子說：“與壹般富貴人家無二，雕梁畫棟，玉器陶皿……”文姬聽著，端坐的背有些松懈，在紅蓋頭裏輕嘆了壹口氣。
“誒，小姐，別慌，這隔簾上倒有壹塊字體奔放、流暢又不失莊典的隸書匾……”婢女因跟隨蔡家多年，也耳聞目染壹些書法上的見識。
“別在這裏大放厥詞，妳懂什麽，小心人家笑話妳，快說說，那匾上寫的什麽字，可認得？”文姬壹時來了興致，又挺了挺腰背。
“哼，小姐小看我了不是，那匾額上的四個字極尋常，上面寫著：壹花獨秀。”婢女將最後四個字特意壹字壹頓地讀出來，甚是得意。
文姬聽到這四個字，驚得連連站起身來，嘴裏道：“莫非是他？”婢女急忙輕按下小姐的肩頭說：“小姐剛剛還說我胡來，這會子，自個倒著急了。”婢女忍不住笑出了聲。
“妳知道什麽！”文姬嬌嗔道，然後又向婢女講到：“去歲，殘冬尾沒，新春將近，楊柳吐芽，嫩草冒尖之際，有壹學生慕名來到陳留縣拜父親為師，學書法，父親那時授學之意已近闌珊，並未接見他，後來那學生又做了壹首詩差人送遞進來，當時我正好也在旁，看到了那首詩雲：
稚草初生仰高枝，壹筆獨秀在府君。但飲梢頭半滴露，更得生機更逢春。
我看父親皺著眉頭，便說：‘這首拜師詩美則美，要是把‘壹筆’改成‘壹花’便更妙了。’父親聽了大悅，立刻接見了那書生。”
婢女拍手叫好，道：“小姐，這乃天賜良緣呀，那書生壹定便是衛家公子了。”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乃壹未出閣的小姐，怎好去接見年輕男外客，只是，我知道，那書生與父親學書法時，時時傳來咳嗽聲，我那段時間便每日彈《陽春白雪》，肺應商調，其聲促以清之。不知這書生傷寒肺疾可有好轉。”
“小姐，妳和這書生緣分真不壹般呀，如若今日這書生果是衛公子，足以成千古美談！”婢女壹副書腔。
“教妳識幾個字，讀幾句書，妳倒越發得意，說起這樣的混賬話啦，真是……”文姬罵不起來，壹時羞得捂住蓋了壹層紅綢的臉。
這時，房門被打開，新郎壹身紅袍、臉色微熏地被眾人簇擁進來，只見他壹面向眾人行禮，壹面解說：“各位盛情，衛生心領，只是春生季節，實在不宜多飲酒，傷肺傷肝，請各位都早日回去歇息吧。”眾人壹番起哄，後又有家奴過來疏散，新郎才得以全身而退。
這時又擁進來壹群婆子和丫鬟，伺候新郎和新娘行完禮，衛家婆子拉蔡家丫鬟離開新房，蔡家婢女卻說：“我們蔡家還有禮未行完，請妳們先退避，待我主持完後就速速離開。”新郎壹聽，白如面粉的臉也是壹驚，還是示意衛家婆子和丫頭退下。
文姬坐在床沿上，細汗直淌，又不好出聲喝止，想來她素日跟著自己讀書寫字，必不會做出閣之事，便攥緊拳頭，靜觀其變。
“姑爺，我們家小姐從小就顯出驚人的天賦，琴棋書畫，無壹不通，我從小跟在小姐身邊，有幸識得幾個字，今初春景，也做了壹首詩，但覺壹處不妙，妳若能改得這壹處，便是與我家小姐心意相通，真正天作之合。”
衛家公子聽著婢女荒唐無理的要求，又無法駁回，只得禮貌地回壹句：“願聞其詳。”
婢女清了清嗓門朗誦道：“稚草初生仰高枝，壹筆獨秀在府君。但飲梢頭半滴露，更得生機更逢春。”婢女瞥見新郎官大驚失色，撲哧壹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壹壹訴說，遂留靜坐的新娘和百感交集的新郎，自己悄悄退下。
待婢女退下，衛仲道撲通壹聲跪在文姬腳下，泣訴道：“娘子乃是我的大恩人哪，我從小體弱多病，每到春天，便肺疾纏身，去歲，在蔡府拜師，先得娘子‘壹字之恩’，後又得娘子‘彈琴療肺之恩’，兩種恩情，等同再造，今，請受我壹拜。”
文姬連忙起身，拉住衛仲道的手說：“夫君言重了，小女子不敢當。”言畢，又覺不妥，想抽手回身，怎料，手被緊緊拽住。
衛仲道順勢起身，挨著文姬坐在床沿上，輕輕扶起新娘的頭，顫顫地掀起了新娘的紅蓋頭，只見文姬面色紅潤晶瑩，脈脈溫情的鳳眼，細若蠶絲的黛眉，圓挺的鼻子，厚潤的嘴唇，宛如壁畫裏走出來的女菩薩，衛仲道肅然怔敬。
“娘子，為夫有壹個不情之請。”
“夫君請講。”
“今夜，我想再聽娘子彈壹曲《陽春白雪》。”
“這有何難！”文姬隨即取出從不離身的焦尾琴。
只聽那琴聲時而有萬物知春、和風淡蕩之新意，時而又有凜然清潔、雪竹琳瑯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