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道：“那時我就說道：”黃老邪，妳要出氣，盡管找我老頑童，找我的師侄們幹麽？這卻不是以大欺小麽？‘他夫人聽到我’老頑童‘這個諢號，格格壹笑，說道：“周大哥，妳愛胡鬧頑皮，大家可別說擰了淘氣，咱們壹起玩玩罷。妳那寶貝經書我不瞧也罷。’她轉頭對黃老邪道：”看來《九陰真經》是給那姓歐陽的搶去了，周大哥拿不出來，妳又何必苦苦逼他，讓他失了面子？‘黃老邪笑道：“是啊，伯通，還是我幫妳去找老毒物算帳罷。他武功了得，妳是打他不過的。’”郭靖心想：“蓉兒的母親和她是壹樣的精靈古怪。”插口道：“他們是在激妳啊！”周伯通道：“我當然知道，但這口氣不肯輸。我說：‘經書是在我這裏，借給嫂子看壹看原也無妨。但妳瞧不起老頑童守不住經書，妳我先比劃比劃。’黃老邪笑道：”比武傷了和氣，妳是老頑童，咱們就比比孩子們的玩意兒。‘我還沒答應，他夫人已拍手叫了起來：“好好，妳們兩人比賽打石彈兒。’”郭靖微微壹笑。周伯通道：“打石彈兒我最拿手，接口就道：”比就比，難道我還能怕他？‘黃夫人笑道：’周大哥，要是妳輸了，就把經書借給我瞧瞧。但若是妳贏了，妳要甚麽？‘黃老邪道：’全真教有寶，難道桃花島就沒？‘他從包裹取出壹件黑黝黝、滿生倒刺的衣服在桌上壹放。妳猜是甚麽？“郭靖道：”軟猬甲。“周伯通道：”是啊，原來妳也知道。黃老邪道：’伯通，妳武功卓絕，自然用不著這副甲護身，但他日妳娶了女頑童，生下小頑童，小孩兒穿這副軟猬甲可是妙用無窮，誰也欺他不得。妳打石彈兒只要勝了我，桃花島這件鎮島之寶就是妳的。‘我道：“女頑童是說甚麽也不娶的，小頑童當然更加不生，不過妳這副軟猬甲武林中大大有名，我贏到手來，穿在衣服外面，在江湖上到處大搖大擺，出出風頭，倒也不錯，好讓天下豪傑都知道桃花島主栽在老頑童手裏。’黃夫人接口道：”您先別說嘴，哥兒倆比了再說。‘當下三人說好，每人九粒石彈，***是十八個小洞，誰的九粒石彈先打進洞就是誰勝。“郭靖聽到這裏，想起當年與義弟拖雷在沙漠中玩石彈的情景，不禁微笑。周伯通道：”石彈子我隨身帶著有的是，於是三人同到屋外空地上去比試。我留心瞧黃夫人的身形步法，果然沒學過武功。我在地上挖了小孔，讓黃老邪先挑石彈，他隨手拿了九顆，我們就比了起來。他暗器功夫當世獨步，’彈指神通‘天下有名，他只道取準的本事遠勝過我，玩起石彈來必能占上風。哪知道這種小孩兒的玩意與暗器雖然大同，卻有小異，中間另有竅門。我挖的小洞又很特別，石彈子打了進去會再跳出來。打彈時不但勁力必須用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而且勁力的結尾尚須壹收，把反彈的力道消了，石彈兒才能留在洞內。“郭靖想不到中原人士打石彈還有這許多講究，蒙古小孩可就不憧了，只聽周伯通得意洋洋的接著說道：”黃老邪連打三顆石彈，都是不錯厘毫的進了洞，但壹進去卻又跳了出來。待得他悟到其中道理。我已有五顆彈子進了洞。他暗器的功夫果然厲害，壹面把我余下的彈子撞在最不易使力的地位，壹面也打了三顆進洞。但我既占了先，豈能讓他趕上？妳來我往的爭了壹陣，我又進了壹顆。我暗暗得意，知道這次他輸定了，就是神仙也幫他不了。唉，誰知道黃老邪忽然使用詭計。妳猜是甚麽？“郭靖道：”他用武功傷妳的手嗎？“周伯通道：”不是，不是。黃老邪壞得很，決不用這種笨法子。打了壹陣，他知道決計勝我不了，忽然手指上暗運潛力，三顆彈子出去，把我余下的三顆彈子打得粉碎，他自己的彈子卻是完好無缺。“郭靖叫道：”啊，那妳沒彈子用啦！“周伯通道：”是啊，我只好眼睜睜的瞧著他把余下的彈子壹壹的打進了洞。這樣，我就算輸啦！“郭靖道：”那不能算數。“周伯通道：”我也是這麽說。但黃老邪道：“伯通，咱們可說得明明白白，誰的九顆彈子先進了洞，誰就算贏。妳混賴那可不成！別說我用彈子打碎了妳的彈子，就算是我硬搶了妳的，只要妳少了壹顆彈子入洞，終究是妳輸了。’我想他雖然使奸，但總是怪我自己事先沒料到這壹步。再說，要我打碎他的彈子而自己彈子不損，那時候我的確也辦不到，心中也不禁對他的功夫很是佩服，便道：”黃家嫂子，我就把經書借給妳瞧瞧，今日天黑之前可得還我。‘我補上了這句，那是怕他們壹借不還，胡賴道：“我們又沒說借多久，這會兒可還沒瞧完，妳管得著麽？’這樣壹來，經書到了他們手裏，十年是借，壹百年也是借。”郭靖點頭道：“對，幸虧大哥聰明，料到了這著，倘若是我，定是上了他們的大當。”周伯通搖頭道：“說到聰明伶俐，天下又有誰及得上黃老邪的？只不知他用甚麽法子，居然找到了壹個跟他壹般聰明的老婆。那時候黃家嫂子微微壹笑，道：”周大哥，妳號稱老頑童，人可不胡塗啊，妳怕我劉備借荊州是不是？我就在這裏坐著瞧瞧，看完了馬上還妳，也不用到天黑，妳不放心，在旁邊守著我就是。‘“我聽她這麽說，就從懷裏取出經書，遞了給她。黃家嫂子接了，走到壹株樹下，坐在石上翻了起來。黃老邪見我神色之間總是有點提心吊膽，說道：”老頑童，當世之間，有幾個人的武功勝得過妳我兩人？’我道：“勝得過妳的未必有。勝過我的，連妳在內，總有四五人罷！‘黃老邪笑道：”那妳太捧我啦。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個人，武功各有所長，誰也勝不了誰。歐陽鋒既給妳師哥破去了“蛤蟆功”，那麽十年之內，他是比兄弟要遜壹籌的了。還有個鐵掌水上飄裘千仞，聽說武功也很了得，那次華山論劍他卻沒來，但他功夫再好，也未必真能出神入化。老頑童，妳的武功兄弟決計不敢小看了，除了這幾個人，武林中數到妳是第壹。咱倆聯起手來，並世無人能敵。’我道：“那自然！‘黃老邪道：”所以啊，妳何必心神不定？有咱哥兒倆守在這裏，天下還有誰能來搶得了妳的寶貝經書去？’“我壹想不錯，稍稍寬心，只見黃夫人壹頁壹頁的從頭細讀，嘴唇微微而動，我倒覺得有點好笑了。《九陰真經》中所錄的都是最秘奧精深的武功，她武學壹竅不通，雖說書上的字個個識得，只怕半句的意思也未能領會。她從頭至尾慢慢讀了壹遍，足足花了壹個時辰。我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眼見她翻到了最後壹頁，心想總算是瞧完了，哪知她又從頭再瞧起。不過這次讀得很快，只壹盞茶時分，也就瞧完了。”她把書還給我，笑道：‘周大哥，妳上了西毒的當了啊，這部不是《九陰真經》！’我大吃壹驚，說道：“怎麽不是？這明明是師哥遺下來的，模樣兒壹點也不錯。‘黃夫人道：”模樣兒不錯有甚麽用？歐陽鋒把妳的經書掉包掉去啦，這是壹部算命占蔔用的雜書。’“郭靖驚道：”難道歐陽鋒在王真人從棺材中出來之前，已把真經掉了去？“周伯通道：”當時我也這麽想，可是我素知黃老邪專愛做鬼靈精怪的事，他夫人的話我也不甚相信。黃夫人見我呆在當地，做聲不得，半信半疑，又問：“周大哥，《九陰真經》真本的經文是怎樣的，妳可知道麽？‘我道：’自從經書歸於先師兄之後，無人翻閱過。先師兄當年曾道，他以七日七夜之功奪得經書，是為武林中免除壹大禍害，決無自利之心，是以遺言全真派弟子，任誰不得習練經中所載武功。‘黃夫人道：”王真人這番仁義之心，真是令人欽佩無已，可是也正如此，才著了人家的道兒。周大哥，妳翻開書來瞧瞧。’我當時頗為遲疑，記得師哥的遺訓，不敢動手。黃夫人道：“這是壹本江南到處流傳的占蔔之書，不值半文。再說，就算確是《九陰真經》，妳只要不練其中武功，瞧瞧何妨？‘我依言翻開壹頁，卻見書裏寫的正是諸般武功的練法和秘訣，何嘗是占蔔星相之書？”黃夫人道：“這部書我五歲時就讀著玩，從頭至尾背得出，我們江南的孩童，十九都曾熟讀。妳若不信，我背給妳聽聽。’說了這幾句話，便從頭如流水般背將下來。我對著經書瞧去，果真壹字不錯。我全身都冷了，如墮冰窖。黃夫人又道：‘任妳從哪壹頁中間抽出來問我，只要妳提個頭，我諒來也還背得出。這是從小讀熟了的書，到老也忘不了。’我依言從中抽了幾段問她，她當真背得滾瓜爛熟，更無半點窒滯。黃老邪哈哈大笑。我怒從心起，隨手把那部書撕得粉碎，火折壹晃，給他燒了個幹幹凈凈。
“黃老邪忽道：”老頑童，妳也不用發頑童脾氣，我這副軟猬甲送了給妳罷。‘我不知是受了他的愚弄，只道他瞧著過意不去，因此想送我壹件重寶消消我的氣，當時我心中煩惱異常，又想這是人家鎮島之寶，如何能夠要他？只謝了他幾句，便回到家鄉去閉門習武。那時我自知武功不是歐陽鋒的對手，決心苦練五年，練成幾門厲害功夫，再到西域去找西毒索書。我師哥交下來的東西，老頑童看管不住，怎對得住師哥？“郭靖道：”這西毒如此奸猾，那是非跟他算帳不可的。但妳和馬道長、丘道長他們壹起去，聲勢不是大得多麽？“周伯通道：”唉，也只怪我好勝心盛，以致受了愚弄壹直不知道，當時只要和馬鈺他們商量壹下，總有人瞧出這件事裏中間的破綻來。過了幾年，江湖上忽然有人傳言，說桃花島門下黑風雙煞得了《九陰真經》，練就了幾種經中所載的精妙武功，到處為非作歹。起初我還不相信，但這事越傳越盛。又過壹年，丘處機忽然到我家來，說他訪得實在，《九陰真經》的下卷確是給桃花島的門人得去了。我聽了很是生氣，說道：“黃藥師不夠朋友！’丘處機問我：”師叔，怎麽說黃藥師不夠朋友？‘我道：“他去跟西毒索書，事先不對我說，要了書之後，就算不還我，也該向我知會壹聲。’”
郭靖道：“黃島主把經書奪來之後，或許本是想還給妳的，哪知被他不肖的徒兒偷去了，我瞧他對這件事惱怒得很，連四個無辜的弟子都被他打斷腿骨，逐出師門。”周伯通不住搖頭，說道：“妳和我壹樣的老實，這件事要是撞在妳的手裏，妳也必定受了欺還不知道。那日丘處機與我說了壹陣子話，研討了幾日武功，才別我離去。過了兩個月，他忽然又來瞧我。這次他訪出陳玄風、梅超風二人確是偷了黃老邪的經書，在練‘九陰白骨爪’與‘摧心掌’兩門邪惡武功。他冒了大險偷聽黑風雙煞的說話，才知道黃老邪這卷經書原來並非自歐陽鋒那裏奪來，卻是從我手裏偷去的。”郭靖奇道：“妳明明將書燒毀了，難道黃夫人掉了包去，還妳的是壹部假經書？”周伯通道：“這壹著我早防到的。黃夫人看那部經書時，我眼光沒片刻離開過她。她不會武功，手腳再快，也逃不過咱們練過暗器之人的眼睛。她不是掉包，她是硬生生的記了去啊！”郭靖不懂，問道：“怎麽記了去？”周伯通道：“兄弟，妳讀書讀幾遍才背得出？”郭靖道：“容易的，大概三四十遍；倘若是又難又長的，那麽七八十遍、壹百遍也說不定。就算壹百多遍，也未必準背得出。”周伯通道：“是啊，說到資質，妳確是不算聰明的了。”郭靖道：“兄弟天資魯鈍，不論讀書習武，進境都慢得很。”周伯通嘆道：“讀書的事妳不大懂，咱們只說學武。師父教妳壹套拳法掌法，只怕總得教上幾十遍，妳才學會罷？”郭靖臉現慚色，說道：“正是。”又道：“有時學會了，卻記不住；有時候記倒是記住了，偏偏又不會使。”周伯通道：“可是世間卻有人只要看了旁人打壹套拳腳，立時就能記住。”郭靖叫道：“壹點兒不錯！黃島主的女兒就是這樣。洪恩師教她武藝，至多教兩遍，從來不教第三遍。”周伯通緩緩的道：“這位姑娘如此聰明，可別像她母親壹般短壽！那日黃夫人借了我經書去看，只看了兩遍，可是她已壹字不漏的記住啦。她和我壹分手，就默寫了出來給她丈夫。”郭靖不禁駭然，隔了半晌才道：“黃夫人不懂經中意義，卻能從頭至尾的記住，世上怎能有如此聰明之人？”周伯通道：“只怕妳那位小朋友黃姑娘也能夠。我聽了丘處機的話後，又驚又愧，約了全真教七名大弟子會商。大家議定去勒逼黑風雙煞交出經書來。丘處機道：”那黑風雙煞縱然武功高強，也未必勝得了全真教門下的弟子。他們是您晚輩，師叔您老人家不必親自出馬，莫被江湖上英雄知曉，說咱們以大壓小。‘我壹想不錯，當下命處機、處壹二人去找黑風雙煞，其余五人在旁接應監視，以防雙煞漏網。“郭靖點頭道：”全真七子壹齊出馬，黑風雙煞是打不過的。“不禁想起那日在蒙古懸崖之上馬鈺與六怪假扮全真七子的事來。周伯通道：”哪知處機、處壹趕到河南，雙煞卻已影蹤不見，他們壹打聽，才知是被黃老邪另壹個弟子陸乘風約了中原豪傑，數十條好漢圍攻他們二人，本擬將之捕獲，送去桃花島交給黃老邪，不料還是被他們逃得不知去向。“郭靖道：”陸莊主無辜被逐出師門，也真該惱恨他的師兄、師姊。“周伯通道：”找不到黑風雙煞，當然得去找黃老邪。我把上卷《九陰真經》帶在身邊，以防經壹離身，又給人偷盜了去，到了桃花島上，責問於他。黃老邪道：“伯通，黃藥師素來說壹是壹。我說過決不向妳的經書瞟上壹眼，我幾時瞧過了？我看過的《九陰真經》，是內人筆錄的，可不是妳的經書。’我聽他強辭奪理，自然大發脾氣，三言兩語，跟他說僵了，要找他夫人評理。他臉現苦笑，帶我到後堂去，我壹瞧之下，吃了壹驚，原來黃夫人已經逝世，後堂供著她的靈位。”我正想在靈位前行禮，黃老邪冷笑道：“老頑童，妳也不必假惺惺了，若不是妳炫誇甚麽狗屁真經，內人也不會離我而去。‘我道：”甚麽？’他不答話，滿臉怒容的望著我，忽然眼中流下淚來，過了半晌，才說起他夫人的死因。“原來黃夫人為了幫著丈夫，記下了經文。黃藥師以那真經只有下卷，習之有害，要設法得到上卷後才自行修習，哪知卻被陳玄風與梅超風偷了去。黃夫人為了安慰丈夫，再想把經文默寫出來。她對經文的含義本來毫不明白，當日壹時硬記，默了下來，到那時卻已事隔數年，怎麽還記得起？那時她懷孕已有八月，苦苦思索了幾天幾晚，寫下了七八千字，卻都是前後不能連貫，心智耗竭，忽爾流產，生下了壹個女嬰，她自己可也到了油盡燈枯之境。任憑黃藥師智計絕世，終於也救不了愛妻的性命。”黃老邪本來就愛遷怒旁人，這時愛妻逝世，心智失常，對我胡言亂語壹番。我念他新喪妻子，也不跟他計較，只笑了壹笑，說道：“妳是習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這麽重，也不怕人笑話？‘他道：”我這位夫人與眾不同。’我道：“妳死了夫人，正好專心練功，若是換了我啊，那正是求之不得！老婆死得越早越好。恭喜，恭喜！‘”
郭靖“啊喲”壹聲，道：“妳怎麽說這話？”周伯通雙眼壹翻，道：“我想到甚麽就說甚麽，有甚麽說不得的？可是黃老邪壹聽，忽然大怒，發掌向我劈來，我二人就動上手。這壹架打下來，我在這裏呆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