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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贈言

(這是許6569 小能熊365日寫作計劃第44篇文章)

(今日寫作課,給學生上與贈言有關的專題,讀了胡適的幾篇給畢業生的贈言,學生感慨頗多,現整理如下。)

壹、胡適給畢業生的贈言三篇:

諸位畢業同學:妳們現在要離開母校了,我沒有什麽禮物送給妳們,只好送妳們壹句話罷。

這壹句話是:“不要拋棄學問。”以前的功課也許有壹大部分是為了這張畢業文憑,不得已而做的。從今以後,妳們可以依自己的心願去自由研究了。趁現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努力做壹種專門學問。少年是壹去不復返的,等到精力衰時,要做學問也來不及了。即為吃飯計,學問決不會辜負人的。吃飯而不求學問,三年五年之後,妳們都要被後進少年淘汰掉的。到那時再想做點學問來補救,恐怕已太晚了。

有人說:“出去做事之後,生活問題急須解決,哪有工夫去讀書?即使要做學問,既沒有圖書館,又沒有實驗室,哪能做學問?”

我要對妳們說:凡是要等到有了圖書館方才讀書的,有了圖書館也不肯讀書。

凡是要等到有了實驗室方才做研究的,有了實驗室也不肯做研究。妳有了決心要研究壹個問題,自然會撙衣節食去買書,自然會想出法子來設置儀器。

至於時間,更不成問題。達爾文壹生多病,不能多做工,每天只能做壹點鐘的工作。妳們看他的成績!每天花壹點鐘看十頁有用的書,每年可看三千六百多頁書;三十年讀十壹萬頁書。

諸位,十壹萬頁書可以使妳成壹個學者了。可是,每天看三種小報也得費妳壹點鐘的工夫;四圈麻將也得費妳壹點半鐘的光陰。看小報呢?還是打麻將呢?還是努力做壹個學者呢?全靠妳們自己的選擇!

易蔔生說:“妳的最大責任是把妳這塊材料鑄造成器。”

學問便是鑄器的工具。拋棄了學問便是毀了妳自己。

再會了!妳們的母校眼睜睜地要看妳們十年之後成什麽器。

民國18年6月25日

——給北大哲學系1931年畢業生的臨別贈言

胡適

壹個大學裏,哲學系應該是最不時髦的壹系,人數應該最少。但北大的哲學系向來有不少的學生,這是我常常詫異的事。我常常想,這許多學生,畢業之後,應該做些什麽事?能夠做些什麽事?

現在妳們都快畢業了。妳們自然也在想:“我們應該做些什麽?我們能夠做些什麽?”

依我的愚見,壹個哲學系的目的應該不是叫妳們死讀哲學書,也不是教妳們接受某派某人的哲學。禪宗有個和尚曾說:“達摩東來,只是要尋求壹個不受人惑的人。”我想借用這句話來說:“哲學教授的目的也只是要造就幾個不受人惑的人。”

妳們應該做些什麽?妳們應該努力做個不受人惑的人。

妳們能做個不受人惑的人嗎?這個全憑自己的努力。如果妳們不敢十分自信,我這裏有壹件小小的法寶,送給妳們帶去做壹件防身的的工具。這件法寶只有四個字:“拿證據來!”

這裏還有壹只小小的錦囊,裝作這件小小法寶的用法:“沒有證據,只可懸而不斷;證據不夠,只可假設,不可武斷;必須等到證實之後,方才可以算作定論。”

必須自己能夠不受人惑,方才可以希望指引別人不受人誘。

朋友們大家珍重!

(胡適時任北大人文學院院長)

胡適寄語畢業生:“我心裏要說的話,想來想去,還只是這三句話:要尋問題,要培養業余興趣,要有信心。”這樣的勸告現在看來仍然十分中肯。

1932年6月2日,也就是日本人占了東三省的大半年之後,時任北大文學院院長的胡適發表了壹篇演說,叫做《贈與今年的大學畢業生》(原載1932年7月3日

《獨立評論》第7號,收入《胡適文存》第四集第四卷),為青年學子總結了畢業出路。

這壹兩個星期裏,各地的大學都有畢業的班次,都有很多的畢業生離開學校去開始他們的成人事業。

學生的生活是壹種享有特殊優待的生活,不妨幼稚壹點,不妨吵吵鬧鬧,社會都能縱容他們,不肯嚴格地要他們負行為的責任。現在,他們要撐起自己的肩膀來挑他們自己的擔子了。在這個國難最緊急的年頭,他們的擔子真不輕!我們祝他們成功,同時也不忍不依據自己的經驗,贈他們幾句送行的贈言雖未必是救命毫毛,也許做個防身的錦囊罷!

妳們畢業之後,可走的路不出這幾條:絕少數的人還可以在國內或國外的研究院繼續做學術研究,少數的人可以尋著相當的職業。此外,還有做官、辦黨、革命三條路。再有,就是在家享福或者失業了。

走其余幾條路的人,都不能沒有墮落的危險。墮落的方式很多,總括起來,約有這兩大類:第壹是容易拋棄學生時代求知識的欲望。妳們到了實際社會裏,往往學非所用,往往所學全無用處,往往可以完全用不著學問,而壹樣可以胡亂混飯吃、混官做。在這種環境裏即使向來抱有求知識學問的人,也不免心灰意懶,把求知的欲望漸漸冷淡下去。第二是容易拋棄學生時代理想的人生追求。少年人初次和冷酷的社會接觸,容易感覺理想與事實相去太遠,容易發生悲觀和失望。多年懷抱的人生理想,改造的熱誠,奮鬥的勇氣,到此時,好像全不是那麽壹回事了。渺小的個人在那強烈的社會爐火裏,往往經不起長時期的烤煉就熔化了,壹點高尚的理想不久就幻滅了。抱著改造社會的夢想而來,往往是棄甲拋兵而走,或者做了惡勢的俘虜。妳在那牢獄裏,回想那少年氣壯時代的種種理想主義,好像都成了自誤誤人的迷夢!從此以後,妳就甘心放棄理想人生的追求。

要防禦這兩方面的墮落,壹面要保持我們求知識的欲望,壹面要保持我們對人生的追求。有什麽好方子呢?依我個人的觀察和經驗,有三種防身的“藥方”是值得壹試的。

第壹個方子只有壹句話:“總得時時尋壹兩個值得研究的問題!”我們出學校之後,離開了做學問的環境,如果沒有壹兩個值得解答的問題在腦子裏盤旋,就很難保持求學問的熱心。可是,如果妳有了壹個真有趣的問題逗妳去想它,天天引誘妳去解決它,天天對妳挑釁妳無可奈何它這時候,妳就會同愛上壹個女子發了瘋壹樣,坐也坐不下,睡也睡不安,沒工夫也得偷出工夫去陪她,沒錢也得縮衣節食去巴結她。

第二個方子也只有壹句話:“總得多發展壹點非職業的興趣。”離開學校之後,大家總是尋個吃飯的職業。可是妳尋得的職業未必就是妳所學的,未必是妳所心喜的,或者是妳所學的而和妳性情不相近的。在這種情況之下,工作往往成了苦工,就感覺不到興趣了。

壹個人應該有他的職業,也應該有他非職業的玩藝兒,可以叫做業余活動。往往他的業余活動比他的職業還更重要,因為壹個人成就怎樣,往往靠他怎樣利用他的閑暇時間。他用他的閑暇來打麻將,他就成了個賭徒;妳用妳的閑暇來做社會服務,妳也許成個社會改革者;或者妳用妳的閑暇去研究歷史,妳也許成個史學家。妳的閑暇往往定妳的終身。

第三個方子也只有壹句話:“妳得有壹點信心。”古人說:“信心可以移山。”又說:“只要功夫深,生鐵磨成繡花針。”妳不信嗎?當拿破侖的軍隊征服普魯士,占據柏林的時候,有壹位教授叫做費希特的,天天在講堂勸他的國人要有信心,要信仰他們的民族是有世界的特殊使命的,是必定要復興的。費希特死的時候,誰也不能預料德意誌統壹帝國何時可以實現,然而不滿50年,新的統壹的德意誌帝國居然實現了。

朋友們,在妳最悲觀失望的時候,那正是妳必須鼓起堅強的信心的時候。妳要深信:天下沒有白費的努力。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

(在胡適發表了《贈與今年的大學畢業生》後時隔兩年,他又發表了壹篇給畢業生的演說。對於壹個學生提出的問題給予了回答,同時也對前壹次畢業演說的內容進行了補充,提出了第四個方子。 )

今年又到各大學辦畢業的時候了。前兩天我在北平參加了兩個大學的畢業典禮,我心裏要說的話,想來想去,還只是這三句話:要尋問題,要培養興趣,要有信心。

但是,我記得兩年前發表了那篇文字之後,就有壹個大學畢業生寫信來說:“胡

先生,妳錯了。我們畢業之後,就失業了!吃飯的問題不能解決,哪能談到研究的問題?職業找不到,哪能談到業余?求了十幾年的學,到頭來不能糊自己壹張嘴,如何能有信心?所以妳的三個藥方都沒有用處!”

對於這樣失望的畢業生,我要貢獻第四個方子:“妳得先自己反省:不可專責備別人,更不必責備社會。”妳應該想想:為什麽同樣壹張文憑,別人拿了有效,妳拿了就無效呢?還是僅僅因為別人有門路有援助而妳沒有呢?還是因為別人學到了本事而妳沒學到呢?為什麽同叫做“大學”,他校的文憑有價值,而妳母校的文憑不值錢呢?還是僅僅因為社會只問虛名而不問實際呢?還是因為妳的學校本來就不夠格呢?

我們明白,今日的中國社會已不是壹張大學文憑就能騙得飯吃的了。拿了文憑而找不著工作的人們,應該要自己反省:社會需要的是人才,是本事,是學問,而我自己究竟是不是人才,有沒有本領?從前在學校挑容易的功課,擁護敷衍的教員,打倒嚴格的教員,曠課、鬧考,種種躲懶取巧的手段到此全失了作用。躲懶取巧混來的文憑,在這新興的嚴格用人的標準下,原來只是壹張廢紙。即使這張文憑能夠暫時混得壹個飯碗,分得幾個鐘點,終究是靠不住保不牢的,終究要被後起的優秀人才擠掉的。打不破“鐵飯碗”不是父兄的勢力,不是闊校長的薦書,也不是同學黨派的援引,只是真實的學問與訓練。能夠如此,才是反省。能夠如此反省,方才有救援自己的希望。

“畢了業就失業”的人們怎樣才可以救援自己呢?沒有別的法子,只有格外努力,自己多學壹點可靠的本事。二十多歲的青年,若能自己勉力,沒有不能長進的。這個社會是最缺乏人才又是需要人才的。壹點點的努力往往就有十倍百倍的獎勵,壹分的成績往往可以得著十分百分的虛聲,社會上的獎掖只有遠超過我們所應得的,決沒有真正的努力而不能得著社會的承認的。沒有工作機會的人,只有格外努力訓練自己可以希望得著工作,有工作機會的人而嫌待遇太薄地位太低的人,也只有格外努力工作可以靠成績來擡高他的地位。只有責己是生路,因為只有自己的努力最靠得住。

二、三十年代北大校長蔣夢麟給即將畢業的北大同學的臨別贈言:

諸君離學校而去了。在社會上立身的困難,恐怕比在學校裏求學還要加甚。若非立誌奮鬥,則以前所受的教育,反足以增加人生的苦惱,或轉為墮落的工具。這是諸

君所當特別註意的。事業的成功,須經過長時間的辛苦艱難——成功的代價,走過了許多荊棘的路,方才能尋獲康莊大道。立誌是砍荊棘斧斤,奮鬥是勞力。萬不可希望以最少的勞力,獲最大的成功。

蔣夢麟是蔡元培校長的早年學生,後赴美留學,獲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博士學位,導師是杜威。歸國後長期擔任北大總務長壹職,並常代為處理行政事務,是蔡元培治校的得力助手。傅斯年曾有這樣的評論:“蔣夢麟的人格魅力不如蔡元培,學問比不上胡適之,但辦事也比蔡先生和胡先生高明。”蔣夢麟還補充了壹句玩笑話:“所以他們兩位是北大的功臣,我們兩個人不過是北大的功狗。”